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也有记录过这个素材。
但这个故事此刻正在被太宰治阅读,是有什么深意吗?
“好没意思。”
太宰治叹气,将书本摊在一边。
“怎么了?”
“所有和八百比丘尼相关的小说,侧重的都是八百比丘尼无尽的孤独——相识之人离世,相爱之人老去;又或是她永生后做出的贡献——或占卜未来避免灾祸、或带领百姓走出苦难然后被当做妖怪误会。”
“可是,她身边的凡人呢?凡人不值得描绘吗?”
织田作一怔。
太宰治已转着椅子回过身来,与织田作正视。
像是突然有了兴趣,他兴致勃勃:“织田作,假如啊假如,你遇到了八百比丘尼,你会怎么样?”
织田作想了想:“我如果知道她的身份的话,会对她很好奇吧。”
“对——你很好奇,好奇她,好奇长生是种什么样的状态,于是接近她、靠近她,和她成为朋友。”
织田作其实觉得这种是只可远观的类型,并没有太多接近的想法,但他想起被他远远注目着的夫人,点头:“我们的关系会很好吗?”
“当然了,你们是最要好的。她还有其他朋友,但都不足为惧……没有一个人能跨越你们之间的关系和感情。”
“所以,即使你知道你们没有结果,你只有百年,她却有无数个百年,应该和其他长生种厮守——也没关系。”
织田作顿了一下:“……啊,我喜欢她吗?”
刚才不还是朋友吗?
太宰治没有回答:“你为此沾沾自喜,自得又满足。直到有一天,她的身边出现了和她一样的人,他和她在过去相识,拥有无数回忆,又将一同迈向无数个明日。”
“他比你更靠近她、更了解她……你好像被排除在外了。”
“织田作,你会怎么办?”
——独占。
织田作在太宰治讲述的故事中,察觉到了这份排他性的情绪。
如果是他,不会怎么做。
友情、亲情不会排他,唯有爱情会排他。
他或许只会为长生的友人能再度和故友重逢而高兴,即使在他逝去后的数百年,也有其他人陪伴。
即使将友人换成爱人,这个答案也不会发生变化。
他既然无法做到永久的陪伴,又何必事事要求完满无缺的关系呢?
但这显然不是太宰想要的回答。
织田作反问:“太宰呢?”
“我会生气。”
“嫉妒。”
“厌弃。”
“憎恨。”
“无力。”
太宰治平静地说:“织田作,这是喜欢吗?这是爱吗?这好像是恨啊。”
或许,是吧。
但爱与恨,从来不是事物的两面。
托之前使用过咒术眼镜的影响,织田作之助隐约地突破了一点咒力的界线,因此好像也能看到……晦涩的、阴暗的,从少年的大脑、喉间、胸腔、心脏——四面八方涌出的诅咒。
他或许只是普通地话家常。
也可能是在……求助。
要出什么主意呢?
如果太宰说的是现实的投影,可以拉住他的人,好像不是他,也不会是他。
可以拯救他的人只有一个。
织田作最后只是说:“嗯,你有想好故事的结局吗?”
“结局?就是你老去了,再也没见过他。寿命抛下了你,她也抛下了你。”
织田作说:“所以,这只是故事而已。”
……
回到小黑屋里,太宰治依旧神色怏怏。
事实上,他已经不喜欢、甚至抗拒来到这里了。
自从某位夫人的故人出现后,他多次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却不被夫人注意;也多次地探究“故人”的存在——却被轻而易举地打了回来。
太宰治没有再见过麻仓叶王。
却处处能感受到他的痕迹,在夫人房间里移动的茶具上,在夫人脸上眉上露出的清浅笑意上,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这样不为他所知的情况明明发生过许多次,和森先生,和中也,和织田作,和白兰·杰索……可对象是麻仓叶王——她理应死了千年的丈夫,太宰治完全无法淡定。
这实在很不首领。
却挥之不去,无法驱除。
他感觉自己被排除在外。
他们说着只有自己知晓的、无人能够插入的过去。
即使想要竞争也无济于事。
这样的情绪是什么?
——好像不是好奇,不止是好奇。
太宰治突兀地想起了织田作说的,
——是、爱吗?
哈……
他从梦中惊醒,听到室外传来响动声。暗室内外隔音很好,他能听到要多亏了自己的特殊设备。
初桃回来了。
事实上,她也许久未曾踏足这间两人的暗室了。
有一次他将自己关在里面很久,不吃不喝,外面为首领的消失天翻地覆。可这样都没有等到她。
现如今这暗室也是有进无出,可太宰有特殊的开锁途径,轻巧地打开一点,透过狭小的孔缝看向室内。
女性的身影。
还有……
“哥哥啊……”
她亲昵地喊着某个人,语气怀念。
“你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吗?若是忘记了,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尔后,抬起手,回抱了……一片空气。
“……”
太宰治无效化的异能力即使对咒具也仍旧发挥效用,是以他无法佩戴咒术眼镜,却知晓咒力与咒灵的事,能够从现下女性的姿势,描绘出被她拥抱的身影。
他也是站着的。
比初桃要高上一些。
完全被占据了主导,被眷恋地、开怀地抱着,压在她的怀间,紧密相拥。
这个太宰治看不见的人,不是麻仓叶王。
却正在被她拥抱。
正在被她聆听。
被她温和注视,用从未见过的神情对待。
——他也是初桃的故人。
初桃正对着太宰的方向,似有所觉地看过来一眼,很快,便不在意地移开了。
他被彻底地排除在外了。
太宰治……沉默了。
他只好回到暗室,躺下,闭眼,睡觉。
可翻来覆去,夜不成寐,脑海中都是些恼人的事,烦人的人,全是初桃。
他便睁开了眼,盯着漆黑的天花板。
这样便不会再出现在脑海中。
可……声音却出现了。
全是初桃和他说过的一句句。
——“游戏通关。”
——“恭喜你,太宰君,游戏通关。”
“哈……啊。”
不要这个!
可越是不愿去想越是无孔不入。
他蜷缩着、抽搐着,身体滚烫、潮红染了一片。这全是本能反应,待他轻缓下来时,手背无意识碰到自己下颌的软肉,只轻轻地擦过,便激起一阵难言的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