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白谡淡漠道。
少臾面露迟疑之色。
作为天墟太子, 他怎会不知九黎天放在仙域的仙官是黎渊的分身?昔年绛羽姑姑亲眼看他分魂制作分身, 这事儿在九重天从来不是秘密。
但黎渊性子孤僻,从不与旁的神族往来,连自个母神都能不见一面,怎会出现在下界?还干出偷袭白谡的事?
“他的神罚提前了数百年,这会他本体就被拘在无根木里。他的分身逃不过神罚,正是最虚弱的时刻,哪来的工夫偷袭你?兴许是有人假装成他了?听说太虚天那些神族时常干这种事……”
少臾自忖提了个合情合理的猜测,奈何白谡压根儿不听他的。
“用天命令通知淮准神官到九黎天下战书,黎渊渡过神罚后, 我会与他再上雷刑台。”
少臾顿觉头疼, 当年石郭便是陨落在雷刑台的, 连一点真灵都没留下。他虽不担心白谡会陨落在雷刑台,但神族上了那地方,便是不陨落也会脱一层皮。
“我说白谡,你同黎渊究竟有何过节?竟是一再上雷刑台解私怨, 不是他给你下战书, 便是你给他下战书。你们两重天域甚至没有往来,实在不行,我让绛羽姑姑去一趟青辞宫, 让你们化干戈为玉帛。你意下如何?”
白谡垂下眼帘,俊雅的脸隐在浓厚的树荫里,叫人看不清神情。
“他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在雷刑台与黎渊交手的那次他没有看错, 黎渊左腕的发带的确是她的。
淮准神官始终不明白一万年前,刚刚渡过神罚的黎渊为何要亲上北瀛天下战书。看见那根发带的瞬间,白谡心中已有猜测。
在飞仙台秘境被黎渊的重溟离火切断因果,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黎渊是为了她方会下的战书。
白谡从不曾听她提过黎渊,她提过的唯一与九黎天有关的,便是一个她心心念念要招去南淮天战部的大荒落上仙。
她头一回去荒墟便去了整整两千年,从荒墟回来九重天时,她就坐在战舟的甲板里,问战将们选择战部究竟有何考量。
刑无心思活络,听她这般问,便问道:“扶桑少神可是想要招揽战将?”
扶桑一面用春生术拔除刑无伤口里的煞气,一面笑着回道:“没错,我在大荒落看中了一个顶好的战将苗子,就是不知晓他愿不愿意来。”
静室里的白谡闻言眸光微动,看向甲板里的神女。在北瀛天战部的这些年,她没有半点神族的架子,轻易便与他手底下的战将打成一片,战将一个接一个给她出主意。
一名战将道:“少神你得投其所好,你可知他的道号?我在大荒落有相熟的上仙,我让她替我打听一番。”
扶桑却是摇一摇头,道:“不必打听了,我与他有约,待我回九重天后,再亲自问他。”
战将们好奇是哪位仙人能得她青眼,一时间议论纷纷,把仙域里有名的仙人都过了一遍,她却只字不提那人的名讳,众人只知那人是大荒落的仙人。
后来葵覃苏醒,扶桑几乎不再与北瀛天战部往来。与白谡更是避嫌,不仅不再来北望宫,需要与他议事也多是由她师姐出面。
关于她的事,皆是风漓代为转述。
风漓不止一次提过,扶桑上神从荒墟归来后,总会消失一段时日。他诸般打听,却只能探知她去了仙域,旁的一概不知。
这些消失的日子,她是去见他了?她现在可是与黎渊的分身在一处?
她的神息独一无二,白谡很确定在生死木上一闪而逝的那道神息来自于她。
她没有陨落,又或许说,不完全陨落。
方天碑里再无她的名字,九重天的神族都以为她陨落了,但白谡不信。
为了找出她,他不惜承起葵覃与她的因果。他与葵覃的大婚之宴虽因她昏迷不得不终止,但他们六万年前便已经结了同命契,是以他能将与扶桑相连的因果悉数转架在他身上。
天地间只得他有她的命格和真灵,也只有他能通过神木寻到她。
岳华上神推演出他消除心魇的契机就在阆寰界,生死木在他来到阆寰界之后有了异动,黎渊用真灵和重溟离火切断因果溯源,桩桩件件都在昭告着她就在阆寰界,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你是说黎渊夺走了你的东西?”少臾一双长眉高高扬起,奇道,“问题是你与他除了在雷刑台交手过一场,便再无往来,他如何夺走你的东西?”
