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时从意紧紧抱住母亲,“您才是最了不起的。”她的声音闷在母亲肩头,“爸爸走后,您不仅撑起了这个家,还一直照顾着那位师兄的父母。”
她记得每个月,母亲都会雷打不动地给那对失去独子的老人寄钱。
后来她要读书,还有各种开销,家里实在周转不开,母亲才托了一个熟人介绍,来了席家做厨娘。
“嗐,那有什么,我总不能见你爸爸生前当半个儿子的孩子,家里老人老无所依吧。再说我也是运气好,遇到老夫人这样的善心人,给的薪水又多,喜欢我做的几道家乡小菜,这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寥寥数语,勾勒出一个普通女性在命运重击下的坚韧与善良。但这其中的艰辛与牺牲,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道尽的。
时从意再也忍不住,紧紧依偎着母亲。不仅为母亲的坚强而心疼,同时也为那个十岁就失去双亲的席琢珩而心痛。
就在这被温情包裹的静谧时刻,张如芳像是从回忆里惊醒,她微微拉开距离,好奇地问女儿。
“你跟席先生……是怎么突然在一起的?我记得你们之前不太熟啊。”
时从意心下一跳,心虚地望向一边。
她不能说实话。
不能让母亲知道这场婚姻,最初只是为了帮席琢珩抵抗家族联姻。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些鼻音随口胡诌:“他、他暗恋我呗,我看他人又还行,都老大不小了,就在一起了。”
张如芳仿佛听到天方夜谭,她猛地坐直身体,上下打量着时从意。
“席先生暗恋你什么?暗恋你走路不看路,三天两头撞门框?”
第63章
这挑战来得猝不及防,时从意满腔的沉重和伤感被打散得一干二净。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妈,刚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刚才您还说我‘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呢!”
“那也得看跟谁比对吧?席先生那是人中龙凤,你就是一般优秀。”
张如芳向来公开公平公正。
自家女儿是儿哪儿哪儿都好,但她也真心觉得席琢珩这颗上好的白菜,被她闺女给拱了。
时从意简直要被气笑:“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啊?!有您这么埋汰自己闺女的吗?!”
母女俩拌了几句嘴,倒是将刚才的沉重氛围冲淡了不少。时从意看着张如芳那副“不理解但尊重”的样子,心里又好笑又有点莫名的不服气。
窗外,天边仅剩最后一缕暗橘色的霞光。
时从意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凑近张如芳问道:“妈,您见过席董吗?”
“你要这么说,我还真有张照片。”张如芳思索片刻,起身往屋里走,“那会儿我还没来席家,是之前家宴跟文叔一起拍的。”
片刻后,张如芳拿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画面里是张旧式宴会合影,中央被众人簇拥的男人身着剪裁考究的西装三件套,身姿卓然。
他的面容英俊的近乎凌厉,眉宇间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威严。但细看之下,瘦削的脸颊微微凹陷,深邃锐利的眼睛里也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透出近乎苛刻的严肃与疏离。
“听老文讲,席先生的母亲去世后,席董对他就更为严格了。”张如芳斟酌着用词,“从为人父母的角度来看,他可能是预感到自己护不住儿子太久,才希望孩子能尽快拥有自保之力。”
时从意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照片上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爱着儿子。
“后来席董三七未过,老爷子就急不可耐地公开了几房外室。那些比席先生大不了几岁的‘少爷’转眼就住进了主宅。”
张如芳说欲言又止,未尽之言悬在唇边。
时从意攥紧照片,心脏被浸得生疼。
她无法想象十岁的席琢珩面对这一切时,该是怎样的心情。他过分完美的外壳下,竟是如此残酷的过往。
他孤寂压抑的童年,那些无人知晓的夜晚,那些必须独自咽下的痛苦,如今想来都让她心如刀绞。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夫人总是那么心疼席琢珩。
被迫强大,被剥夺天真,连悲伤都是奢侈。
心疼与愤怒在胸腔翻涌,使得她指尖微微发麻。
就在泪水即将决堤时,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响起,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让她猛然回神。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接起电话:“喂?”
“听老许说今天去西院了?”席琢珩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温和,“还回家吗?明早早高峰从老宅去公司要绕远路,怕你赶不及。”
他的语气轻柔,带着几分试探性的克制,生怕让她觉得被催促。
时从意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回的,就是想我妈做的菜了,回来连吃带拿。”
席琢珩笑:“小土匪。”稍顿又道:“我二十分钟后到。”
“好。”时从意干脆地应下。
现在既然已经跟张如芳坦白,她反倒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挂断电话,张如芳立即问:“说什么了?”
“他说过来接我,二十分钟后到。”
时从意心里清楚,其实他在问“回不回家”时,车恐怕已快到老宅了。
张如芳了然地点头:“那我就不留你吃饭了,你们小两口自己解决吧。”转身又叮嘱:“你收拾一下情绪,别让他看出来。”
时从意点点头,却控制不住微微发红的眼眶。
张如芳见她这副强撑的模样,叹了口气,走过来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擦过女儿湿润的眼角,“釉釉,你是个坚韧的孩子,席先生也是个好孩子,你们一定要好好的。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们,妈第一个跟他们拼了!”
