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从意睫尾半掀,透过镜子瞥了他一眼。
他立刻会意,从身后环住她,下巴轻蹭她耳畔:“我的错。”
那语气里带着三分卖乖七分讨好,再加上那张脸,铁骨铮铮时从意只好按下小暴脾气。
海鲜街离酒店不远,傍晚的风稍稍驱散了白日的燥热,街边的榕树随风轻摇。
来港岛的这几天席琢珩都很忙,时从意也埋头处理数据,基本没出过酒店。
难得两人都有空闲,决定散步过去。
三个路口的路程,他们走得很慢。沿街的霓虹灯渐次亮起,熏风悠然。
预定的餐厅就在海鲜街的尽头,设有一个露天的海景座。木质栏杆外就是码头,几艘渔船停泊在暮色中,随着波浪轻轻起伏。
桌上铺着红白格子的塑料桌布,简单却别有风情。
在这里吃海鲜要先到档口亲自挑选,伙计会当场称重,再按顾客喜欢的口味烹制。
时从意跟着席琢珩一起到了档口。
巨大的水族箱里游弋着各式生猛海鲜。
青龙虾在氧气泵的作用下张牙舞爪,象拔蚌在浅水区喷出细小的水柱,黄油蟹被草绳捆得结实,仍不甘心地吐着泡沫。
席琢珩站在水族箱前看了很久。
时从意把一圈眼花缭乱的海货逛完,走回去凑近他小声问:“什么样的好?是要看蟹脚有没有力,还是看虾须完不完整?”
席琢珩转过头来看她,面容沉静。
时从意屏息等待,以为他要说出什么专业的挑选诀窍,却听见他压低声音:
“不会挑。”
神情自若,十分坦然。
时从意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向来沉稳的男人在这里端详了半天,竟来了这么一句。
难道他以为这玩意儿是现场看了就能学会的?
“笑我?”席琢珩眼尾微挑,捏了捏时从意的脸。
“没有,”她赶紧甩锅,指着水箱里张牙舞爪的龙虾,“是这个长得太好笑。”
席琢珩朝旁边穿着防水围裙的伙计招了招手。
中年男人快步走来,努力用普通话热情招呼:“想要点什么?今天的螃蟹都很新鲜!”
“唔该,帮我拣啲靓海鲜。”(麻烦帮我挑些新鲜的海鲜。)席琢珩用流利的粤语回应。
伙计眼睛一亮:“原来你会讲广东话!睇你个样仲以为你唔识添。”(原来你会说粤语!看你样子还以为你不会呢。)
“我妈咪系港岛人。”(我妈妈是港岛人。)
“怪唔之得啦!”(怪不得呢!)伙计一边熟练地捞起一只肥美的螃蟹,一边搭话,“今期嘅黄油蟹最好,膏多肉实,要唔要试下?”(现在的黄油蟹最好,膏多肉结实,要不要试试?)
“好,就要呢只。再加只青龙。”(好,就要这只。再加只青龙。)
伙计利落地将选好的海鲜放进篮子,目光落在站在一旁的时从意身上,笑着对席琢珩说:“你女朋友啊?生得似明星,好靓女啊,你都好靓仔啊。”(你女朋友啊?长得像明星,很漂亮啊,你也很帅啊。)
“系我太太。”(是我太太。)席琢珩纠正。
伙计立刻会意,朝时从意友善地笑了笑,又对席琢珩眨眨眼:“真系好福气啊后生仔!”(真是好福气啊年轻人!)
等伙计提着海鲜去厨房,时从意踮脚看了看,问:“你们刚才说了什么?我感觉好像在看TVB。”
席琢珩偏头靠近,压低声音:“老板问,旁边这个呆呆的女仔是不是我女朋友,我说是我老婆。”
时从意从没见过有人能这么睁着眼说瞎话的。
亏他长得眉眼清正!
“人家才没有说我呆!我都听到‘靓女’了,夸我漂亮我还是听得懂的。”
席琢珩从善如流地点头,笑着抓起她的手,一根根交握在掌心:“系,我太太最靓,又靓又聪明。”(是,我太太最漂亮,又漂亮又聪明。)
时从意表示认同,决定礼尚往来。
她把他拉近,眼睛亮晶晶的:“席琢珩,我有没有夸你讲粤语的时候帅?还有之前抽烟的样子也很帅!”
“平常不帅?”
