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欺人没有意义,商先生。”
郁雪非闭上眼,害怕再多看他一秒,就藏不住心底的不忍。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
印象中商斯有向来处变不惊,最失态的时候,莫过于因她的欺骗而恼怒。
还有就是眼下,被她伤得体无完肤。
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线微颤着,“如果你想说,因为曾经我用身份向你施压而不平等,我可以负责任地对你说,这次来加拿大,我已经放弃了所有。”
“我宁愿不做这个商斯有,也不想失去你。”
越是这样,郁雪非越觉得自己的出现不合时宜。
她没有因此而感动,正相反,商斯有的放弃让她觉得自己的付出一文不值。如果不是为了他,她又何必躲到多伦多,打乱所有人生计划,重新开始适应一个陌生的环境?
苦涩与无奈酿成她心间的愠恼,郁雪非再没忍住,冲商斯有发火,“你说这些做什么,自我感动吗?商斯有,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难道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把我拖进你的人生,又要为我搭上一切,我承受不起。商公子,你要是玩够了就放过我,行吗?”
她边说边哭,最后连声音都哽咽,在他回应之前,推开门下车去。
身后传来车门开合的响动,脚步声渐渐逼近。
商斯有刚想上前拉住她,却听郁雪非说,“不要过来!”
他身形一僵,仿佛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小孩,老老实实地遵守游戏规则。
“你到底要我怎样做?”商斯有真没料到,会有一天如此束手无策,连进一步都忐忑,“还是说,无论我怎样做,你都不肯给我个机会?”
郁雪非也停了下来,却没回头,“是,不要在我身上再浪费时间了。过几天有暴风雪,您就回不去了,商先生。”
“如果我说不呢?”
“那是您的自由,我管不着,但麻烦不要再来打扰我。”
说完她提步要走,可商斯有先一秒攥住她的胳膊,“郁雪非,我不信你对我毫无感情,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推开我?”
“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你这样!”郁雪非猛地抽出手,“因为你从来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想什么,一意孤行,随心所欲!因为你从来不把我当成一个活生生、有思想的人!因为你永远不懂得尊重,不懂得放手!”
“这些理由,够了吗?!”
商斯有愣在原地,刺骨的寒风像是一把把小刀,刮得脸疼。
而与他一步之遥的郁雪非,由于适才的话情绪激动,正在沉沉地呼吸。
白雾从她口中钻出来,一团团的,仿佛晃动水晶球时纷纷的雪片,又在转瞬间落尽,归于平静。
世界万籁俱寂。
只有风声呼啸而过,吹散一地荒芜。
其实你我这美梦,气数早已尽,重来也是无用。
敢舍弃,才是勇。
那只僵在冷风中的手还保持着之前拉她的姿势,许久许久,才缓缓地握紧、垂落,手背已冻得通红。
商斯有再没说什么,郁雪非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大颗大颗的热泪模糊了眼前的景象,又顺着脸颊滑落,她手忙脚乱地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感情压抑太久,倾泻而出时便汹涌不止。郁雪非哭得快要缺氧,脑袋里嗡嗡作响,心口疼得快要炸开,不得不蹲下身缓缓。
这时候一辆车停在她面前。
还以为是商斯有,郁雪非埋着头让他走,后来一只手搀住她的胳膊晃了晃,于小萌的声音接踵而至,“是我!你怎么哭成这样了?”
她讷讷,“你还没走?”
“没走。”幸好没走,不然郁雪非这德行,怎么回家?
于小萌将她拽起来,“诶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多邋遢啊。”
“我都这样了,你还损我?”
“成,放你一马。走吧,姐姐送你回家?”
“嗯。”
“就只是个嗯?连句谢谢都没有?”
“好吧,谢谢你。”
郁雪非庆幸此刻还有于小萌,能在最狼狈的时候逗她一笑。
说来也怪,以前见面就火星撞地球的两个人,现在居然能如此融洽。
而曾经耳鬓厮磨的那人,却被她狠狠伤害后,留在了多伦多的寒冬里。
回去的路上,郁雪非也顾不上于小萌驾驶技术高低,只觉得自己好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发现车正驶入一幢公寓停车场。
郁雪非揉揉眼睛,“这是哪儿?”
