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一愣,又默默对视一眼,战部这个隐秘的老规矩莫非又是庆忌神官说的?
怀生心下一叹,心道这些战将们兴许是被她这张脸给吓到了,又或许是对她这新战主还不够信任,一个个变得拘谨又谨慎,都没以前好玩了。
奈何她不能说她就是扶桑。
清越的剑鸣声猝然一响,怀生祭出苍琅剑,道:“满霜少神请到斗台来。”
她只有十日时间,须得在去苍琅之间将战将们眼下的实力给摸透。
满霜忙祭出一把长刀,飞快踏入斗台。一道结界悄然落下,怀生看着笑道:“满霜少神可千万不要有手下留情的念头,好好让我看看你现在的实力。”
说罢剑光一亮,分化成七道星辰般的剑芒,剑芒落地成阵,凛冽剑意铺天盖地袭来。
这是听玉上仙最爱用的七星剑诀,满霜与听玉对战过,自是熟悉如何化解。长刀一横便荡出如海涛般的气浪。
气浪里蕴着丰沛的神力,顷刻间便可散去七星剑诀的剑意,神力凌驾于灵力,她这一招每回都能破掉听玉上仙的七星剑诀。
但她依旧不敢掉以轻心,能叫南木令都认主的战主,即便是个人修也定然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修。
果然,本该被气浪削去的剑意竟是凝聚成剑光,朝她的枯荣刀劈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满霜沉着将所有神力灌入刀身,刀剑相撞的片刻,罡风四起,她双手虎口崩裂出血,被剑气逼退数丈后方缓缓稳住身形。
这第一招算是接住了,但满霜不敢松懈,望着消失在罡风里的身影,张手抛出一把树种,斗台登时生出无数在风中摇曳的藤条“树人”。
这些藤条“树人”乃是她的天赋神通,可替她挡劫。
数十只“树人”一出现在斗台,刹那间便被烧做灰烬,满霜瞳孔一缩,身后立即传来怀生温和的声音:“不错,警惕心很强。”
因有“树人”挡劫,一股无形之力硬生生拦下了怀生抓向满霜的手。
满霜趁机瞬移,眼中犹带着惊色。
她完全没察觉到战主出现在自己身后!
倘若不是她行事一贯小心,放出拦劫藤木替她挡过一劫,方才她已经被战主抓住肩膀丢出斗台了,两招都过不了!
满霜心有余悸的同时愈发忌惮,几乎所有手段尽出。
斗台下的战将们看得目瞪口呆。
怀生用的术法五花八门。有人间的剑诀,有九黎天的神术,连太幽天和嶷荒天的天火都出现了!
就算不用术法,只用肉身之力竟也能强势地压着满霜少神来打。
这这这……这也太厉害了!
原以为满霜少神花半个时辰便能走过十招,结果竟是花了两个多时辰方勉强从新战主手里走完十招。
“她真的只是个上仙吗?”一个战将目不转睛地盯着斗台,忍不住问道。
她身旁的战将耸耸肩,应道:“谁知道呢,她是人族不假,但战力这种东西很难说,又不是说上仙就比不上天神。从前听玉上仙和云清上仙不还是赢过我们很多次吗?”
问话的那战将惊叹道:“连满霜少神都被她压着打,难怪南木令要认她为主。这真是我见过的最强的人修了。”
战将嘴里的最强人修刚散去结界,见满霜沉默地望着她,神色莫测,便笑了笑,客气道:“不错,满霜少神名不虚传。”
名不虚传的满霜少神还是望着她不说话,半晌方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战主赐教。”
她从斗台一下来,芙梨便急吼吼地接替满霜,对怀生道:“请战主赐教!”
将将散去的结界再度落下,芙梨一出手的便是最强的袖中剑。怀生对芙梨的剑招熟悉得很,侧身一让便躲开了。
她在斗台上用的剑诀术法皆是她在下界习来的招数,与从前扶桑上神惯用的不一样。
可芙梨越打越心惊,也越打越沉默。
这种对招的感觉太熟悉了,从前上神便喜欢一面检验他们的战力一面给他们喂招!她竟有种回到了过去的错觉!
