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妮的肌电测评结果尚好,医生说可以符合佩戴假肢的条件,当得知她们会参与智创的新项目试验,医生还兴致冲冲的为她们解释一番这款智能假肢的工作原理,大概意思是智创会打破传统的肌电传导方式,采用全新的方法来提高假肢和身体的适配度。
专业名词太多,乔叶听不懂,但不难看出,医生觉得她们是被馅饼砸中的幸运儿。
或许吧,或许真的像张知远说的那样,乔妮是被选中的人。
这些问题暂且不提,眼下乔叶有个迫在眉睫的问题需要解决,乔妮既然选择佩戴假肢进行康复,那一定是需要有人陪同的。再让梁阿姨来?可这工钱又得翻倍,这么算下来,她在便利店打工挣的那些钱连给梁阿姨支付工资都不够。
至于那些私活,乔叶也没报多大的希望,做那些的确来钱快,但那钱不是固定的,而且乔叶既挑活儿,时间也不自由,除了琪琪愿意给她偶尔介绍几个,其他抱团的圈子压根不搭理她。
算来算去,看着所剩不多的余额,乔叶惆怅的叹口气,钱啊钱,真是令她又爱又恨。
好在琪琪这个人,虽然嘴巴漏风,但还算讲义气,下午就又给乔叶介绍了个活儿,还是上次那家商务会所。
说实话,乔叶听着有点打颤,生怕再遇到张知远,她现在真是怕了他。
但想想时薪五百的工资,她觉得自己还能忍,不就是跟他打嘴仗吗,不就是被他羞辱吗?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无视他好了,独角戏唱不起来。
反正今天也请了假,带乔妮从医院回来之后,乔叶给她换好所有的东西,跑进里屋,打算蒙头大睡一场。这几年的连轴转早就让她养成沾到枕头就秒睡的习惯,这次也并不例外。
梦境里的一切都仿佛笼着层薄纱,雾里看花,虚无缥缈。
乔叶回到十岁那年,她被乔妮从老家接到燕北,她舍不下婆婆,哭的很惨,一路哭到燕北。
直到珠光宝气的乔妮和一个男人带她去商场,她见到只在电视里才见过的东西,漂亮的首饰、蓬松的公主裙、还有甜到发腻的冰淇淋。她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在这里没有人叫她野种,没有人拿小石头扔她,一切都好,除了没有婆婆。
可思念婆婆的悲伤很快就被快乐到冒泡的生活取代,她想念婆婆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开始尝试着叫乔妮妈妈,也看到各色各样的男人围绕在乔妮身边。
一切都散发着美梦般的光泽,直到世界忽然变得黑暗,变得血肉模糊,乔妮的惨叫声和急诊的吵闹声充斥整个世界。
乔叶恍然又听到尹惜君的声音,她说,乔叶,你会遭到报应的,你会付出代价的。
乔叶从梦中惊醒。
她闭着眼睛,在被子里摸手机,一番寻找,艰难的眯着眼睛去看时间,才四点,她睡了两个小时。
躺在床上,双眼空洞的盯着壁灯里的小黑虫看了一会儿,乔叶从床上爬起来。
她随便塞几口面包,上次的教训让她不敢再不吃饭,急诊的收费单不是开玩笑的。接着给乔妮做些简单的饭菜放在保温壶里,再化个妆,差不多就要出发。临出门前,她对乔妮嘱咐一句,梁阿姨马上过来。
乔妮掀起耷拉着的眼皮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十一点。梁阿姨十点回家,剩下一个小时你自己小心,有事打电话。”
交代完,乔叶放心的走了,乔妮每天口头上寻死觅活,但实际上她比谁都惜命,就算留她一个人在家,乔叶也并不担心。
从这边到会所大概四十分钟的车程,碰上晚高峰还要再耽误一会儿,乔叶掐着时间赶到。
进到更衣室,衣服是和上次一样的青花瓷旗袍,今天来的比上次人多,只有一个熟面孔是上回见到过的。乔叶没在意,这种临时的工作本来就不固定,况且这家会所开的单价这么高,想干的人多了。
为了避免上次的情况发生,乔叶特意仔仔细细的对着镜子照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后才放心。又是一排青花瓷姑娘们,但乔叶朝着镜子里面看,忽然觉得..她们几个长得还挺像的,都是偏浓颜的长相,可能是妆容的问题?
