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在村里人缘不错,也没多少土地,钱都是你老祖祖(祖祖的丈夫)卖私盐赚的。村里很多人,年轻时都跟着他卖私盐。运动的时候,我这里也没遭灾,还有人专门保护我。”
“唉,就是最近二十年,偷东西的越来越多。我藏在柜子里的银元,被偷了估计有一两百块。剩下的我就用罐子装起来,全给埋在墙角。”
“我晓得你现在有钱。这些东西你拿去存着,不要乱花了。”
罐子里的银元不多,只剩下十几块。
大部分是袁大头,也有几块孙大头。
其实不值几个钱。
陈贵良的父亲欠着外债时,一块袁大头也就值三五十块钱。全部变卖,都不够陈兴华还债的。
现在虽然涨了,但一块袁大头也就卖100块钱左右。除非有珍贵品种,否则总价也就值一千多。
祖祖朝陈贵良眨眼:“藏起来,别让他们知道。”
老人家虽然有很多后代,但她以前最疼陈贵良的父亲,现在又最疼陈贵良。因为所有的后代里面,她觉得陈贵良父子俩吃的苦最多。
“肯定不让他们知道。”陈贵良把银元揣进羽绒服的内兜。
老人家等陈贵良把墙角泥土填回去,又指着墙上自己的遗像说:“去帮我擦一擦灰尘。”
陈贵良抱来一条长凳,取下遗像,用毛巾仔细擦拭。
擦完遗像,又擦棺材。
祖祖穿着一身寿衣,笑眯眯坐在旁边看着。
陈贵良强忍着没哭。
最后,他让祖祖脱掉寿衣,换上自己从京城买回来的羽绒服,坐在院坝里重新拍了一张照片。
祖祖把其他后代都喊来,二三十人聚在一起,拍了张全家福大合照。
第297章 人太多赶紧跑路
陈贵良初三从老祖祖那里回家,初四就有一大帮城里亲戚下来。
都是爷爷那边的亲戚。
其中一位堂姑的二婚丈夫,还是某盐厂的三把手。
龙都也别名盐都,遍地产盐,盐厂数量极多。现在全部处于亏损状态,主要是政策原因,换谁来当厂长都一个样。
这位堂姑父,又带来一个当官儿的,龙都市高新区的招商主任。
别看龙都很穷,人家还真有高新区。
而且1990年筹办、1992年获批,是全川第一个高新技术开发区。比蓉城和山城都更早!
当时山城还属于川省管辖。
“陈老板你好,我叫孙跃进,这次是以私人身份来拜年。”这位招商主任,热情的跟陈贵良握手。
来干啥?
招商引资呗!
堂姑父叫于建国,他笑着说:“孙主任跟我是老朋友了。这次听说我要来走亲戚,他也要跟过来,说想看一下新农村建设成果。”
这位堂姑父,陈贵良接触不多。
他跟堂姑都属于二婚,拢共才结婚六七年。期间只来过乡下两趟,颇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
在陈贵良的另一段人生里,他刚刚毕业的时候,父母害怕他找不到工作。还悄悄托这位堂姑父,把陈贵良弄进本地日报工作。
堂姑父答应了,但陈贵良却没有回来,自己在大城市应聘进报社。
陈贵良掏裤兜打算递烟,孙主任连忙抢先一步,双手捧着香烟送到陈贵良面前。
陈贵良刚刚接下,孙主任又掏出打火机。
“孙主任,你这么热情,我都不敢抽这根烟了。”陈贵良哭笑不得。
孙跃进笑着说:“尽管抽,我不提任何要求,也不会硬拉着你投资建设家乡。当然,陈老板如果有合适的项目,其实也可以落户在我们高新区。”
于建国在旁边介绍情况:“去年一月份,国家整顿盲目建设,全国很多高新区都裁掉了。我们龙都的高新区却保留下来,而且还扩大了托管面积。”
陈贵良心想:漏网之鱼。
这里的高新区成立十多年,唯一亮眼的操作,就是90年代跟骗子合作,整出轰动全国的借壳上市。附带要求,是让那骗子建软件产业园。
骗子也确实建了,但只存在于文件上。
不怪本地领导容易受骗,当时那骗子已经名满全国,甚至在魔都修建了软件园和软件培训学校。要不是这里有企业可以借壳上市,人家都懒得跑过来骗一遭。
这几年的高新区,虽然吸引不来企业落户,但却在轰轰烈烈搞房地产。
不过他们也知道做正事儿,靠房地产收入进行投资,正在建设一个工业园区。
问题是,谁愿意来投资建厂啊?