“我家啊。”于小萌刚说完就发出一声尖叫,“我靠,自然而然就开了回来,忘了要送你回去了。”
“……”
所以其实之前一直误会了于小萌,她这人就是单纯缺心眼吧?
她准备调转车头,“你家住哪儿啊?我现在开过去。”
“不用了,我在你家避避风头。”
“?”
郁雪非看她,“怎么了,不行啊?”
“不儿,我怕那谁半夜把我家砸了。”
至于说谁,彼此心知肚明。
想到刚才对商斯有说的那些话,郁雪非抿抿唇,“不会的,他应该不会来了。”
且不说商斯有不知道于小萌住在哪,就算知道又如何?她的狠话丝毫不留情面,商斯有的尊严不允许他再低头。
江烈后天就可以赶回来。
在这之前,她和商斯有不要见面,分开冷静冷静,也许才是当下最好的做法。
但愿今天之后商斯有能真的想明白。
郁雪非不敢回想今天商斯有的表情,每想一次,她的心就像被紧攥着一样疼。
她没法保证,如果商斯有再靠近一步,是不是心里那道防线就会崩塌。
所以最好到此为止。
郁雪非像一条离开水面的雨,每一次呼吸都宛如凌迟。最后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她躺在于小萌家的客卧,独自睁眼到天明。
*
厚重的胡桃木门推开,一股浓烈的酒精气息扑面而来。秦稷耸着鼻子扇了扇,等味道散了些,才往里面走去。
酒店套房内没有开灯,落地窗外的夜景成为了唯一的光源。
他走得小心,不是怕绊倒,而是生怕踢到这个房间的主人。秦稷毫不怀疑,就商斯有这样,迟早把自己喝撅过去。
事实证明,商斯有离那道危险的界限就差分毫。
“喂大哥,你演哪出啊?”秦稷好不容易把他从浴缸里捞出来,累得气喘吁吁,“我再晚点到您要与世长辞了知道吗?想自.杀好歹体面点儿啊,穿着个睡袍,别人给你看光了都!”
商斯有呛了水,正在旁边咳嗽,被他逗笑,咳得更厉害,撕心裂肺,吓得秦稷忙过来给他拍背。
等他咳完,秦稷看着纸巾上的血丝发愣,“什么情况?”
“没什么事。”商斯有抵唇又咳了两声,声音沙哑,“估计是冻着了。”
“你真是不要命。”
原先说他寻短见只是玩笑话,但现在秦稷觉得,这玩笑开不得,随时可能成真。
别的倒是其次,人在他这儿出了事,家里能放过么?
于是秦稷安顿好他,起身开了灯,把桌上床边的酒瓶给收了,又去找他的烟盒,“三十了,身体还经得起你这么折腾吗?”
商斯有没回答他,另起话端,“你之前那小女朋友,现在找到了没有?”
秦稷皱了下眉头,酒杯丁零当啷放到水槽里,“我找她干什么,铁了心要走,那就放她走。”
“不怕再遇不到这样的人了?”
“那应该是她担心,能不能再遇到我这样的冤大头。”
商斯有扯了下唇,顺手抄起一杯漏网之鱼就要喝,被秦稷看见了迅速夺走,“我的话你当耳边风?”
“我在想,你该庆幸自己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秦稷这才认真看商斯有。
以前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现在整张脸白得病态,挂在唇上的葡萄酒血一样红。
这回他动了真格,国内乱成一团也不管,非要亲自来一趟,而秦稷为了包庇他,也顶着不小的压力。
似是有谁叹了口气,“什么天仙啊,就这么放不下?”
“我只是不相信她那么恨我。”
明明还会记住他的生日,用心准备惊喜。
明明接受了他的求婚,还口口声声说爱。
就算感情没那么真,又何必赠他一场空欢喜。
秦稷看他,想起自己反复播放那段生日祝福影像的日日夜夜,心里没来由地拧了一下。
都说要及时止损,然而当局者迷,又如何看得清?
最后他点燃一支烟,火机砂轮滚动的声响格外清晰,眺向茫茫的夜色,吁出一缕青白,“过两天暴风雪,航班停飞,还能帮你拖延。老爷子如今情况不好,就连我也得回去,这次再不成的话,还是早做打算。”
商斯有垂眼,“知道了。”
然而他做的是另一番打算。
固然秦稷肯帮他,却不能强求人家一起all in,押上所有去换这一局的,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