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钟变作一朵洁白玉莲,轻轻托住松沐半透明的肉身。
眉眼温润的少年长发脱落,清秀的五官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雕刻着,逐渐褪去松沐的痕迹,化作一张更加温和俊秀的面容,眉心赫然一点殷红。
他望着初宿的眸眼渐渐变得平静,仿佛无悲无喜。
初宿望着出现在松沐眉心的朱砂痣,一时间愣住了,连垣景瞬移至她身后都不知。
“小殿下!”
莲藏听见这声呼唤,长声一叹,浮屠塔从空中落下,将垣景困在塔中。
“别过来!”初宿望着飞奔向她的碧落和红绸,道,“我不是你们的小殿下,离我远一点!”
说罢冷冷盯着莲藏,道:“把松沐还给我。”
曾经在无相天的菩提树下,她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莲藏平静如水的眸子有暗流涌动,但很快便被他压下,他对上初宿冷漠的目光,颔首一笑,温和道:“好。”
抬手一点眉心,暗红的朱砂痣从他眉心剥离,凝成一颗水滴状灵珠,缓缓飘向初宿。
“这是小和尚松沐的那一缕神魂,我入轮回便是为了替你找回他。小殿下,日后他便是你的了。”
神魂剥离后,莲藏佛君的神魂显而易见地淡了下去。
空於和寒山面露忧色。
莲藏回眸望一眼怀生,微笑道:“缘起缘落,缘落缘起。我与苍琅的因果,便在今日了断。”
一截菩提根从他掌心飞出,种入棠溪峰,空中登时落下一道银河般璀璨的仙梯。
怀生对上莲藏的目光,默然良久,道:“多谢了,莲藏佛君。”
种下仙梯后,莲藏的身影愈发透明了。
“我送你一程。”他看着怀生道。
怀生看一眼初宿,缓缓摇头。
莲藏颔一颔首,双目疲惫一合,身影彻底消失。白玉莲变回一只戒钟,飞回空於手中。
空於心疼地托着戒钟,与寒山匆匆步入种在棠溪峰的仙梯。
他们的神息一消失,被困在浮屠塔的垣景破塔而出,浮屠塔化作虚影消散在虚空。
垣景看着被碧落和红绸一左一右护着的初宿,神色阴冷。
“苍琅!”
怀生眉心飞出一滴魂血撞入苍琅剑,苍琅剑黯淡的剑身骤然一亮,朝垣景劈去!
垣景冷笑,张手托住一只翻沸的油鼎,就要污掉怀生的苍琅剑。
就在这时,他脚下冷不丁窜出七根琴弦刺入他四肢,诛魔剑紧随而至,将他右手连手带油鼎斩落。
苍琅剑穿过他眉心的瞬间,四把长刀突然从他丹田刺出。
常九木一手各握着两把长刀,神色森冷。
他的手指已经出现皲裂的痕迹,他的肉身承不了太久神像里仙力,皮肤撑得几欲透明,已经有了爆体的迹象。
可对常九木来说,这时机刚刚好。
他笑了笑,在垣景耳边道:“去死吧,神。”
“轰”的一声巨响,常九木的肉身炸成一团肉泥。
他到死都不知,他的自爆只能给垣景这具分身带来一点轻伤。
真正伤到他的,是怀生以魂血为祭的那一剑。苍琅剑横穿垣景眉心,琴弦缚住他四肢,他被钉在半空不可动弹,一道又一道灵击从他身后袭来,是赶来峰顶的所有天人境修士。
凡人的攻击对垣景来说与挠痒痒无差,但被凡人如此羞辱,他阴烈的脸登时变得阴沉,鲜血汩汩流出,垣景冷冷看向怀生,“你会后悔的。”
话落,他的分身轰然兵解,化作一团浓墨般漆黑的水,缓慢蒸发在地面。
封叙奇怪地看一眼白谡,道:“白谡天尊怎么这般配合?不做偷鸡摸狗的事了?”
白谡没有搭理他的讥讽,只一言不发地看着怀生。
怀生上前握住初宿的手,却被红绸一把弹开,她警惕道:“你要做什么?你与无相天那群秃驴可是一伙?小殿下消失万年与你有没有关系?”
怀生没有回红绸的话,只看着初宿道:“初宿,我们一起走。”
松沐已经消失了,但初宿还没有。只要她的肉身还没兵解,她就依旧是初宿。
初宿缓缓抬起头,忽然道:“怀生,我的头好疼。”
一句话刚说完,她双目一闭,竟是彻底陷入昏厥。
一点璀璨的白光随之凝于她眉心。
碧落慌忙上前抱住初宿的身体,惊喜道:“小殿下历劫结束了!”
怀生望着初宿眉心那点刺目的光,只觉头疼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红绸见她面色苍白得吓人,不由得有些心软,也不训斥她的无礼了。
“这苍琅宗既然是小殿下历劫时的宗门,怎么也不能太寒碜。”
说罢取下头上发簪随意一种,一道仙梯轰然落下,直直种入墨阳峰!
