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仪就不同了,他喜欢咸的辣的,蒜苗炒腊肉,还有那道在京城养病,在四合院别人家吃过的京酱肉丝。
文秀桌前放了一碗红枣野鸡汤,她虽然一年比一年苍老,像一朵枯萎的花儿似的,可是她眼中的慈祥却是挡不住的,苦难可以磨练一个人恬淡的心性。
这一年,白薇薇没有在外面放烟火,早早的就洗洗上床睡觉。
高峰仪原本还打算陪她玩儿,谁知道她这么早就上床睡觉了。
东屋床上,女人背对着他,一句话也不讲。
高峰仪思忖了阵儿,低声道:“薇薇,你咋了?”
白薇薇没有理会他。
他又叫了一声:“薇薇?”
女人忽然转过身扑进他怀里,声音哽咽:“峰仪……”
她在饭桌上忽然想起来她上辈子孤零零的那个大年夜,万家灯火通明,她一个人蜷缩在出租屋里,东莞的冬天并不冷,可是她的心却寒冷得像冰窖。
那一天,广东传出来一个消息。
一位三十多岁的军长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举行婚礼,娶了个不知道是军医还是舞蹈演员来着的女人。
人家都在说那个女人有福气,能嫁给军长,真是高攀了。
只有白薇薇在听到“高峰仪”三个字后,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寂灭了。
男人爱喝酒,喝完之后啥都说。
有时候,她跟他吵架,他也不理睬她,醉醺醺的东倒西歪,还一直嘟囔着:“白薇薇,你尽管闹,看在你爹的份儿上,你咋闹,我都不跟你计较,由着你作去。”
真的么?
她不信。
她闹得最大的一场就是离婚,可是他为啥没有哄好她,反而答应了离婚?
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母亲江春红出国跟情人私奔的事儿,圈子里也不是没有风声,他难道不知道么?
眼睁睁看着她南下,死在出租屋里,他却在三十多岁的时候,迎来了人生第二春。
“薇薇,咋了?你又咋了?大年夜不能哭的。”
高峰仪使劲儿哄她,他不晓得妻子到底有多少说不完的心事,可以伤心成这个样子。
白薇薇拼命摇头,她不能告诉他,她说不出来。
这些事只能烂肚子里头,要是告诉了别人,不是被关进疯人院,就是被带去看医生。
没人会相信她说的话。
“没啥,我想家了。”
一句想家总能够敷衍一切,可是掰扯日子,距离他们家家道中落也没几年了。
这一晚,高峰仪抱着白薇薇哄了一宿,跟她讲小时候的事儿,讲部队里的事儿,还有一些战场上的事儿,凡是能转移她注意力的话都讲了。
熬了大半宿,白薇薇才终于困了。
打了个哈欠,窝在男人怀里,跟只猫咪一样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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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八,县城里一些铺子陆续开张。
白薇薇的裁缝铺子当然也开了。
李翠花初七就带着孩子进城住进军属大院儿,也没管王铁柱还在家里头。
老王家俩口子晓得儿媳跟儿子闹矛盾了,可是俩人谁也不说,问又问不出来。
儿媳妇儿要走,王婶心说,那把耗子留下来他们老俩口照顾,可是耗子哭闹着非要跟妈走,还不要王铁柱碰,稍微挨近一点就哭。
初八这一天,城南的铺子开张了。
李翠花带着孩子在店里头接生意,白薇薇和高峰仪一道进城。
高峰仪去找顾建设一起出去钓鱼,打发时间,白薇薇非要跟李翠花去铺子里唠嗑,他也由着她,王婶家的情况,他略知一二,看来王铁柱自己的媳妇儿都看不起他了。
铺子里,白薇薇抱着耗子,宽慰了李翠花一阵儿,也没多说啥。
其实,她有句话早就想开口,可是这个年代的人,听了恐怕又接受不了。
李翠花干脆就跟王铁柱离婚得了,这男人在外头坑害兄弟,在家里打老婆,以后还有啥干不出来,现在是刚刚结婚几年,咋说还有个情分在里头,以后到了中年,人老珠黄的时候,啥都没有了。
女人的青春没几年,越拖越亏钱。
她哪儿知道,李翠花思想开明得狠,早就起过这个念头了。
“嫂子,咱现在就先进一批布料,做定制的春装,今年没啥大改变,就是稍微衣裳颜色鲜艳一点,比方说大红跟果子绿俩样。”
李翠花嗫嚅:“果子绿?”