白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静静望着左腕。
每一个下凡到人族界域的仙神都会有一枚谪仙令图腾,用以警戒、束缚神力的滥用。
诸天万界只有护道者的谪仙令是九枝图腾,当护道者在下界妄用神力之时,谪仙令会引来天罚。天罚的气息,与寻常雷劫的气息不一样。
白谡抬眼望向静守在远处的常九木,面无波澜道:“日后阆寰界修士要渡劫,皆得去仙盟登记并在仙盟里渡劫,任何没有登记的雷劫都得通知我。”
常九木心中诧异。
阆寰界乃是大千界,修士多如牛毫,非仙盟修士若是个个都跑来仙盟渡劫,仙盟还未必管得过来。
常九木自是不敢如实说,想了想便道:“修士雷劫非人力可控,未必能及时赶来仙盟渡劫,但仙盟可在修士身上种下道标,雷劫一旦落下,仙盟可根据道标的指引,及时派人前往渡劫地。尊者您看如何?”
白谡琥珀色的眸子缓缓转动,他看向常九木,道:“我要见阆寰界所有的天人境修士。”
这便是同意常九木的安排了,常九木松了口气,道:“是,尊者。我这就给所有天人境修士发去传书。”
常九木离去后,少臾看了看白谡,不解道:“黎渊的分身若要回去仙域,不是非要通过仙盟的仙梯。你如此大费周章,又是监视修士渡劫又是见天人境修士,究竟是为何?还有,你来阆寰界是为了寻找消除心魇的契机,黎渊便是拿走了你的东西,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夺回。”
白谡平静道:“只要能取回我的东西,我的心魇便能破除。”
少臾万没想到白谡破除心魇的契机就在黎渊那,“你是说,黎渊拿走的那件东西便是你消除心魇的契机?嘶,那究竟是何物?”
话音刚落,白谡的目光便看了过来。他淡色的瞳孔在阴翳的树影中显得格外的幽深静谧,叫少臾看得一阵心惊,总觉着他心魇好似又加重了。
思忖间,他听见白谡一字一句道:“心魇之事我已有破除之法,你既有任务在身,不必再插手。”
白谡说得很慢,声调亦是平平,跟平常无甚区别,但少臾莫名觉着这句话带了点冰冷的警戒之意。
但他转念又失笑着摇了摇头,只觉是自己魔怔了。白谡如今心魇缠身,他再厉害再冷静也不可能不受心魇影响。
“行罢,你若需要我襄助,便来三千流寻我。父神要我找出方天碑发生异动的缘由,眼下方天碑已经恢复如常,在父神的掌控之下想必不会再出现异动。只要你能消除心魇,我们这趟便不虚此行了。”
少臾一向崇拜天帝赢冕,对于方天碑出现的那点异动,倒是不如何担心。比起这个,他反而更关心另一桩事。
“我正巧趁着这段时日,好好找出当日在红衫谷偷袭我的神族。敢在下界对我下手,想必在九重天也绝不是泛泛之辈。”
阆寰界大大小小共有数百个宗门,仙盟的云霄飞书是日便送到了各个宗门。
李青陆拿着手中的飞书,眉心皱出两道竖线。
雪魄沉下声音道:“为何仙盟要弄这么一出?他们掌管着飞升仙域的通道,在阆寰界已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怎么连寻常修士的雷劫也要管了?”
李青陆沉吟片刻,道:“虽不知他们因何要定下新的规矩,但苍琅宗不过一个不起眼的小宗门,我们小心行事便是,多思无益。”
话音甫落,便见秦桑快步入了掌门洞府,道:“掌门道君,乾元宗的谷道君,昆合宗的闵道君还有法霄宗的上官道君都来了!”
李青陆闻言一叹:“想必是为了仙盟的新令来的,快请!”
乾元宗、昆合宗和法霄宗同苍琅宗一样,皆是已经消失的小千界飞升修士所建立的宗门。这万年来,他们几个小宗门同气连枝,一直在调查夺天挪移大阵的下落。
天人境修士对天道多少会有感应,谷道友他们定是感应到风雨欲来的一点征兆,这才会急匆匆赶来。
他们坚守了这许多年,只要再探查十六个秘境便可查出夺天挪移大阵的踪迹,李青陆只盼仙盟莫要整什么幺蛾子了!