芙梨与满霜的实力本就在伯仲之间,奈何她脾性没有满霜稳重,花了差不多三个时辰方勉强从怀生手中顺利走完十招。
结界散去之时,她的神色带着些隐秘的激动,却又有些迟疑不定,怕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幻觉。
她望着怀生干巴巴道:“战……战主,你——”
她“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到得最后也只是拱手行礼,同满霜一样,恭敬地道了一声:“多谢……战主赐教!”
下来时,她与满霜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那难以言状的情绪。
庆忌神官总不能连扶桑上神对战时的小习惯都能讲给她听罢!他又没有同扶桑上神对战过!
这般想着,芙梨当即便站回满霜身旁,一声不吭又目光如炬地盯着斗台上那道身影,恨不能从怀生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战部里有二十三名天神和近八十名人修,十日过去,能从怀生手里完完整整走过十招的战将只有六成不到。
好些战将连半刻钟都撑不过去,刚上斗台便被掀了下去。这些战将大多寿元将近,以至于力不从心。
可他们却是不甘心,“战主,待我闭关出来,我还要再来挑战,请别踢我们出战部!”
怀生摆摆手,笑道:“谁说要踢你们出战部了?南淮天战部从不养无用战将,你们个个都是人才,便是不能去荒墟,也会有旁的任务等着你们。”
——南淮天战部从不养无用的战将,能来我的战部,说明你们很有用。
这是从前扶桑上神时常挂在嘴边的话,这话一落,斗堂里的战将们皆是一默。
一位年迈的战将低声问:“请战主明示我的任务!”
怀生看着这位年岁最大的战将,微笑道:“我会离开南淮天一段时日,我不在的这些时间你们全都留在斗堂闭关。待我回来,你们自会知晓新的任务。”
说罢她长袖一挥,上百个辅助斗台在同一时间开启,每个斗台之上均现出不同的战将名字。
战将们一个个踏入斗台,斗堂很快便只余下寥寥四道身影。
怀生早已经给灵檀和莲藏发去了雷信,约好十日后出发回苍琅,算算时间,她与辞婴差不多该启程去太幽天了。
芙梨和满霜本也要入斗台闭关,此时却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跟脚下生了根一般。
怀生对上她们近乎执拗的目光,落下个结界,便叹息一声,道:“怎么都变弱了?”
这话无疑是证实了两位神女心中的猜测,芙梨眼眶霎时一热,道:“才不是我们变弱了,明明是上……战主你变强了!”
满霜也道:“我跟芙梨这一万年不曾懈怠过,都,都在等着——”等着上神你归来。
怀生想了想,她如今有神木认主,神力较之从前的确是浩瀚了不知多少倍。满霜和芙梨虽比从前多花了一些时间方在她手里走完十招,但比起别的战将,所花的时间已是最少。
怀生于是从善如流地夸道:“行罢行罢,你们也变强了。”
这没骨气的宠溺语气芙梨实在是太怀念了,差点儿就要哭出声来:“既然我们变强了那战主不许让我们闭关,我和满霜不要闭关,战主你去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怀生最怕看见旁人的眼泪,见芙梨眼泪汪汪的,一时头大如斗,只好无奈道:“听玉上仙心心念念的故乡,想去看看吗?”
