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万确。”
“如果真是这样的人家,那我们怎么都高攀不上啊……”郁友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还一口一个小商地叫,真是冒昧!”
“诶哟,非非倒是问过我,他们之间隔着很多,她能不能接受他之类的,当时我还鼓励她试一次。”何丽芬看完也懊悔不已,“当时怎么都想不到是这种差异,非非肯定受了很多委屈。”
同为女人,她在这个家里最能与郁雪非感同身受,却迟迟于眼下才读懂女孩当时的彷徨,意识到自己当时说的话太轻飘飘。难怪郁雪非会那么无助,遇到这样的一段缘分,谁都会踌躇不安。
“那要不要劝劝她?”郁友明拿不准主意,“人家门楣这么高,多半也没结果。”
江烈却低了眼,“您二位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如果她知道您为她担心,会更难过的。本来已经很难有善终,倒不如让她享受一点过程的快乐。”
只是,郁雪非真的快乐吗?
他不知道,但还是拥趸她的决定,无论如何都做她最忠诚的骑士。
*
一整夜郁雪非都没睡好,时不时抓起手机想给他发信息,却又在点开对话框的一瞬偃旗息鼓。
她找不到质问的立场,无非是二选一的问答题,问出结果又怎么样?既然不可能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太太,去质疑朱小姐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
即便如此,这道坎还是很难过去,真正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哪怕知道他不至于行差踏错,可仍然会鹤唳风声。
等商斯有自己来坦白好了,她想。
无论如何也不要主动跨出这一步,他愿意说便听,不愿意说,那大抵证明这件事他不想让自己知道。
郁雪非就憋着这么一口气,一直没再找商斯有,而他呢,不知太忙抑或其他,直到好几日后才进来一通电话。
那天是初六,郁雪非帮着收拾屋子,忙得晕头转向,也没注意到来电人是他,接起来就是一句“喂”。
商斯有的语气还算轻松,“在干嘛呢?”
“初六大扫除。”
“噢,送穷神。”他像是在尽力寒暄,“是不是后天要回来了?”
“对,您订的机票呀。”郁雪非停下来,觉得有些好笑,“想起召唤我来了?”
商斯有顿了片刻,“非非,别闹。”
她不想的,但莫名其妙地,那腔委屈就窝在心口,弄得人很不好受。
郁雪非稍缓心绪,“我没有,你有事直说。”
“好。我想等你回来以后,找一天时间带你去见见我妈。”
“……什么?”见他母亲?他们需要走到这一步么?
还是说,想借此机会与她划清界限?
坦白讲,这段偷来的时光,她还不想那样早还回去,朱晚筝的存在业已是当头一棒,更不提面对他的家人。
倘若他们下定决心要在一起,谈婚论嫁,显然少不了父母相看的步骤,可惜郁雪非对这段因缘并无太大的信心,更无法经受那些目光的审视。
原先想要离开他时,巴不得商家早日找上她,让她消失得彻底;而现在,内心真实的反应告诉她,她离不开商斯有,至少此时此刻还不能够。
因此,绝不能去参加这场鸿门宴。
郁雪非唇瓣轻颤,思来想去后,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很着急吗?”
“你是觉得太快了?”
“有点。我……我还没准备好。”
对商斯有而言,她的回答倒是意料之中,尽管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仍觉几分失落。
窗外几只老鸹低低飞过,凿破一壁灰白天光。商斯有目光垂落,紧紧攥着手机,不死心地问,“那你需要多长时间?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一年?”
他知道,如此紧迫的追问却没有答案,因为郁雪非心里,压根没有跟他长久的打算。
所以不等她答,他又开口,“不要把他们想得太可怕,只是吃顿饭而已,有我在,不要紧的。”
商斯有自己意识不到,他在过于渴望什么的时候,压迫感往往如影随形,哪怕语气再温柔,也像一只蛰伏在暗夜里的巨兽,让人不寒而栗。
深藏在郁雪非心底的恐惧被唤醒,让她想起最初被他罔顾意愿留在身边的时光,又想到正月里朱晚筝才到他家中做客,一股凄楚油然而生,“商斯有,不是我要把他们想得可怕,而是对我而言,这件事本身就让人惶恐。你母亲要见我,是真的想了解我吗?”
