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商斯有回来,郁雪非主动搭话,“商先生。”
他脚步停了片刻,“睡醒了?”
“……嗯。”
在别人家里一睡好几个小时,提起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郁雪非低了头,眼波流转,敛下一室华光,“原来您是真的喜欢鸟。”
商斯有瞥了眼那半壁鸟笼,“还行。”
到这个份上也只是还行?这人还真难搞。
郁雪非不是舌粲莲花的人,话被他堵死后,空气有半晌的沉默。
正当她蠕了下唇想找新话题,商斯有却继续道,“你养过宠物么?”
“算是养过吧,以前暑假时替邻居照看过几天小狗,后来我读书搬家没住在那个地方,听说有天它被车撞了,死得很可怜。”
她惋惜,“其实它不爱叫,也不会乱拉,真是一只很乖的小狗。”
“原来你也喜欢乖的。”
郁雪非哑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茬。如此寻常的一句话,被他说出来就好像别有深意。
思考片刻后,她答,“总不能喜欢白眼狼不是。”
商斯有笑了,“没准还真有人喜欢。”
现在郁雪非十分确信他就是意有所指,抿抿唇不说话,一味看着那些鸟笼装傻。
甚至还凑上前去,伸手拎起一只,仿佛颇有研究,“这个坑鸟啄的吗?真厉害啊。”
“小心点,你碰的那一只,能在你租房那小区买个厕所。”
“……”
郁雪非讪讪把它放回去了。
商斯有看着这个场景,才感觉郁雪非在他面前活过来。
之前她无论乖还是倔,都像一朵虚浮的云,哪怕蕴结着浓浓的水汽,也不肯坠地。
只有这一刻,她才像初见那样轻灵如一场雨。
他兴致很好,“不怕鸟吧?”
“不怕。”
“那带你去个地方。”
月色下,他迈入漆夜的身影如风掀起一角书,将她未知的下一页展露在眼前。
郁雪非提步跟上去,绕过九曲回廊,跨进月洞门,不知停在哪方院落。
院墙外已能听见鸟雀啾鸣,此起彼伏。
原以为卧室外半墙的鸟笼已足够骇人,眼下才知,原来那不过是冰山一角。
疏落的四合院内错落有致地悬着鸟笼,有竹嵌珠玉的、檀木的、描金的……郁雪非简直要怀疑,怕是市面上所有值点钱的鸟笼,都被他收藏在这间宅子里。
空荡荡的院里没有人,只有鸟鸣声,过于密集,以至于让她想起从前林城浓荫馥郁的夏天。
见她迟迟没有上前,商斯有问,“现在怕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理解他这情趣。
就像孟祁说的那样,喜欢鸟养一两只差不多了,他养一群。
也就仗着住的地方大,开个动物园也没人管。
郁雪非不知道他为什么今晚非要带她来看这些,只是本能地意识到,在商斯有心情好的时候最好不要做忤逆他的事情。
毕竟他发疯可没有预兆。
她挽唇回应,“没有,商先生好情致。”
又仿佛真的很感兴趣般,“都是些什么品种,一定很金贵吧?”
不然怎么会用那么贵的笼子装着。
“值钱的东西也不一定好,比如鸟,有时候太聪明就聒噪。”
所以他不养鹦鹉,那玩意儿放在院子里,一旦哪只先开了口,就跟打开复读机一样,永远别想消停。
商斯有打开一只笼子,手指抵着口,接住了往外蹦的小雀。
它的羽毛在灯下仿佛鎏了金,温顺而乖巧地蹭着他的指腹。
“想摸一下吗?”他朝她递过去。
郁雪非迟疑一瞬,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小鸟没有半点抗拒,细瘦的脚爪钉在她手指上,开始梳理自己的尾羽。
她很高兴被它接纳,笑慢慢从假意变得真心,“好可爱。”
“是吧。”商斯有垂着眼,眸中的宠溺不知是对鸟还是人,“这就是金丝雀,粘人、安静、没有攻击性。”
这番话在她脑海里“嗡”一下炸开,笑容僵在脸上。再看手里的小雀,忽而生出种物伤其类的凄楚。
“您不怕我把她放走吗?”她喃喃着问。
镜片反着光,男人似有若无的笑晦暗不清,“你可以试试。”
她深吸口气,把鸟捧在手心里猛然松开,金丝雀乍然受惊,挣扎着扑棱几下翅膀,最后翩跹着落在商斯有肩头。
好像忘了天空才是它栖息的地方。
商斯有轻抚着微微颤抖的雀羽,把它放回笼里去,慢条斯理的语速配上他字正腔圆的嗓音,像是个敬业的讲解员,“这个品种被豢养太久,早就失去了飞翔的本领,就算能飞也飞不高。”
郁雪非听得毛骨悚然,才意识到现在的晚风已经有些微凉意了。
她抚了抚胳膊上肌理的微小凸起,如风掠过一片小小的丘陵,“商先生,我想我该回去了。”
“回去?”商斯有对她可没有对鸟一样的耐心,“回哪儿去,北五环还是医院?你弟弟那我请了护工,不用你去。”
其实郁雪非想说,他实在不必如此周到,“……那我也不好住在这,什么东西都没带呢。”
商斯有很会前后呼应,“合着你是想来睡我一趟就跑啊。”
想到之前的投怀送抱,郁雪非涨红了脸,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拜托,她能只身来到这间宅子也是祭上了很大勇气的好吗!