太幽天。
灵檀十日前便收到了怀生的雷信,为了苍琅一行,她甚至推迟了入九幽坛的计划。
历劫归来的神族想要重走历劫之地不是什么罕见之事,从荒墟归来那日,灵檀便在少臾面前提过要送陈晔和虞白圭回苍琅,也算是过了明路。
碧落神官去天墟请天命令请得十分容易,天墟的洞奚神官二话不说便给了令牌,甚至没有去方天碑请示赢冕。
灵檀正垂眼打量手中的天命令,忽听头顶传来一声狰狞的哈气声。
就见缠在阴阳寻木枝桠上的铜蛇支起脑袋,不客气地盯着从远处行来的佛君。
灵檀下意识抬目,旋即神色一怔。
今日的莲藏佛君着了一袭涯剑山的弟子服,乌黑长发整整齐齐盘了个道髻,一根菩提木横插而过。
这是苍琅剑修松沐的装扮,此时他顶着的也是松沐的脸。
她与莲藏同初宿、松沐的面容只有五六分相像,若是用灵檀上神和莲藏佛君的脸回苍琅,怕是没几个苍琅修士能认出他们来。
灵檀本也打算变回初宿的模样回涯剑山,一怔过后便默默变了身上的装束。
大红冕服变成一袭简朴的黑色法衣,垂在腰间的青丝缓缓挽出一个漂亮的飞仙髻。
她就立于阴阳寻木之下,万千红莲绽放在她脚下,便是恢复了初宿的容貌,也能一眼看出她与初宿的不同。
莲藏目光在她面上停了停,温润道:“三日前寒山佛君送来的怨魂灵檀殿下可收到了?”
灵檀淡淡道:“我都交给了垣景狱主,他会送这些怨魂入轮回。”
曾经势如水火的两位上神,从荒墟归来后算是握手言和了。
听见垣景的名字,莲藏平和如水的眸光似是动了下,但他很快便颔一颔首,没有继续过问。
他身上散着清淡的檀香,这熟悉的气息叫灵檀莫名有些恍惚。
头顶沉甸甸的寻木枝冷不丁又传来窸窣声响,铜蛇探出一颗硕大的脑袋,冲着莲藏再度不客气地“哈”了一声。
灵檀面色一沉,长袖一拂,猛烈的劲风瞬间便将这只拥有上仙修为的鬼兽拍了回去。
她冷冷道:“不想我把你丢回黄泉,就听话些。”
她契约的鬼兽跟她一样,都是十分霸道的性子。从前有她惯着,铜蛇“哈”完气顶多就是被自家主子训斥一两句,直接兜脸打耳光还是头一回。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叫莲藏忍不住弯了下嘴角,方才还有些沉静的眸子淌过一缕温柔笑意。
从前在苍琅,她捏出来的符兽也喜欢对他哈气。每每到这种时刻,她也喜欢一耳光打过去,要符兽们好好记住他的气息——
“这是松沐,谁准你们欺负他了?”
那些符兽灵智低,会对他哈气不过是出于本能。阴阳寻木的这头铜蛇已有上仙的修为,灵智极高,对无相天佛君如此不客气,纯粹是因着从前灵檀与无相天的那点过节。
忠心护主的铜蛇充满嫉妒地盯了眼莲藏,接着便委委屈屈地缩回脑袋,心中还有些纳闷主子怎么不讨厌这些臭秃驴了。
灵檀训完铜蛇,一侧头便撞入莲藏含笑的目光里。
她长睫微顿,那些被她压制在脑海深处的画面悄然涌现,叫她想起了在涯剑山的那些岁月。
幽暗瑰丽的洞府,阴气森森的鬼槐,蠢乎乎的符兽以及坐在她身侧始终含笑望着她的俊秀少年。
四目对视片晌,他们眼底深处皆闪过一点异色。
“殿下,南仙子和黎渊少尊来了!”
碧落神官的声音像一把利刃,将此时略显凝滞的氛围杀了个干净。
灵檀和莲藏错开目光,齐齐看向怀生和辞婴,他们竟也心照不宣地换上了涯剑山的亲传弟子服。
怀生一面将净颇梨镜交还灵檀,一面道:“虞师叔的残魂已能烧出魂火,从陈晔的残魂里分离了出来。”
灵檀往镜面打入一朵红莲业火,道:“等回到苍琅,我便会唤醒他们。”
说罢又看向她身后的芙梨和满霜,“她们可是要与我们同行?”
怀生颔首:“是,我想带她们看看听玉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