来不及多想,经理在外面催,他姓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为人还算大方,上次结钱还多给一百块的打车费。
庄经理的眼睛在姑娘们身上一个个扫过,落到乔叶身上的时候目光顿住。心里面有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但想到张知远那阴晴不定的脾气,还是把乔叶叫了出来。
“那个,额,你是姓乔吧?”
乔叶抬起头,有些茫然:“对,是我。”
“你别进去了,去更衣室,我等会儿去跟你交代点儿事。”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交代什么?乔叶想不明白,但经理都发话了,她也没话可说,或许是看她长得不顺眼吧,毕竟每个人审美不同。
就是觉得可惜,不仅钱没赚到,还白白耽误这么久的时间。
她回到更衣室,坐在化妆镜前面,有点惆怅的盘算着接下来的花销。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也没见到经理的人影儿。乔叶正打算换衣服离开,忽然传来几声敲门声。
她以为是经理,急忙摆出笑容过去开门,门刚一打开,笑容僵住,换上一份厌恶。
“怎么是你?”
她顿觉无语,神色恹恹的回到化妆镜前坐下。
张知远身上还带着急匆匆的冷风,他把门关上,劈头盖脸一顿数落:“你是不长脑子还是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再来这里,我有没有警告过你。”
他神经病吗?
乔叶连个眼神都不想给他:“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来挣钱也不行?你闲的没事干就去造福社会,别在这儿拿我当出气筒。”
张知远气到快要爆炸,他没见过乔叶这么犟的人:“我是不是说过,你来了这里就会被吃干抹净,你听不懂人话?非要上赶着?”
乔叶讥唇相讽:“你说我就要信?装什么大尾巴狼,不就是拐着弯的骂我吗?我问过我朋友了,她说这里没问题,你觉得你比我朋友的可信度还高?你是不是忘了上次是怎么羞辱我的?一出现就没好事,你离我远点儿行不行?”
她真是够倒霉,来的时候就想着会不会碰见他,结果还真踩到这坨狗屎了,晦气!
张知远被她的天真,也被自己在她心里极低的信任值气笑:“我是不是大尾巴狼另说,但你那个所谓的朋友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说着,他握住乔叶的手腕,拉着她往外面走:“出来。”
他力气很重,但更无法忍受的是被他这个人触碰,乔叶皱起眉头:“干什么!松手。”
她的厌恶表现的毫不遮掩,张知远神色一僵,很快又被冷意替代:“你不是不信吗,走,我让你亲眼看看你有多蠢。
乔叶不再动了,看就看,她又没什么损失。反正今晚这活儿也泡汤了,她就去看看张知远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见两人从更衣室出来,庄经理脸色难看:“张总,人我可是拦住了,您看…”
就别在这儿发疯找事了活阎王!
张知远勾起一抹笑,好声好气的对他说:“谢谢你留意,二楼还有空闲的地儿吗,给我拿张房卡。”
庄经理犹豫许久,看着他难看的脸色,连忙挥手,让服务生带着他们上去。
乔叶心里的异样感加重,她可从没见过有什么二楼,这地方不会真的有问题吧…
张知远侧目瞥过她抿起的唇角和荡然无存的嚣张,那股怒火才压下去半分。
不长记性!
两人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前往二楼,这是跟一楼完全不同的天地,酒店的装修风格,踩在厚重的地毯上,完全听不到任何脚步声。
乔叶有点发怵,她瞥了眼张知远冷峻的侧脸,这个人说是为了让她看明白,可万一兽性大发…
乔叶的脚步钉住,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从她停下的那一刻起张知远就察觉到了,他往前又走几步,佯装刚发现,转过头,挑衅的看她:“怎么不走了?”
乔叶咬唇,死死的盯着他:“我没脑子轻信他人行了吧,你满意了吧?”
她好像在发抖,张知远轻笑,脱下外套披在她单薄的背脊上,衣服上的余温让乔叶感到一丝的暖意,但他说出口的话却让人浑身发凉。
“如果你被弄到这里,你连喊破喉咙的机会都没有。来这里的人,不论男女,都清楚到底是什么勾当。有那么多能赚钱的方式,你就非要铤而走险?还是说你抛弃了曾经的傲气,变得自甘堕落?”