“不是那个意思。”郁雪非不欲与他纠缠,“我真的要回去了。”
她不想待在这里,不想成为丧失飞行本能的金丝雀。商斯有能把鸟糟蹋成那样,何况她呢。
昏暗的月影里,她转身时扬起的发梢像一截黑色的羽毛,挠得他心里发痒。
商斯有快步上前攥住她的手,“我还没同意你走。”
“我连出去的自由都没有了吗?”大概是太想离开,郁雪非开始口不择言,刚说完,就看商斯有的脸色黑了下去。
她急忙找补,“抱歉商先生,我……”
“郁小姐,我还以为你今天来是诚心的。”
女人笨拙的拥抱固然不是什么高明手段,但至少态度端正。
而且她还试图聊天了解他,之前从没有过。
商斯有几乎以为这会是这段关系的良好开端,不曾想才过没多久,她又故态复萌。
他又伸手了,像是要捏她的下巴。郁雪非现在有了经验,轻轻抬高些许往前送,免得他牵扯起来反而疼。
商斯有冷笑一声,不让她如意似地撤掉手,“干什么,英勇就义哪?”
看到她那副贞洁烈女的表情就烦。
郁雪非没有逃过一劫的侥幸,反而生出一隙过关斩将的成就感来,“还不是因为您不肯好好说话。”
“那就不说了。”他把眼镜取下来,分开她紧张的手指,放了进去,“拿好。”
这个动作放在商斯有身上,有很强的兆示意味。
下一秒,他的鼻尖俯贴过来,气息交渡,那缕檀香让郁雪非觉得惭愧。
倒不为别的,只是这气息太庄严,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在佛堂破戒。
他的唇行到咫尺间,又堪堪停住了。原本郁雪非已阖眼等待这个吻,它迟迟未至,就像林风拨动她柔软的发一样,挠得人心痒。
她睁开眼,一片朦胧的月色罩着,眸底泛起漾漾的水波。
商斯有在此刻意动,低头吻住她。与前几回带着欺掠感的吻不同的是,他很温柔,让这个本不光彩的吻缱绻得像是情人间的缠绵。
迎着凉薄的月光,他的眉眼深情得几欲叫人相信,在他们不平等的关系里,上位者确乎付出了些许真心。
郁雪非决定暂时溺进去。
她迎合这个吻,从紧绷到放松,从害怕到相信,对她而言,这才算真正的初吻。
那具冰冷的眼镜在她手中升温,腻上一层汗意。属于彼此的气息糅合在一处,潮湿而滚烫,熨过郁雪非的心,让她有了片刻被爱着的恍然。
必须得承认,这滋味不算坏,不然为何商斯有箍着她的腰也毫无察觉。
鸟雀的啼鸣里,她听到商斯有平稳的呼吸渐渐急促。
他的手绕过她膝下。
已然经历过一次被他公主抱,郁雪非十分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喘息间轻轻推了推他,“我今晚还要回去。”
商斯有才燃起来那团火就这么被浇熄了。
他的唇再度覆上来,在一次近乎窒息的缠吻后恶狠狠地咬了下她,然后松开手。
男人的温度乍然抽离,徒留她在夜风中怔忡。须臾,她捡拾起中断的话端,娇怯怯地问,“……可以吗?”
“你不是都有主意了,还问我做什么?”
“您说了,没您同意不能走。”
“……”倒是吃一堑长一智。
商斯有眉心一跳一跳地胀痛着,烦躁地摆摆手,“你走吧。”
“真的可以吗?”
“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