他声音洪亮,可神魂却黯淡了不少,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只可惜这伤没能叫他陨落。
云清心知他们只能偷袭一次,有了提防,她无法再射出第二箭。
无需多言,她身后五名战将瞬息间便变换了阵法,六人脚下现出一个赤红法印,庞大的灵力顺着不断转动的法印涌入云清体内。
他们五人寿元将近,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没有分毫迟疑便将体内残余的灵力悉数渡给云清。
玉阙上神此刻已寻到箭矢的射出之地,片晌工夫便来到了云清六人的藏身之处。瞥见他们的面庞,他黯淡的神魂登时发出一声爆喝:“庶子尔敢!”
堂堂上神竟被六名人修偷袭重创,这对玉阙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数十只冰兽凭空而落,冲云清六人攻去。
云清运转身法,电光石火间落下数道神术,一根根冰藤拔地而出,将数十只冰兽束缚在原地。
她还未晋位天神,借用风漓的神力施展出来的神术自是受限,根本困不了这些冰兽多久。
没有时间了,只能殊死一搏,她必须要在今日斩杀玉阙,为上神报仇!
云清神色一凝,正当她要燃烧神魂以身化剑之时,她耳边冷不丁传来一道熟悉得叫她心颤的声音——
“再列一次灭神阵。”
听见这道声音的不只有云清,还有她身后的五名战将。他们同云清一样,皆露出了震惊之色。
虽阔别了上万年,但刻在骨子里的那些记忆仍是叫他们眨眼间便列好了阵法。
云清颤着手再度凝出一支灭神箭,金色箭矢射出后,她才赫然觉察出异样来。
太安静了。
本该苏醒的冰螭嘶吼一声后,仿佛又陷入了沉睡,莫说是声音了,连神息都感应不到。玉阙上神召唤出来的冰兽分明狰狞至极,奔袭而来时本该动静极大,却诡异地没发出半点声音。
云清死死盯着玉阙上神的神魂,只见那道黯淡的魂影像是被什么禁锢住一般,竟无法动弹,更发不出分毫异动。随着那支金箭慢慢逼近,他怒气冲冲的面容终于现出骇然之色。
云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出现什么变故。
然而一切都顺利极了,带着灭杀神息的箭矢“咻”一声穿过玉阙上神眉心,散作无数细碎的光刃。本就黯淡的魂体猝然现出无数道裂痕,开始慢慢溃散。
玉阙半张着嘴,发出痛苦的“嗬嗬”之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一处,但见风雪肆虐处慢慢行出一道青色的身影。
看清那张熟悉的面容,玉阙正在溃散的瞳孔骤然一缩。
怀生看着他微笑道:“你没认错,是我回来了。久违了玉阙天尊,昔日你在荒墟偷袭我的那一箭,我的战将替我还了两箭,勉强算是礼尚往来,这笔账就此一笔勾销。你的神魂马上便要陨灭,我就不邀请你去观摩三珠木认主了。你放心,三珠木很愿意认我为主。”
话未竟,那道黯淡的神魂化作星星点点的光斑,寂灭在北瀛天的风雪里。
第221章 赴荒墟 “赢冕,你果然没离开。”……
神魂寂灭之时, 怀生说的话玉阙上神依旧听得清楚,眼眸难掩惊怒与恐惧。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连给白谡和赢冕示警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被禁锢在半空, 感受着神魂一点一点变空、变冷、变得虚无。
即将陨灭的最后一刹那, 玉阙忽然想起了令颐。若令颐瞧见他这副模样, 也不知是心疼还是失望。
自打他失去肉身后,对陨灭的畏惧将他折磨得面目全非。
他的一切霸道行径皆是因这份恐惧而起,为了不陨灭,他选择了与赢冕合作,将白谡当作一封投名状送至赢冕手中。
令颐不愿白谡终此一生都要成为一个承接孽力反噬的容器,根本舍不得白谡与葵覃缔结同命契。
玉阙以洪巫族的责任和传承逼着白谡主动应下。从那时开始,令颐便对他很失望了罢。
玉阙同样觉得失望,他不明白令颐为何不支持他。
没有赢冕和天墟,他们洪巫族如何守护得了天尊之位?白谡如何能成为战部之主?他又如何能活下来?唯有将北瀛天的权柄掌控在手里, 他才能顺利寄身在冰螭体内。
为何她要反对呢?难道她不怕他陨灭吗?