“主子,你为何非要招惹天墟的天神?”姑射山弟子洞府,白骨坐在窗边,好奇地问道。
自家主子之所以要留在阆寰界,便是因为发现了太子少臾的踪影,白骨实在弄不懂主子与天墟有何过节。
封叙懒洋洋道:“看他不顺眼便给他添些堵,不过我如今留在阆寰界的原因却不仅仅是因为少臾。”
封叙侧眸一瞥旁边的另一座洞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等着看一场好戏呢,不管南怀生杀不杀得了白谡,他都能借此机会探寻北瀛天和天墟的秘密。
葵覃两次陷入昏睡,神族的身体再虚弱也不可能这么没用。还有白谡在葵覃出事后生了心魇,却能晋位天尊。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谁信?
一神一妖宠说话间,几道天人境修士的气息从姑射山山脚掠过。
封叙正要放出神识探寻,冷不丁一阵熟悉的气息从虚空降临。封叙霍然转头,眯眼看着怀生的洞府。
又是太虚之境的气息。
南怀生这次又入了谁的太虚之境?又是谁将她的神魂送入太虚之境?
封叙双手结印,眉心飞出一片桃瓣,那桃瓣朝窗外飘去,在炎炎烈日之下竟是慢慢变得透明,直往虚空去。
就在这时,一朵沉甸甸的乌云忽然盘踞在姑射山山头,几道闷雷悄然滚过,大雨铺天盖地落下。
那片追到虚空的桃瓣竟是现了行,被狂风暴雨狠狠碾在地面,直至化作一团虚幻的灵光散去。
封叙望着沉沉压在头顶的乌云,突然一笑,低低地道:“是你吗,舅舅?是你将南怀生的神魂送入了太虚之境?”
第123章 赴阆寰(双更合一) “已经陨落的上神……
乌云越压越重, 像一片阴霾将一整个姑射山覆盖。
封叙望着窗外,唇角笑容泛着冷意。
他的好舅舅晏琚上神,乃是曾经的太虚天战部之主。六万年前将战主令交给封叙后, 便同他母神一样, 鲜少在九重天出现, 连封叙都未必能寻到他。
太虚一族以虚幻之身神游太虚,是九重天里最神秘也最神出鬼没的神族,寻不着晏琚的踪迹倒是常有之事。
但封叙是晏琚上神照看着长大的,很清楚他这位舅舅有多顽劣。
他是神木夭桃的护道者,也是太虚令的主人,能将他的虚幻之身悄无声息送到苍琅的天神屈指可数,除了实力在他之上,还得有自由出入太虚之境的能力。
九重天里,也就他这位亲舅舅还有他母神婺染天尊能有这本事。婺染天尊早就不管事儿, 连他这个亲儿子都没能叫她回来看一眼, 怎会大费周章将他送到苍琅?
封叙一句话问出的同时, 掌心已经捏着一朵浓艳的桃花,随时准备同他舅舅斗上一场。
因着太虚一族独特的修炼之道,封叙没法确定如今藏在他舅舅皮下的,究竟是晏琚还是旁的妖魔鬼怪, 只好将他当敌人看待了。
然而下一瞬, 盘踞在姑射山山头的乌云却在一疏忽间散去,虚空中那缕熟悉的神息也随之遁去,再无法追踪。
封叙冷下眉眼, 身影一闪便来到一墙之隔的洞府。
这是南怀生在苍琅宗的洞府,她的洞府与封叙的洞府就只隔着一面墙。
此时她正阖目静坐,似是在打坐。在她身前两丈之距, 正悬着七把阵剑,阵剑之下是一片幽蓝火焰所设的结界。
星诃守在结界之外,眼露警惕地盯着封叙。
封叙一眼便看出南怀生的神魂已经脱壳,方才他舅舅出手拦他,便是为了将南怀生的神魂顺利拘走。
“南怀生的神魂被送入了太虚之境,眼下只有我能助她。”封叙意态从容地在结界外坐下,不紧不慢道,“你没有赶我出去,想必是她给你留了话,允许我进来?”
星诃现出身形,气鼓鼓道:“豆芽……主人虽没让我赶你走,但你若是敢偷袭她,黎辞婴一定会杀了你!”
封叙微笑道:“我如今与她乃是合作关系,怎会偷袭她?再说了,你前任主人不是逼着我以真灵起誓绝不伤她的么?我偷袭她有何好处,你与其警惕我,还不如警惕天墟旁的神族。说罢,你家主人给我留了什么话?”
从无方境归来苍琅宗已有十日,这十日南怀生一直在闭关,封叙怕错过好戏,自然是乖乖留守在洞府。
天神一旦生出心魇,便要寻找消除心魇的契机,这可是太虚天神族最擅长之事。白谡会来阆寰界,想来便是因为消除他心魇的契机就在这里。
只要契机一出现,白谡便可借一整个天域的气运之力将契机锁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