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理完羽毛,它又啄着小脚爪,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
阿蛮看得目不转睛。
这时,一个青衣小丫鬟从垂花门进来,鸟儿惊了一跳,扑扇着翅膀飞进了树冠中,浓密的枝叶遮住了它小小的身子。
阿蛮失望地指着鸟飞走的方向,她伸长脖子左看右看,回过头来,小脸皱巴巴的。
她的嘴巴动了动,喉间突然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啊、啊!”
“啊!”
顾缭缭朱唇半启,难以置信。
等等,阿蛮能发出声音了!?
这一年来,阿蛮不但不会说话,她没有笑声,也没有哭声,再难过再开心也只有表情,她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没一点声响。每每看着,顾缭缭的心就像是被撕裂了一样。
而现在,她的的确确又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久违的声音。
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顾缭缭用手捂着嘴,生怕吓到了女儿,又去看顾知灼。
顾知灼就笑:“慢慢来。”
若是用银针,再加一张宁神符,顾知灼有信心只需要七天就能疏通阿蛮的心脉。
现在嘛,最快也得半个月。
顾缭缭忙不迭点头,是的,慢慢来,只要能有一点点希望,就算再久又如何呢。至少前面是光,而不是深不可见的深渊。
顾缭缭心口跳得厉害,哽咽着说道:“阿蛮喜欢鸟儿,咱们去鸟市挑只鹦鹉好不好?”
阿蛮歪了歪脑袋,似乎在认真考虑。
那个青衣丫鬟也站到了廊下,禀道:“大姑奶奶,大姑爷来了。”
自打上回后,顾缭缭就特意吩咐了,秦家任何人包括秦溯只要再登门,都不许迎进来,所以,这回就被拦住了。
“不见。”
顾缭缭只回了一句,就又细声细气地和女儿商量:“鹦鹉长得可漂亮了,娘带阿蛮亲自去挑……”
丫鬟屈了屈膝,下去传话。
这话递到了门房,于是,秦溯吃了闭门羹。
“……大姑爷,您请回吧。”
门房好声好气地说完,关上角门,留下秦溯一个人在外头。
秦溯牵着马,默默地站着。
他和阿缭是在南疆认识的,阿缭一身红甲,手提长刀,如男儿一般在敌军中冲杀,飒爽英姿。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彻底映在了他的心里。
他想娶她。
他奋勇杀敌,积累军功,用了一年就升到了千总,他率兵伏击马匪,带回匪头的头颅时,终于让她注意到了他。
后来,他娶到了她。
他把整颗心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秦溯闭了闭眼。
他只是想要一个儿子而已,一个就够了,这不过份吧!阿缭为什么非要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呢?!
她也该为他想想,没有儿子,伯府的爵位怎么办,他这辈子汲汲营营挣下来的这一切又能给谁!?
他烦闷地骑在马背上,连缰绳都没有拉,任由马把他带回了府。
刚进门,就有嬷嬷迎了上来,抹着眼泪哽咽地告诉他:“世子爷,孙姨娘她动了胎气,有些不好了!”
秦溯惊了一跳,赶紧跑到正院,不等通传就掀开帘子冲了进去。靖安伯夫人坐在太师椅上抹眼泪,哭得不能自已,那伤心欲望的样子,秦溯差点以为孩子没保住。
“娘,”他紧张地问道:“瑶娘怎么样了?”
“算你还知道心疼你表妹,”靖安伯夫人放下帕子,眼睛红通通地说道,“一休沐就往外跑,心里只有你那媳妇,也不知道陪陪你表妹。咱们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些天,顾氏连人影都瞧不见,多亏了瑶娘忙里忙外的,结果还动了胎气。大夫还在里头呢!”
“要是我的宝贝金孙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想活了。”靖安伯夫人越哭越伤心,“我都这把年纪了,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孙子,你说说,我们秦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娶个媳妇,生不出儿子也就罢了,还嫉妒成性。我跟你说,顾氏要是不拿出老参,还不好好伺候瑶娘生孩子,我可不答应把我的小孙孙抱给她养!”
这不行!从小养大的才有感情,以后这孩子也会把阿缭视作亲母。秦溯安抚道:“顾家太夫人她身子不舒坦……”
“身子不舒坦?!顾太夫人骂人的时候怎么不见她身子不舒坦!”靖安伯夫人越说越恼,“照我看,顾氏她就是嫉妒瑶娘能生儿子!”
“都嫁到我们秦家了,还动不动就甩脸子,他们顾家尽出泼妇!大的是,小的也是!”