玉阙曾以为神族陨灭会很痛苦, 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 他却只觉平静。当初令颐在下界陨落之时,可也是如此平静?可有……怨他?
玉阙上神最后一点神息消散后,怀生抬首注视苍穹。紧紧盯着她的云清想到什么,也神色紧张地望向被风雪遮盖的天穹。
神族陨灭必有陨灭天象, 玉阙上神在方天碑留了名, 最后一道神陨天相便是从方天碑里除名。
云清决意要杀玉阙时根本没想过自己能活,对于神陨天相自也不在乎。眼下却是不一样了,一旦神陨天相出现, 一整个九重天都会知晓玉阙上神陨落了!
不能叫任何神族知道上神归来!
云清下意识道:“上神,你快走!”
怀生等半日也没等来玉阙的神陨天相,心知是方天碑的碑灵出手遮掩了玉阙的陨落, 倒是不觉紧张。
“莫担心,不会有天神察觉到这里的变故。”怀生认真看了看云清和她身后的五名战将,叹息道,“你们几个的胆子倒是大。”
玉阙再不济也曾是北瀛天战力最厉害的上神,便是没了肉身只余下神魂,也不是云清那一箭能杀得了的。
好在她早就猜到云清今日会动手。
从前在战部,云清乃是最沉得住气也最杀伐果决的战将。蛰伏多年,终于等来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她的性子怎舍得错过?
怀生这话俨然是承认了她的身份,六名战将瞬时红了眼眶。
“上神……”
怀生抬手一点云清的眉心,笑道:“六人里就数你的伤最重,风漓的神力是这么好夺的吗?若不是他出手助你吸纳他的神力,你早已爆体而亡。”
云清不由得一怔。她采补风漓这事儿做得极其隐秘,她以为风漓不曾察觉。
她面上这点波澜很快便掩下:“那是他欠战部的。”
不管风漓待她多好,他背叛上神背叛战部便是在背叛她施云清。
云清在这世间得到的所有温暖皆来自战部,有上神在的南淮天战部。在这里,连她这么自私的一个人,都可以将背交给同伴。
似风漓这种想要什么都能轻易得到的神君如何能理解她对南淮天战部的情感。从他射出那一箭开始,她便再不可能会喜欢他。
怀生在战部那会便看出云清对风漓动了心,只不过是碍于风漓的身份,这才不愿踏出那一步。
她向来清醒,根本不会将时间浪费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然而比起与风漓相恋,来北瀛天报仇便像是痴人说梦,更不可能有一个好结果,但她还是执拗地来了。
怀生慢慢运转春生术修复云清体内的暗伤。风漓愿意舍下神力助云清,可云清到底不是神族,那些被她吞噬的神力难以与她的人族之躯相融。
神力与肉身彼此抵抗,这万年来她日日都在煎熬,春生之力再柔和也缓解不了她的痛,怀生只好说些话来转移她的注意。
“听玉上仙只气恼了三个月便反应了过来,只是怕给你带来麻烦,方不敢来找你,在外还要特地表现出一副恨你的模样。”
云清默了默,道:“我知道。战将里就数她最不懂得藏住心事,但在‘厌恶’我这一点她演得很好,连华容都信了。”
一道玄色身影破开风雪朝她们行来,怀生看了眼那道身影,突然一笑,道:“虽说此界天地马上就要变天,但听玉上仙还未完成的那个夙愿,今日便请云清上仙你来替她完成罢。”
云清微怔:“上神不是已经完成了她的……”
“夙愿”二字未脱口,她祖窍冷不丁亮起一点金光。那金光慢慢勾勒出一个九枝图腾,图腾成型的刹那,她竟感应到那一层层阻挡她炼化神力的屏障在不断消融。
上神这是在为她——
云清霍然望向怀生,只觉神魂深处束缚着她无法进阶的屏障正在一道接一道地被斩碎,她眉心一阵发热,陷入一种玄而又玄的圆融状态里。
待得这玄妙之感散去,那些强行镇压在体内里的神力在她四肢百骸里流淌,如水乳交融般顺从,再不见半点滞涩。
她……化凡成神了。
不像南听玉那傻子成日把成神挂在嘴边,云清对成神从无执念,她愣愣看着怀生,冥冥中好似又听见了那道欢快的声音——
“施云清你别扫兴,谁说人族无法成神了?我南听玉一定能成为第一个成就天神之尊的人修!你等着喊我一声‘听玉神女’!”