刚刚对他生气的那丁点儿感激瞬间烟消云散,乔叶把他的外套扯下来扔他脸上:“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没听你的劝告又来这里是我犯蠢,但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评价我?我的初衷只是为了挣钱,没你说的那么下贱。”
张知远被她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气笑,没忍住讥讽她:“对,我没资格,我没资格但我有钱。不就是钱吗,你是宁愿作践自己也不愿意跟我张嘴是吗?”
他搞不懂乔叶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她需要钱,他有钱,显而易见的事情为什么她非得那么犟,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他比那些眼睛长在她身上的贱男人差到哪了?
他凭什么以这么居高临下的态度这样说,乔叶积攒着的怒气和委屈也被点燃,她盯着张知远,冷面和他对峙。
“张知远,你没毛病吧,我问你要钱,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你有再多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就是想拿钱侮辱我吗,随便你,我根本不在乎。”
“我是不是说了,我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我不是以前那个屁都不是的张知远,我可以解决你的问题和难处,你想要的,我都能给。”
这副施舍的口吻让乔叶生烦,他压根不是想帮她,而是想羞辱她看她出丑。
“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你用什么立场,什么身份跟我说这些,怎么,你想包养我,你想拿钱羞辱我,卡审核那次还没让张总过够瘾吗,还没让你觉得痛快?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我倒贴都不会找你。”
“这么久,你的话只有一句能听,那就是你说你的心眼比芝麻还小,什么芝麻,简直连针眼都比不上。小心眼儿吝啬鬼,滚出我的生活行吗?”
倒贴都不找他?好好好,乔叶永远有一张嘴就把他气死的能力,张知远气到面容扭曲,目光发狠地点头。
“没关系?哼,你真是好样的乔叶,你真厉害。”
他简直是有病,跟条狗一样追着她屁股后面跑,不仅如此还要被她骂着你这死狗真烦人。
张知远有时候也想问问自己,怎么就那么贱,怎么每次看见乔叶都跟见到肉骨头一样巴巴的往前凑。他不想这样,但身体总是喧宾夺主地背叛他。
乔叶骂过瘾,反而陷入沉默。
两人各自喘着气,都露出不想再交谈的姿态。
最终还是乔叶先一步开口,她看向张知远,尽量做到平心静气:“张知远,今天你来告诉我这里有问题,我谢谢你,但我们两个一碰面就是无休止的争吵,所以我们尽量避免碰面,这样对各自都好。”
这句类似于以后再也不用见的话忽然让张知远陷入恐慌,不是老同学,不是仇人,乔叶竟然要跟他做陌生人。
不,他绝不能接受。
他绞尽脑汁的寻找自己能抓着的东西,终于搜刮到一点。
来不及顾及乔叶是否会生气,他近乎口不择言:“乔叶,你知道让谁参加试用都是我说了算吧。”
威胁,这是威胁!
乔叶刚刚平复好的怒火再一次被点燃,她指着张知远的鼻子骂:“你这个卑鄙小人。”
见她重新恢复斗志昂扬,张知远从踩着棉花的恐慌感中解脱,他把衣服重新披到乔叶身上,径直走在前面:“下楼,换衣服,我送你回家。”
乔叶咬牙,走在他后面,眼睛似刀,在他后脑勺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她真想杀了张知远这个贱人。
下楼的功夫,迎面走上一个斯文儒雅的男人,他身边陪着的姑娘很眼熟,乔叶在更衣间见过。姑娘搀扶着他,那男人眼中不见醉态。
“张总,你今晚也在啊。”男人在跟张知远说话,可眼睛却黏在乔叶身上。
张知远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护住乔叶,对那男人虚伪的笑笑:“吴总,您先忙,我这边还有事没忙完,下次得空了一定约您。”
吴总白净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笑,跟张知远交换眼神后,竟然又对乔叶笑笑。
笑容看的人心里发怵,好像有黏腻湿润的爬虫落在身上,乔叶揪紧外套的下摆,不自觉地靠近张知远。
跟这男的比起来,张知远还算是个正常人。
张知远不再对他多言,带着乔叶下楼。
等她换好衣服,两人又一起往外走。
坐上车,乔叶沉默不语,张知远轻啧一声,把手机扔给她:“你家地址,导航。”
她默不作声调出导航,开大音量,车厢里一时间只剩下语音包甜美的声线。跟这冷到结冰的气氛相比,还真是诡异。
临了到家,乔叶连句谢谢都不想赏给他,但她忽然想到他的威胁,又转过身来看他。
“张知远,你要是敢因为今天这件事就卡我妈的试用名额,我一辈子都看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