工业园区搞出来,也就一些本地小企业,因为税收优惠搬进去。
孙跃进说:“我们在市郊搞了个工业园,拆迁工作都做完了。今年就开始平整土地,税收三免两减半。陈老板如果有兴趣,改天可以去看看。”
根本不用看,七八年以后,等高速路通车,那里才稍微有点起色。确实吸引来一些外地工厂搬迁。
高速路修通之前,傻子才过来投资。
陈贵良敷衍道:“那我有时间再去看看。”
孙跃进打蛇上棍:“这个春节陈老板有时间吗?”
“没有,还要赶着回京城。”陈贵良直接拒绝。
孙跃进脸上笑容不变,继续跟陈贵良瞎聊。能拉来投资属于意外之喜,拉不来投资认识一个大老板也不错。
其他城里亲戚,不时有人走过来,笑容满面说着些恭维话。
陈贵良只是笑。
刚刚过来的那位姑婆,陈贵良有一次记忆深刻。
姑婆过年给堂弟陈贵荣10块钱压岁钱,恰巧被陈贵良撞见了。姑婆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于是也给陈贵良压岁钱。但只给了五毛钱。
陈贵良拿着钱喜滋滋回家,被老妈得知情况,拉着他把钱还给姑婆。姑婆没收,老妈直接把钱扔地上。
当时陈贵良哇哇大哭,哭得非常伤心,因为五毛钱对他而言也是巨款。
很多事情,他能记一辈子。
当然,也没必要翻脸。老爸现在就很享受城里亲戚的恭维,就当是让老爸高兴高兴。
吃了午饭,于建国和孙跃进拉着他去钓鱼。
陈贵良欣然同意,反正鱼塘是小舅承包的,给小舅创收搞点钱也不错。
钓了小半天,孙主任终于要走。
走之前又讲工业园区的便利,希望陈贵良今后可以考虑一下。
陈贵良干脆直接说:“现在全市靠河的土地都退耕还林了,有一小半被集体改种田麻竹。一到夏天,竹笋多得吃不完。如果哪天高速公路修通,我可以搞个厂子做竹笋加工,到时候让我爸去当厂长。”
孙主任一听“高速公路”四个字,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
他到处去拉投资,结果老板们都问有没有高速公路。
“陈老板快人快语,那我就不再打扰了,”孙跃进说,“等哪天开始修高速路,我第一时间通知陈老板。”
陈贵良握手道:“孙主任慢走。”
次日上午,村支书又带着镇上的领导来拜年。
陈贵良只能热情接待,吃过午饭赶紧闪人,让杨硕开车过来一起去接边关月。
再不走,指不定还有谁来拜年。
边关月的外公外婆,提着大包小包下楼。全是本地土特产,以吃的东西居多,宿舍里那些家伙有福了。
“不回去跟奶奶告别吗?”边关月问。
陈贵良说:“明年再来,我快被拜年的烦死了。现在如果回村,估计又有哪个亲戚上门。我爸那人好面子,让他在家慢慢接待。”
边关月道:“你家里人都挺有趣的。你爸妈穿的衣服,还有你妈那个发型,让我想起80年代的老港片。”
“我挺佩服他们,那些衣服都不知从哪儿买来的。一般人还真买不到。”陈贵良吐槽说。
边关月听得直笑,又问:“奶奶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吧?”
陈贵良摇头:“算不上。奶奶的父亲是私盐贩子,拉起一个船队专门贩私盐。船队也全都是小渔船改的,听说还是股份制团伙。他们属于小打小闹,负责把盐运去泸市,卖给那里真正的盐枭。顺便再运些东西回来卖。”
这种私盐小团伙,抗战期间不止一两个。
沿海产盐地沦陷,龙都市的盐要供给七个省,催生出大量的私盐小团体。
被小鬼子轰炸得也厉害,飞机看到盐井的天车就炸。
冯玉祥跑来号召抗日献金,被炸出火气的龙都百姓,一次性就捐款1.2亿法币。而那八年时间,全国抗日总捐款也才13亿法币。
此外,还捐献飞机120架、黄金1100两、白银不知几何,另捐献大量食盐支援前线。
老祖祖的金银首饰,就是那时候捐出去的。
两人聊了一阵,杨硕开车进入市区,驶过冯玉祥手书、刻在河岸岩壁的“还我河山”。
出了市区,开上省道,轿车开始剧烈颠簸。
全是绕山公路。
陈贵良和边关月颠着颠着,就靠在一起睡着了,只剩杨硕还在苦逼的开着车。
杨硕今年回家也挺风光,还有亲戚上门介绍对象。
在京城大公司工作嘛。
换成以前,他肯定去相亲,现在却有些看不上。他的梦想,是娶一个京城本地姑娘。
半路上,陈贵良的短信铃声响个不停。
陈贵良看了一眼,回复两条就把手机揣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