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晚宴的号召力的确强大。
倒不是办的有多奢华靡丽,而是足够规范正式。
能来的几乎都是业界权威、高校名师、与有关政府部门,旨在强调住房建设对缓解住房压力的重要性,呼吁行业合作加速规划落地。①
从意义与深度而言,和寻常晚宴都不在同一层面。
而建筑学作为A大的王牌专业,前来的师生自然不在少数,其中还包括程淮的恩师,建筑学院院长李育权。
苏途上来的时候,这位德高望重的教授,身旁正围着不少得意门生,其中有几个她还认识,都是当初同个社团里的成员。
有人不经意瞥过一眼,看清来人,眼睛都亮了起来,紧接着便一脸耐人寻味地向程淮看去:“艳福不浅啊程大师,都追到这儿来了。”
后者笑笑,没应声,只讳莫如深地朝远处招了招手:“过来。”
“……”
苏途却当场定住,总算明白他非要让自己来这趟的意图。
正有些踌躇不前,面前忽然走过来个人,手里拿着两杯香槟,看似友好的给她递了一杯,压低的声音却咬牙切齿:“这你也能混进来?”
苏途视线被挡住,眼前随之出现一副精致干练的脸孔,以往看着没什么感觉,此时却觉得无比亲切。
她伸手接过酒杯,真心鼓励:“你要不考虑一下,现在就把我轰出去?”
方沁一噎:“……”
想起上回那杯酒酸得她到现在都还倒牙,愈发没好气:“又给我埋坑呢!”
苏途笑笑:“没。”
她倒有心挽回颜面,想说我现在调酒技术好像进步不少,你要不要再试试,可左右环顾了下,也没看到哪里设有调酒台,只能没话找话地说:“最近过得怎么样?”
方沁愣了下,随即一脸你没事吧的表情,匪夷所思中还带着不少怨念:“托你的福,已经几个月没休息过了。”
苏途:“?”
“卓雪峰走了。”
方沁说:“你猜一部的案子现在归谁?”
几个月前,苏途把卓雪峰告了,虽然法律流程进展缓慢,却没耽误公司内部自查。
一查才发现,他这些年因为设计老派,逐渐跟不上新潮,没少找人代笔当枪手,并署名下属的方案四处参赛、从中获利,来稳固自己的行业地位。
而此前,苏途为了换取正常下班的便利,也甘愿任其打压、从不冒头,直到答应杨书佩尽快搬回家住,才开始为了获得真正的话语权,而争取自己的权益,再也不肯让出署名。
因此让他感到威胁后,公司又分派了个近千万的超大项目。
苏途不愿再做陪衬,他自己又做不出方案,几稿想法都被甲方否了之后,又生怕项目流到其它部门头上,以后在公司就再难站稳脚跟。
于是干脆就把机密泄露给对手公司,再顺理成章把泄密的事,转嫁到准备离职的苏途身上,直接导致公司损失惨重,连同名声也有一定损害。
这事一出。
他自然没法继续在公司待下去,甚至已经算是被行业除名。
而一部现有的人员和项目,都得有人接管,就算平摊到每个部门头上,数量也不容小觑,更别说每个部门原本的工作量,都早已超标。
所以可想而知,她这几个月都被消磨成什么样了。
单是想起这些,方沁就又开始焦头烂额,甚至都有些破罐破摔了:“现在别说是男人了,就连项目,我都想打包一起送给你。”
“……”
苏途心里敬谢不敏,面上却是副还挺感兴趣的样子:“真的?”
方沁果然变脸:“想得倒挺美!”
她和苏途不同,从上学时就门门争优,到手的项目也一定会尽力做到最好,还从来就没有过放弃一说。
而强者一旦慕强,必定就会是执念般的存在。
因此哪怕已经忙成这样,知道程淮要来,她也还是极力争取到了晚宴名额,强行挤出时间来了这一趟,只是没想到:“你为什么要来?”
虽说是情敌。
这话却不见得是在针对。
就算他对程淮还念念不忘,也大可以在暗地里争取,总归人都已经回国了。
但这都是老熟人的场合,就她那点名声,还敢这样不管不顾的追过来,在大家看来,和送上门来让人调侃她倒贴又有什么区别?