“那你以为什么,她需要找人陪着吃饭说话,所以想到你了?”他从郁雪非的推拒中,更笃定了她的心意,不甘之下,也没捺住内心的愤懑,“她才没闲到那地步。”
“噢,原来是我不识抬举。”郁雪非觉得好笑,明明才见了朱晚筝,见她又要做什么呢?他们商家认定的媳妇,也需要“货比三家”?
商斯有被她阴阳怪气的话噎住,深呼吸两下才又开口,“我再问你一遍,见不见?”
“不见。”她也回敬以同样一字一句的口吻,“我又不会是你母亲心目中合适的儿媳,见了徒增烦恼。”
“行,你厉害,你真厉害。”他气得眉心突突直跳,“回去几天,一个信儿也没有,跟弟弟有这么多旧要叙?”
其实商斯有不是真的在意这个,不过在气头上,什么狠话都拣起来说。
郁雪非听得一怔,不理解他为何仍然执拗此事,但想到朱晚筝那晚拿到他手机说的话,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颤抖,“你不也没找我吗?既然如此,都别找好了,各自应付家里人,安安生生过年。”
“是,我不打这个电话,确实还能过个安生年。”
“那您现在挂了吧,不添乱了。”
“……”
商斯有冷不丁被她浇了桶凉水,气也没地方出,又不能再讲狠话,否则就郁雪非这架势,还能变着花样地气他。
他挂断电话,手机随手甩出去,磕在桌面沉沉一声。好不容易向家里争取来的机会,郁雪非非要跟他犯轴。
她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这样做无疑印证了朱晚筝的那些话绝非虚言。
郁雪非是真不想跟他长久,对他逢场作戏,偏他当了真,也够邪门的。
商斯有揣着一肚子火去孟祁那儿吃饭,人到时,孟祁、叶弈臣、高政、萧渝章刚好凑了一桌牌。
“小乔呢?”他进门就问。
叶弈臣扬声答,“今儿没女同志,她不来。”
孟祁笑了,“听他胡扯,明明是把小乔惹生气了,人家陪乔爷爷养生去喽!你看他那张脸,黑得像包青天似的。”
他说完,偏又哪壶不开提哪壶,把祸水引到商斯有身上,“嚯,您这脸也不白啊。”
商斯有才不理会他,走到牌桌旁提示萧渝章,“打八筒,你吃三家。”
萧渝章照做,胡牌清点,孟祁开始大叫,“我靠,我输这么多!”
高政道,“谁让你嘴皮子贱?川儿有的是法子治。”
“不打了不打了,这俩怨夫真扫兴。”
主人家发了话,自是就此作罢,几人转战到茶桌前。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然而作为过来人的高政不这样想。他往中间那么一坐,俨然一副调解员做派,“得了,交代交代吧?都怎么一回事儿呐?”
“瞧你们一惊一乍的,真没多大事。”叶弈臣吸了口烟,“我要驻外,她不肯。”
“什么时候去?”
“今年或者明年吧,年后拟名单,在征求我意见。”
萧渝章听罢笑道,“其实没多大事,乔瞒不同意无非因为你们婚事一直敲定不了,大不了去之前把婚结了,也好让她安心。”
“是这样,但我不想。”叶弈臣说,“新婚燕尔,让她枯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可是驻外确实也拖了很久,不能再搞特殊。”
哪怕自己家里一团乱,孟祁也要见缝插针地数落他,“然而你要承认,白费人家女孩儿的青春也挺没品。早几年干嘛去了?跟人家订了亲,又不结婚,我是小乔我也瞎想。”
果不其然,叶弈臣以牙还牙,“上次听向潮生说,穗穗在他那左拥右抱啊?”