这个连句好听话都要计较的男人,跟她长长记忆里,那个在游廊上与她擦肩而过都目不斜视的青年,简直判若两人。
同样的时节,同样的夏天。
游廊上的那惊鸿一睹,足够让十六岁的时从意,在往后所有关于夏天的记忆里,都隐隐有着回响。
想到这儿,她撇了撇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样子好冷,我都不敢跟你搭话。”
“击剑室?”席琢珩反应了过来,随即摇头轻笑,“不是那次。”
“什么不是?”
“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时从意蓦地睁大眼睛:“那是什么时候?”
“不告诉你。”
这男人居然在这个时候卖起关子。
时从意鼓起脸颊作势要恼,见他眼底笑意更深,自己倒先绷不住。
“席琢珩,你老婆嫌你烦。”
“嫌烦也没用,她这辈子都逃不掉了。”他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又柔声说道:“但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后悔,后悔那时没跟你说句话。”
听到这里,时从意只觉心尖像被浪潮包裹,那点愠怒早没了踪影。
她故意板起脸,回答先前他问帅不帅的问题。
“现在也帅的,但没有以前帅。现在话太密,还不会挑海鲜。”
她对他进行迟来的打击报复。
席琢珩莞尔,将她被海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这样的话,我还是更喜欢现在这个没那么帅的自己。能跟你吃饭,散步,拥抱,亲吻。一起醒来,一起过每一天。”
海风适时吹来,带着咸湿的气息。
“你以前为什么抽烟?”时从意问。
“因为那时候没有你。”他望进她的眼睛,“现在,你在了。”
时从意抬头望向远处。
夜色中的海岸线缀着点点渔火,海浪声由远及近,一汐汐,一重重,温柔又执拗地拍在心上。
她回头对他灿然一笑。
“现在又很帅了。”
两人回到餐厅,沿着窄窄的楼梯走向二楼露台。
木质地板随着脚步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栏杆上挂着的小灯串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预定座位视野极佳,正好将整个码头夜景尽收眼底。
有近处渔船摇曳倒影,也有远处离岛朦胧轮廓。
很快,菜就上来了。
清蒸黄油蟹色泽橙红,蟹膏丰腴。青龙虾做了蒜蓉开边蒸,肉质弹牙。
除此之外还有金黄诱人的西多士,白灼海螺,配了清炒时蔬和艇仔粥。
时从意看了一眼这片她打下的江山,跟席琢珩咬耳朵:“有点多。”
席琢珩勾了勾她的小指,夹了块黄油蟹到她碗里:“都没有几口肉,你最近都没好好吃饭。”
“有吧,”时从意下意识回忆:“今天早餐我吃了很多呀。”
说完她才惊觉不对,赶紧夹了筷子青菜放到他碗里,扬起一个带着些许卖乖意味的笑,试图转移注意力。
要命!怎么忘了早上那出!
早上席琢珩被公事绊住,她先去餐厅等他。取了橙汁刚喝几口,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走近:“小姐一个人?”
“不是,”她头也没抬,“在等老公。”
“这位小姐你又骗我,”男人笑着,瞥了眼她空无一物的手指,“几个月前在京市高尔夫会所你也是这么说的,今天是忘了戴道具?”
时从意这才抬头,却对这张脸毫无印象。正要开口,陈叙从后面唤了一声:“太太。”
两人同时回头。
在人声浮动纷繁嘈杂的餐厅背景中,席琢珩信步而来。
他衬衫领口微敞,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身形挺拔,气质卓然。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时从意身边坐下,从口袋里取出那枚皇冠造型的彩粉钻戒戴回她无名指上:“戴着不方便?明天再给你订个日常款。”
戒指上的主钻流光熠熠,在餐厅灯光下折射出夺目的火彩,一看就贵得要命。
戴好后,他像是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男人,眼皮懒懒一撩:“这位先生,找我太太有事?”
对方神色顿时变得局促,说了句“打扰”便匆匆离开。
时从意那个气啊!
你在这儿搭讪自由,搭完不管人受不受得了就跑了,倒是管一下别人死活呀!
她当即垂眸抿唇,头如斗大,戴着那枚晃瞎眼的戒指连筷子都不会握了。
而此刻面前的男人仿佛已经忘了这一茬,只细致地帮她剥着虾。
见他神色如常,时从意这才安心享用美食。
时青天向来讲究公平公正,席琢珩替她剥虾,她便投桃报李,时不时将自己尝到的好菜喂到他唇边。正要将一块鲜嫩的鱼肉递过去时,摆在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张如芳的语音来电。
时从意心里咯噔一下,瞥了眼旁边气定神闲的席琢珩,迅速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深吸一口气才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