九头青狮驮着初宿、碧落和红绸消失在墨阳峰仙梯。
星诃跳上怀生肩上,低声道:“南怀生,我们去大荒落找黎辞婴。他说了——”
话未竟,诛魔剑出鞘,轰然劈向封叙。与此同时,六面冰墙拔地而起,化作一抬冰棺将怀生困住。
白谡一步横空,摄过冰棺,脚下“轰”地现出一道通往北陆仙域的仙梯。
被诛魔剑缠住的封叙终于反应过来,这狗屁天尊竟是故意放松他的警惕,悄悄种下仙梯!
“白骨!”
小骨人化作一把桃花骨伞,往仙梯中央一插,伞下的仙梯登时多了一层如梦似幻的光,封叙眉心骤然亮起一枚桃花图腾,神力疯涌而出!
他竟是要将这一段仙梯扯入太虚之境!
眼见着仙梯不断虚化,白谡沉下眉眼,喝道:“诛魔!”
诛魔剑朝桃花骨伞重重劈去,两个护道者的本名神器拼尽全力的一击引得神雷轰然落下!
“轰隆”——
神雷灌顶,白谡五指一麻,怀中冰棺无声脱落。
万仞峰上空突然现出一眼细长的裂缝,一团浓墨般的阴影从仙梯下支起人形,抱着脱落的冰棺坠入空间裂缝!
苍琅界,丹谷。
清月高昂的凤凰清唳声从遥远的不周山传来。
应姗推开丹房木窗,朝东边望去。只见神鸟凤凰如同一轮火焰在空中燃烧,拖着一条常常的光柱坠入桃木林。
“轰”的一声又沉又重的闷响砸得一整个苍琅的地面都在轻轻晃动。
应姗望着那天柱般的光道,缓缓蹙眉,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震惊和疑惑。
丹堂外渐渐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激动的说话声,一道道剑光停在半空。
“那是什么异象?”
“我刚刚是不是看见了凤凰?”
“等,等一下,天空的颜色是不是变了?”
“快,快看!那里,那里是出现一轮旭日?”
应姗抬眸望向灰蒙蒙的天,明亮的日轮在她瞳孔映出一点微光,“喀嚓”一下,神魂深处有什么桎梏在这一刹那碎裂。
随着桎梏消失,应姗眼中的震惊和疑惑倏忽不见。她的气息陡然一变,清冷的眉眼多了一丝恍然。
良久,她微微一笑:“终于重回天地因果,辛苦了,苍琅。”
“族长,老祖宗请你过去!”丹堂长老匆匆推开丹房木栅,声音里难掩激动。
“嗯,我马上过去。”
应姗笑着应道,待得丹堂长老一走,她抬手朝虚空一摄,一道愉悦的声音从遥远的姑射山传来。
守卫东陵多年的长天宗镇宗之宝青莲台缓缓收拢,化作一点碧光遁入虚空,出现在应姗手中。
这是她本体混沌青莲的一片花瓣。
这片花瓣守佑苍琅以及被献祭的其余四十八个陨界三万多年,几乎耗尽了所有神力。
“那是凤凰神木树心所化的仙梯,能引灵气入苍琅,去吧,你去守护仙梯。”
青莲花瓣的最后一点力量,应姗用来稳固尚不稳定的仙梯。
花瓣在她掌心缓缓转了几圈,之后方化作一点碧光飞向不周山。
应姗推门离开丹房,朝灵冢行去,沿路的玉芙蓉轻轻摇曳,花香弥漫。
应栖禾已经等了许久。
应姗一进灵冢,她便推开棺盖,坐起来问道:“方才可是出现了什么异象?”
应姗上前给应栖禾轻车熟路地点起安神香,道:“夺天挪移大阵已破,苍琅重回天地因果。方才那动静,是嶷荒天的凤凰神木在苍琅种下仙梯所致,日后苍琅修士的修为一进阶元婴,便可飞升到阆寰界。”
应姗的声音一出,应栖禾面上那点激动登时一散。她静静望着应姗,微笑道:“阁下是?”
应姗将香炉放到棺木角落,道:“等我离开灵冢后,你所有与我有关记忆都会消失。如此你也想知道我是谁吗?”
应栖禾呵呵一笑:“当然,至少这一刻的我是知道答案的。”
应姗轻轻颔首:“我是南怀生的师尊,南淮天天尊——孟春。”
应栖禾从来睿智的眼眸罕见地现出一缕震惊。
“应氏一族的人丹之术是我带来的,”应姗左掌轻轻覆上应栖禾的额头,道,“你们辛苦了。”
应栖禾只觉一股春日暖阳般的力量落在她脆弱的神魂深处,叫她因肉身枯竭而起的痛苦散去了一大半。
她眨了眨眼,道:“应姗还会回来吗?”
“会,她是我的一缕神魂所化,我这缕神魂的魂力撑不了多久。她大概还有十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