大红倒是有几个人穿过,果子绿除了白薇薇,她就没见过其他女人穿。
“去年长春服装厂已经改革了,今年会出现更大的变化。”
1980年,正是改革春风吹遍祖国大地的一年。
她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到东南沿海去发家致富。
蜗居在这个小县城,真是屈才了。
“行,那就听你的。”
李翠花不懂这些玩意儿,听白薇薇拿主意。
既然决定好了要进货,李翠花当然就开始准备算布料成本,白薇薇说好了只聊一会儿就去找高峰仪,待会儿去顾建设家里蹭中饭的,匆匆聊完就离开了。
李翠花抱着孩子,在铺子里算账算得头发都要抓下来了。
这时,一位蓝色中山装的妇人进来了,笑眯眯的凑过来,低声道:“翠花,算账呢?”
☆、第197章:祁艳红的母亲
李翠花抬头一看,原来是祁家阿姨,连忙放下手中的一只短铅笔。
“哟,婶子,您来了。”
祈母点了点头,“是啊,开年了,做身新衣裳,迎新。”
李翠花有条不紊的把怀里孩子放到一边,小石头马上抱走,她转身去拿皮尺,祈母却忽然拿起她的账本看了一眼:“哟,翠花,你这帐算错了呀,太粗心了。”
李翠花赶忙转过来瞧,“哪里算错了?”
祈母撇了她一眼,细细点数:“这个布料是要多少,你得乘以,你这个乘法的竖式打错了,唉,这么复杂的算术也不怪你,阿姨来给你算,瞧着,阿姨还没老呢。”
李翠花是被这种几位数乘以几位数的乘法竖式弄得焦头烂额,见祈母已经把账本看到了,又要帮自己,不好推拒。
这布料成本可不是啥秘密,去供销社换的,又不是在哪个私人厂子里面进的货。
起初,她还比较忌讳这个祁艳红的母亲,当初大院儿祁艳红和白薇薇那点儿事闹得沸沸扬扬,她对祁家印象差劲儿极了。
可是送上门来的生意,总不好推拒,几番接触下来,这个祁阿姨人挺好的。
她一个女人在大院儿里住着,又不爱跟那些长舌妇讲是非,家里公婆间总有点小事儿要诉苦,遇见一个明事理,通情达理的婶子,当然就要好好说道一番。
一来二去的,交情就这么建立下来。
她喜欢吃自个儿的绿豆糕,自己就经常给她送一盘。
人家闺女在监狱里,一个人在家甭提多孤单了。
李翠花就在边上报布料数字,祈母就在算术本上打竖式,一路算下来还不少,一百五十多块钱,哎哟,好大的手笔。
一抹阴毒从祁母眼中划过……
白薇薇走到半路忽然想起来自己胸前那枚李翠花送的胸针被耗子拿过去玩了,这要是被李翠花看见了,不知道会不会误会呢。
她左思右想,去护城河那么远,她才不去!高峰仪看自己不来,会来找自己的,她还是回铺子去。
白薇薇回来的时候,祁母已经走了,李翠花看见她来了,又问,“妹子,你咋回来了?”
白薇薇摸了摸自己衣领子,“嫂子,你送我那枚胸针被耗子拿去玩儿了,我忘了拿。”
人家这么大老远折回来,就为了自己那一枚不太贵重的胸针,李翠花哪儿能不感动,眼热道,“粗心的,来,我看看。”
她转头去找耗子,看看他放哪儿去了。
也就在这时候,白薇薇捡起一边儿的账本打开来仔细看了一遍,顿时大惊。
“嫂子!你这帐是谁做的,全算错了,哪里需要五百块那么多?”
李翠花刚从耗子手里掰出来那枚胸针,白薇薇瞪大眼,震惊地望着她。
“祁……祁家婶子,咋啦?”
她晓得白薇薇跟祁艳红有仇怨,但是祁家婶子人不错,不晓得白薇薇会不会迁怒。
“这账全部算错了,一定是她偷偷在里面添加成本,想害咱们亏本!”
“啥!”
李翠花震惊。
“她咋会……”
咋会是这种人……
白薇薇舔了舔唇瓣,气急败坏,“嫂子,你错信人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同样都是一个大院儿的军嫂,她哪儿会特意对你好!”
“这……”
李翠花一时间接不上来,她想说自己手艺好,人品又过得去,人家信得过自己,不像大院儿那些长舌妇一样碎嘴。
可是账本摆在这里,这是铁一样的证据。
这件事……绝不会轻易过去!
白薇薇咬牙,攥紧算数本,在心底暗暗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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