且不知为什么,方沁总觉得,不管是这种想法还是行为,其实都非常不符合她佛系的性格,这么多年,也总有点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正想劝她还是提前走的好,身后本就距离不远的几人,便踱步走了过来。
“聊什么呢?”
其中一位学长开口,语调带着侃意:“程大师的迷妹们。”
李育权闻言。
这才扶着眼镜,隐约认出其中一位:“这不是你大学那个……”
“是。”
程淮笑笑,低头认爱般站到她身旁,并相互介绍说:“还记得吧,我大学恩师,李院长。”
苏途的神情却蓦然僵定:“……”
有点儿应对不及。
因为他从前虽然也喜欢说这些模糊边界的话,蓄意让人引起误会,却总归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把她拉到棋盘里。
且那时的她也并不在意他人所想,基本也都是放任处之。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按捺了下,随即又避嫌似的拉开距离,礼节性地冲对面颔首:“李院。”
可众人见状,也仍旧认为那是种欲迎还拒的小心思,调笑意味更甚:“哎呀,怎么还害羞了呢。”
“就你两那些事,还用得着瞒我们呀?”
“大大方方的认了,我们肯定是举双手手脚祝福的啊。”
“就是,什么时候打算办婚礼了,可不能忘了我们这些见证人啊——”
程淮一脸见笑的样子,佯做袒护地制止:“好了,再说她该……”
下一秒却被冷声打断:“大家说笑了。”
苏途挽唇,带着微不可查的怒意纠正:“我有男朋友,和程先生也并没有任何私人关系。”
话音落下。
包括程淮在内,全场寂然。
有点反应不过来,一向清淡软和,对他执念颇深的人,是怎么突然满眼决然的,说出这番话的。
但仔细分析一下,似乎也不难理解:“欸,说到底还是程淮不对,一出去就是这么多年,把我们小学妹的心都晾凉了,可不也得给他点苦头吃嘛。”
毕竟她守身如玉、苦等多年的事情,在大家的印象里早已根深蒂固,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一句带着气性的狠话推翻。
而且她今天能到这里来,本身不就意味着某种迎合。
于是很快便有人附和:“嗐,原来是这样。”
“那老程,还不赶紧给人道个歉,好好挽回一下,今天咱们也都在,顺便就再做个见证,以后他要是再敢辜负……”
苏途蹙眉,再度打断:“请问我刚刚说的话,你是有哪个字听不懂吗?”
“……”
余光能看见身旁人的面色,已然难看到有些难堪,像正目睹自导自演的戏在被揭穿,她却浑不在意,只坚硬重申:“没听清的话,我再说一遍,我有男朋友,请你们以后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
“很恶俗。”
众人这才因终于意识到不对,而相继噤声:“……”
面色亦皆有些疑惑与愕然。
到底什么情况?
真不等了?
好半晌,程淮才幡然醒悟般,总算看透,这女人根本就养不熟。
一味的和她好言好语,换来的只会蹬鼻子上脸!
他原本还想着,当着大家的面,再重新表一次态,至少也能给她挽回点名声,让她心里多少能好受点。
哪怕在这之前,她还故意找了个男人来气自己,但只要她肯乖乖低头,他还是可以原谅她,业务、名气、乃至名分,也统统都还可以给她。
可他忘了,她一向都是这么不识好歹!
他一脸蔑视,终于嗤笑着开口:“你有男朋友?”
“就那个搞体育的?”
苏途攥着酒杯。
眸色亦在听到这句形容时,又冷几分。
察觉到热闹,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知情者闻声,也开始窃窃私语:“什么情况啊?还真有个男朋友?”
“看这样子程淮还知道?”
“搞体育的?那能有什么前途啊?这怎么听也不可能跟程淮比吧?”
“估计是真伤到了,故意找个人来气他的吧……”
耳语声渐笃。
慢慢将她围困在人群中央,连同她口中的男朋友一起,像小丑一样被人评判。
程淮却犹觉不足,见她不语,气势又拔高几分,像站在制高点上,用一种这不都是你自找的口吻,继续说:“整天无所事事,不是上赶着给你做助理,就是舔着脸陪你出差,想过他图你什么吗?”
“年轻漂亮?”
“你觉得自己还能年轻几年?又真的能确定他这样的,没有背着你在外面……”
“哗啦——”
苏途扬手,将整杯香槟尽数泼了出去,而后听着周遭的低声惊呼,漠然询问:“清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