自从两人摊牌后,秦穗揭下文静端庄的假面,一天天玩得特别嗨,在圈子里已然不是秘密。
虽说感情没多深,毕竟是以后写在一个户口本里的人,孟祁还是不可免地神情一僵,冲他嚷嚷,“欸欸欸,说你呐,扯我身上干嘛?”
见孟祁遭了难,叶弈臣的眉头才舒开,“教你一个道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咱哥俩不好过,你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儿?”
说完还点了下商斯有,“是吧,川哥?”
他多和善一人,今天也拉着个脸,谁都看得出心里不好受。
至于缘由,则不像叶弈臣那么好问。他什么事儿都往心里藏,能像今天这样露点端倪的都算少数,也难怪萧渝章说,因为郁小姐,他才算有了些活人样。
商斯有勾了下唇,什么也没说,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叶弈臣,后面就说,要不就先跟小乔领个证,回来再办婚礼,准备得也没那么仓促,也能给乔瞒一个交代。
叶弈臣就是不情愿,后来被逼急了,口不择言道,“再怎么着川哥排我前面呢,他跟朱晚筝都没定下日子,我急什么?”
这句话掷地有声,惊得全场鸦默雀静。几人纷纷去看商斯有的神情,果然见他面色愈发凝重。
对于商斯有与郁雪非,叶弈臣从来没抱什么期待,纵使郁雪非其人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她就不该是这个世界的人,哪怕商斯有强求,也不可能有结果。
今天叶弈臣本就兴致不佳,与乔瞒的烦心事未了,又添这样一桩,再顾不得什么场面和睦,烟一扔,一副浑不吝的姿态,“看什么,我说错了?正月里还跟着朱家吃饭来着,这事儿那么多人知道,你还想瞒一辈子不成?”
第55章
他们几个从小一起在大院长大, 纵使情谊深厚,也默契地求同存异,很少如此尖锐地评价彼此的选择。
在这个圈子里, 最常见的是门当户对的婚姻, 结婚的高政如是, 订亲的孟祁、叶弈臣也如是, 商斯有暗渡陈仓的打算不能说大逆不道,却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
换做别人, 叶弈臣才没闲心管这么多,但商斯有不一样, 眼看他走火入魔, 宁肯放弃自己耕耘的一切去换一个人,叶弈臣替他不值。
商斯有不发话,其余几人也不好劝, 只得屏息凝神,静静将目光投过去。
他正捻着一只青花压手杯,不疾不徐地吹凉表面茶汤,浅呷一口,并不看叶弈臣,“跟朱晚筝吃顿饭,我就得娶人家?那咱哥几个天天在孟祁这儿蹭饭, 他是不是得一一给我们安个名分?”
被点名的人说不上什么心情, 庆幸他们没直接吵起来,又觉得商斯有打太极真有本领,就这么避重就轻、祸水东引。
孟祁愣了片刻后,应着商斯有的话哈哈笑起来,开始和稀泥, “行,在座都有份儿啊,大房二房三房四房,我这也是享上齐人之福了。”
哪知叶弈臣那簇火烧起来是不肯轻易罢休的,冷哼一声,直指矛头,“说的是吃饭的事儿吗?人家能堂堂正正上小姨小姨夫跟前拜年,你敢领着郁雪非去么?就算你敢,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
商斯有的手渐渐蜷紧,手背上青筋虬凸,痕迹清晰。
高政左右扫了一圈,开口劝和,“好了,叶子,少说两句。”
萧渝章也附和,“是啊,大过年的,吵起来多没意思。”
“你们不愿意当恶人,我当。有些话说开了,反而对大家都好。”
叶弈臣下了决心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并不理会友人的劝诫,往后一倚,架起腿,一副放马过来的模样,“上回在昌平我就劝过你,现在看来倒是一点用没有。没有朱晚筝,也会有张晚筝、李晚筝来做你的商太太,但这个位子永远不可能给郁雪非,这就是现实。”
他直勾勾地看向商斯有,“你们都说我耽误乔瞒瞒,空耗她的青春,然而我只要愿意点头,的确能兑现对她的承诺,只是不想这么不公平。你呢?你倒是愿意承诺,但做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