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君摇头,面露不忍,“秦召医术高超,针法学得很好,很顺利地让周行之体内的蛊虫安定了下来,他甚至还寻到了逼出蛊虫的法子。”
“只可惜百密一疏,秦召为周行之逆施针法的时机不对。蛊虫至少要在寄主体内呆上一月才能被逼出,他施针太早,起了反作用。”
“秦召愧疚不已,向长公主承诺一定会想办法重新治好周行之,但长公主经受了这样一遭大喜大悲,不再信任他了。她认定秦召还是没能放下当初的怨恨。”
就此,秦氏一族的惨剧发生了。
长公主借行宫刺圣拿到了圣旨,诬陷秦氏为凶手,从而顺理成章地将秦氏灭门,并火烧了药庄。
陆成君说完一切后,正厅里陷入了沉默。游芳雪神情恍惚又茫然,跌在了薛时依怀里。
她把头埋在薛时依颈侧。
很快,泪意洇湿了一小块衣物,游芳雪克制着自己,极轻地呜咽着,但最后没能成功,终是失声痛哭起来。
“时依,”她哭得身体轻抽,抽噎着跟薛时依说话,“药庄里住着很多人,真的很多。”
小游芳雪曾经花了很多功夫去记清他们的样貌和姓名,但这样的努力只消一个夜晚便悄无声息地失去了意义。
“那晚,有好多人护着我逃,母亲和阿姐死在了我面前,死的时候眼睛都没有阖上。”
而她不知道她们是因为悲愤而不能瞑目,还是因为想在临终前再多看她一眼而没有阖眼。
唯一清楚的事是,此后一生,游芳雪都再也不会被她们温柔地注视着了。
“时依,我,我……”
好恨。
好恨。
仇恨与痛苦全涌进心里时,游芳雪额角胀痛起来,头被人杵碎般疼得剧烈,浑浑噩噩。
她说不出什么有条理的话,甚至连为什么三个字都没有力气问出声了,只是模糊不清地低喃着,紧紧地抱着薛时依哭,好像这是冰天雪地里她唯一能汲取到的热意。
“他们会付出代价的,一定会的。”
薛时依的热泪滑过脸颊,她向游芳雪这样承诺。
终有一天,傲慢的行凶者会尝到随意践踏他人性命的苦果。
*
不同于前世,此时长公主手握兵权,还有着圣上的袒护,想要扳倒她,费的功夫不会小。
其余事都是其次,而太子最不希望看见的是西军祸乱大景。
这只军队被长公主和驸马牢牢把控多年,无法轻易撼动。如果长公主平白无故地在京城出了事,难免招致西军将士不满,西边小国也可能会趁机闹事,这对大景不利。
长公主势力不小,她的倒台需要有理服众。
不过陆成君对此并没有很忧心。
他对薛时依说起日后的安排。
“他们的罪行罄竹难书,我们找出证据不难,只是需要一定时间。况且西军内部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团结,不会真的心甘情愿为长公主对抗朝廷。”
“时依,你应该还记得,前世太子殿下失踪,长公主监国后,西军内甚至有将领与羌氏勾结,险些生出大的战事。”
“短时间内想要西军臣服于他人很难,但是要暂时牵制住他们不引起内乱,还是有许多方法的。如今京城禁军都由太子殿下调动,罗养青也还留在京中,他的将才毋庸置疑。就算长公主和二皇子真想生事,也不会如愿。”
当然,最好的当然还是不要生出事端,免得伤及无辜百姓。
薛时依认认真真地听完陆成君说完这番话后,思忖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可以拿,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按着太子殿下的安排走。
其实这些事也不需要陆成君特意来向她说一遍,白天薛时依与祖母议事时,早探讨过当下的情形了。
她已命天机阁追查秦氏旧案证据,等时机成熟,薛父便会当着众臣的面上奏,誓要圣上没办法再偏私长公主。
而此刻,薛时依戳了戳陆成君小臂,好心提醒他道:
“好了陆大人,夜深了,我想睡了,你快从我的床里出来。”
她抱着玉珠,脱掉罗袜爬上了床。掀开被褥躺进去时,床褥已被陆成君暖得很合适了,都不用再放暖炉,非常惬意。
薛时依甚为满意,亲了亲陆成君脸颊,以示奖赏,然后又再次戳了戳他的小臂,暗示他快走。薛时依已经乏了,但要等陆成君走了,她才好将床帷放下来,安安稳稳地入眠。
“陆大人乖一点,快去自己屋里歇下吧。”
薛时依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一晃眼瞧见自己床上多出一个软枕,想也不必想,肯定是陆成君为自己带来的。
她把软枕往他怀里一塞,抱着猫窝在被褥里,甜甜闭上眼睛,静待对方离开。
“时依,我不想走。”
明日不上朝,陆成君不必现在赶回陆府,他打定主意要赖在这儿。
他手肘撑在薛时依身侧,不太友善地盯着玉珠,同她抱怨道:
“狸奴都可以挨着女郎睡,为什么我不可以?”