时从意看着张如芳突然挺直的腰板,又感动又好笑:“妈,这事儿还轮不到您!我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文的武的讲道理的不讲道理的,战绩可查!”
当战绩可查的时从意,拎着电脑包从老宅西侧的偏门出来,席琢珩那辆大G正停在浓黑的树荫下。
时从意没想到他是开这辆车来。
早上两人在车库分开的时候,他还坐着那辆惯用的迈巴赫。此刻这辆大G出现在老宅外,只能说明他特意回去换了车。
因为这辆车老宅的人不认识,不会让其他人察觉他们之间的关联。
时从意刚踏出门槛,席琢珩就转头望来。那目光沉静专注,浸着化不开的温柔。
视线相触的刹那,时从意不知怎么又想起张如芳的话。那个在漫长时光中孤寂沉默的小小男孩就这么撞入了脑海,让她眼尾不受控制地发热。
她两三步钻进副驾,借着系安全带的动作掩饰泛红的眼眶。
谁知席琢珩已经倾身过来,温热的指节抚过她眼角。
“怎么了?”
时从意抿了抿唇,暗骂自己不争气。
出来前明明特意洗了脸又补了妆,就是怕他看出来。结果她倒好,只是看到人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情急之下,她信口就近甩锅:“我妈不给我饭吃,说我回来就钻厨房打秋风丢她的脸,我生气。”
席琢珩微怔,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孩子气的理由。
但鉴于一个老婆,一个是丈母娘,哪个他都得罪不起,只好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尖:“这样就掉小金豆了?”
“这是态度问题。”时从意被他捏得微痒,眼睫轻颤着飞快睨了他一眼又敛低,噘着嘴小声嘟囔,“我还是不是她亲闺女了?”
大概自己也觉得这理由站不住脚,她说这话时声音不自觉地软了几分,却又强作理直气壮。微微鼓起的脸颊映着眼角未消的红晕,明艳又带着几分生动的稚气。
席琢珩只觉得心尖泛起一阵绵密的酥痒,层层叠叠地堆积这几乎要涌出胸腔。
最终他只是低头,克制地亲了亲她湿润的眼角:“没关系,老公带你去吃。”
听到这话时从意却往后一缩,斩钉截铁:“不去。”
天知道这段时间一说到吃饭,她过得是个什么清汤寡水的日子。
说来也奇怪,从前独自生活时,生理期的不适对她而言不过是每月例行公事。疼得厉害时吞两片止痛药,蜷着熬过最难受的那阵就好。
可自从和席琢珩在一起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那些原本可以咬牙忍耐的疼痛,突然就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特别是在六月天气转热后,时从意贪凉嗜辣的老毛病又犯了,结果上次生理期惨遭打脸,疼得她在床上蜷成一团,冷汗涔涔,连手指都使不上力气。
她死死咬着唇不肯出声,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红。明明从前都能独自熬过去的疼痛,此刻却让她莫名委屈得厉害。
席琢珩嘴上没说什么,那夜却几乎没合眼。
他反复起身,将加热好的水袋先在掌心试温,确认适宜后,才用手垫着让热度缓缓渗入她抽痛的小腹。直到天光微亮,时从意终于舒展眉头沉沉睡去,他才轻轻将她拢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闭目养神。
打那以后,她的饮食就被他严加看管,生冷辛辣一律禁绝。
见她一副谢敬不敏的样子,席琢珩伸手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今天破例,带你去吃想吃的。”
时从意不说话,只是狐疑看着他,像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下周他要去洛杉矶出差,等他走了什么香的辣的没有,也不急于这一时。
席琢珩见她仍是一脸不信,笑着保证,“真的,谁让我老婆受委屈了呢。”
说罢顺手帮她理好安全带,坐回驾驶座,随即发动了引擎。
夜色浓重,黑色车辆穿过灯火璀璨的街道,最终停在一家低调奢华的会所前。
灰砖外墙爬满苍翠的常春藤,门口只悬一盏古朴灯笼,上面提着“天禄轩”三个描金小字。
这家私房菜馆藏在二环内的胡同深处,虽主打融合菜,却因请来川菜泰斗坐镇,其川味小吃堪称一绝。
两人下车了,穿着暗红色制服的门童立即躬身相迎,恭敬地将人引入内厅。
穿过一扇雕花屏风,眼前是条蜿蜒的走廊,没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一方天井沐浴在透过玻璃穹顶的月光下,两侧错落着以蜀绣屏风隔开的包间,竹编灯笼自天花板垂落,投下温暖光晕。
席琢珩始终牵着时从意的手,十指相扣,掌心温暖而坚定。
走到一处岔道处,四周凤尾竹青翠欲滴,假山错落,流水潺潺,营造出静谧的竹林意境。
就在这时,时从意看见两个女孩亲昵地挽着胳膊,笑语晏晏地从包间出来,背对他们往深处走去。
其中一位身形纤细,脖颈修长,举手投足间有着浑然天成的优雅。
几乎是条件反射,时从意猛地抽回了与席琢珩交握的手,飞快地背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