云清眨了眨酸涩的眼,把泪意逼了回去。她此时若是哭了,那家伙怕是要活过来笑话她一辈子。
她摸了摸眉心,轻轻笑道:“虽她没能一尝夙愿,但第一个化凡成神的人修出在南淮天战部,她定也会得意万分。”
怀生仿佛看见了那个正在得意万分的上仙,颔首一笑:“将华容的残魂交给我吧,她这一缕残魂恰好能帮上我忙。”
又取出一瓶丹药,看向云清身后五名寿元将近的战将,道:“这是帝建木果子炼制的丹药,有延年益寿之效。你们服下后,即刻跟随云清神女回战部,芙黎少神她们正在等你们归队。这万年来,你们辛苦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敛了笑,像从前从荒墟归来时一样,用温和的目光一一扫过她的战将,语气很郑重。
这熟悉的话叫六名战将心头不由得一烫,忙握拳一抵胸膛,肃声道:“谨遵上神之命。”
怀生早已不是上神了,可她没纠正他们的称呼,笑吟吟道:“去罢。”
一只苍身无角的单足巨牛从天而落,驮起六人往南淮天飞去。
那是辞婴的伴生法相,有他的伴生法相开路,便是路上遇见什么意外,也能用秘术将云清他们送回怀生身边。
辞婴来到怀生身侧,道:“那只冰螭被我压制住,掀不起风浪。”
他这厢话音刚落,又有一道轻柔的嗓音接过话茬,温声细语道:“北瀛天的神族暂时堪不穿我的幻阵,怀生师妹想何时去夺三珠木?”
方才云清他们身陷幻阵,根本就没察觉飘荡在风雪里的桃花瓣,此时那些桃花瓣正慢慢勾勒出一道颀长的绯色身影。
正是太虚天浮胥。
怀生凝眸看向山巅,以白谡的作风,明知她会趁机夺走三珠木,不可能不留下后手。眼下一整座长遥山脉风平浪静,连冰螭都轻易被制服,他的后手只可能留在了山巅。
机会难得,怀生只一瞬便做出了决定:“现在。”
长遥山山巅只有一株三珠木,同其他几株神木相比,三珠木更像是一座秀美绝伦的冰雕。
银装素裹的枝叶透着淡蓝的冰晶之色,一串串晶莹剔透的三珠果垂挂而落,散着鎏银似的光。
有了浮胥落下的幻阵格挡,无论是北瀛天神族还是长遥山里的神官,皆不知山巅处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三珠木感应到怀生的神息,亲昵地探出一根缀满三珠果的枝条。怀生由着三珠木探向她脸颊,抬手按住三珠木树身。
上一回在这里,当她试图让三珠木认主之时,来自碑灵的意识即刻便追了过来。也就是说,三珠木被方天碑碑灵监视着。
怀生将神识一分为二,分别沉入三珠木树心和祖窍中的三珠木虚影。
跟从前一样,三珠木没有抗拒她,但她却没感应到碑灵追过来的神息。虽不知碑灵是不是在窥探着这一切,但怀生还是果断在三珠木虚影里种下契印。
随着金印慢慢勾勒出九枝图腾的轮廓,三珠木虚影也在慢慢凝实。
就在契印成型、三珠木虚影化实的那一刹那,一枚冰冷漆黑的咒印竟从三珠木树身遁入祖窍那彻底化实的树影,速度之快,犹胜奔雷!
那咒印带着白谡的神息,猝不及防之下,竟与怀生将将种下的契印合二为一,化作一枚半金半黑的烙印。
那半枚漆黑契印除了有白谡的神息,还掺杂着一缕极其阴寒的阴煞之力。
怀生岿然不动,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露半分异样,庞大的神识如炸开的烟火,飞快蔓延至一整株三珠木。
她沉声问道:“我知道你在这里,既然出手替我遮掩玉阙的陨灭,为何要眼睁睁看着我被白谡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