陆成君对贴着薛时依睡觉的猫儿开口:“玉珠,回你的窝里去。”
打着呼噜的猫儿听了这话,不情不愿地睁开金葡萄似的眼珠瞧了瞧陆成君,慢吞吞地弓着身子起身,准备出去。
哎。
猫想美美睡一觉,原来也不容易。
薛时依连忙搂住玉珠,轻柔把它再次哄睡。然后,她嗔怪陆成君,“它是猫,你是人,怎么能一样?再说我今天洗过它了,玉珠很干净的,可以在床上睡。”
听了这话,陆成君垂眸,避重就轻地低声求她,“时依,可我也沐浴过了,很干净。”
他身上带着淡淡暖香,染在温热的肌肤上,闻起来让人很安心,衣襟松松散散的,露出的胸腹白皙如玉石,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薛时依移开目光,拒绝意味无端弱了些。
“你又开始避重就轻了,我都说了嘛,你不是猫是人,我可以抱猫睡,但不能抱人睡的。”
她还没及笄呢。
虽然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一做的。要是明日祖母瞧见陆成君从她房中出来,定然要打趣的。
陆成君轻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可以抱猫睡?”
薛时依颔首。
他思忖了片刻,“这样啊。”
“我听时依的。”
但说是这么说,他却依旧没动,不知又要打什么主意。
玉珠本来窝在两人中间揣着猫爪子睡觉,但似乎被他们停不下来的话吵得不安宁,骄矜地伸了个懒腰,径自往床尾走去。
没了阻隔,陆成君挨薛时依挨得更紧,他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襟,耳尖渐渐泛起一抹可疑的红。
陆成君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凑近薛时依耳边。
“等等!”
她一下猜到他要做什么,顿时睁大了眸子。她连忙捂住他的嘴,脸颊很快涨红,难为情地小声道:“好了好了,我宽宏大量,也可以抱人睡,你就睡在这儿吧。”
“陆成君,你别闹我了。”
他敢学狸奴,薛时依反而不敢听,只要想象一下那画面,睡意都被驱走了三分。
“嗯,我不闹了。”
陆成君满足地将人抱进怀里。
陆成君也不是完全不害臊的,他平日里骄矜自持,做这种事也会难为情得耳尖发烫。
但现在他好歹成功留下来了,这份心满意足抵走了其他一切。陆成君只觉着,此招很好用,以后可以继续。
*
年关将近。
圣上今年听了太子的进言,决定大宴群臣,下旨命许多在京外任职的臣子入京参宴。
而对于那些事务繁重,来不了京的武将,则宣了他们的家眷入京受领圣恩,其中不乏许多西军将领的亲眷。
在这关头,长公主亲自前往薛府,与薛母喝了一场茶。
茶水的热香缭绕间,长公主的语气漫不经心又很不客气,她笑吟吟地与薛母闲聊。
“虽说赐婚圣旨还没下来,但你我两家的亲事已定。眼见着年关到了,你也该将时依叫回京,到长公主府上拜见本宫了。薛家教女有方,这些礼数想必不会缺。”
如今天地大寒,周行之的病又重了些,长公主不想等到成婚后再取薛时依的血了。
只要那孩子来了长公主府,她有的是法子让她乖乖听话。
“我家时依今岁要同祖母在胤州过年,回不来。”
薛母放下茶盏,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长公主嗤笑,“回不来?”
“夫人,”她艳丽的眉目带上冷色,“本宫没有拦着薛时依出京,没有管她去了哪里,已经对薛家足够宽容了,轮不到你不满。”
“本宫劝你莫要生出别的心思,无论薛时依与谁厮混,养了多少情郎,都不会妨碍到她与我儿的婚事。”
“就算她届时有了孕,只要圣旨一颁,她只能大着肚子进长公主府!”
薛母脸色铁青,甩袖将茶盏扫在地上,摔得粉碎!
“周宁我告诉你,少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你以为我会忌惮你长公主的身份?痴心妄想!你的孩子是你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的女儿就不是了?”
“你为大景立了战功又如何?我父母是为大景死的,我义子是为大景死的,我婆母与夫君为大景辛苦了一世,薛家什么都不欠你!赐婚圣旨没来前,你少打我家时依的主意!”
“你自己走,我不送客!”
言罢,薛母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第63章
京城终于落了第一场雪, 洋洋洒洒似满城风絮。薛府青瓦印上了雪痕,园中池鱼游弋得缓慢,鱼唇翕动, 虚虚嚼着落入水中的梅花影。
雪意昏昏的此日, 薛时依回了薛府。
薛母抚着女儿红润的小脸,眼中笑意慈爱无比, 她打量良久,那句心疼的瘦了没能说出口, 薛时依在外头过得挺好,一点肉都没少。
她当然是很想女儿的,但又忍不住忧心忡忡,“怎么突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