一个姑娘家野蛮成这样,要不是溯儿说金吾卫指挥使快调任了,他想争争这个正职,需要镇国公府在军中的关系,她绝不会咽下这口气。
秦溯端起案几上的茶盅递了过去,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不搭话是最好的。
但凡他维护阿缭一句,母亲就能叨叨上半个时辰。
靖安伯夫人喝了几口茶,抽泣着又哭了:“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哭到一半,大夫出来了,靖安伯夫人连茶盅都来不及放下,连忙问道:“大夫,我那儿媳……”
“娘!”秦溯板下脸来,喝住了她。
瑶娘再如何也只是妾!妾怎么能称儿媳呢。
靖安伯夫人抿了口茶,缓解了一下失言的尴尬。
王大夫只当自己耳背,低头说道:“伯夫人,姨娘没有大碍,用上一副安胎药就可以了。只是……“他顿了一下,严肃道,“姨娘的胎位有些不正,怕是会难产。”
一说到难产,靖安伯夫人吓得脸都白了,紧紧地捏住了一旁平嬷嬷的手。
平嬷嬷赶忙代她问道:“前几日不是说,胎象还好?怎就……”
“这快要生了,胎位有些变化也是寻常。不过,姨娘的身子太弱,忧思过重,这胎养得不够好……”王大夫说了一堆,说来说去,意思就是,孩子会保不住。
秦溯呼吸一滞。
阿缭子嗣艰难,他盼过,求过,也失望过。
现在上天终于赐给了他一个儿子,若是再失去,他情何已堪?
靖安伯夫人抬头忽然一句:“那小哑……阿蛮前几日是不是有些肠胃不适?”
平嬷嬷怔了一下,在心里默默数了数日子。
世子夫人是七天前走的,那天好像是有请过大夫,她就点了点头,拍马屁道:“夫人您记性真好,确有此事。”
“那就对了!清平真人当初就说,我们秦家的子孙宫主孙被凶星所害,子嗣艰难。”靖安伯夫人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关键,连连拍着桌子,“七天前,瑶娘的胎象还是好好的,结果这小哑巴生病了,她病一好,瑶娘就胎位不正要难产,我的金孙肯定是被小哑巴拿来挡病了。”
“我就说这小哑巴不吉利,她指定就是凶星!”
她激动地声音都尖利了起来。
瑶娘自打怀了身子,就一直不舒坦,全都是被这小哑巴克的!
靖安伯夫人心血翻滚,她坐在太师椅上,身体前后摇了摇,眼前一阵阵发黑。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靖安伯夫人恨恨道:“我当年就说,顾家三代人杀戮太重,肯定会报应到顾氏身上,顾氏娶不得!”
过门这么久就只生了一个哑巴,还是个凶星,害得他们秦家差点就绝了后。
“要不是我……”说到这里,她抿紧了嘴。
秦溯揉了揉眉心,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在心里弥漫。
有那么一瞬间,顾缭缭的话萦绕在耳畔:这风水阵一摆完,你们秦家是事事皆顺了,我的阿蛮却是高烧连连,烧坏了嗓子。
莫非真是因为风水阵压制住了阿蛮,他才有了儿子?
他咽了咽口水,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说道:“娘,您别瞎琢磨了,这只是巧合。”
靖安伯夫人更气了:“你还在偏袒顾氏。你表妹肚子里怀的可是你的儿子!”
“阿蛮还是您孙女呢。”
“一个哑巴赔钱货,谁稀罕了。”
“娘!”
见儿子的脸冷了下,靖安伯夫人又拿起了帕子抽抽搭搭。
秦溯叹声道:“这样吧,我让管家再多去找几个稳婆和大夫来,就住在府里守着。等过几日,我会随公子忱去太清观,到时,我再亲自去向清平真人求一张顺产符。这下,您总能放心了吧。”
放心?当然不放心啊。这是她等了这么多年,等到的宝贝金孙啊,绝不能有一丁点的闪失。靖安伯夫人抹着眼泪道:“溯儿啊,娘现在就指着瑶娘能给我们秦家生个孙子了。你都快三十了,膝下空空,难道你就不盼吗?”
秦溯沉默不言,他也盼,他盼了整整八年!
顾缭缭怀上阿蛮的时候他有多开心,她生下阿蛮的时候他就有多失望。
“你要知道,娘都是为了你,咱们秦家总不能被凶星祸害的绝了后……”
秦溯胡乱应了两句,起身道:“娘,我去瞧瞧瑶娘。”
说完,他脚步一拐往后头去了。
孙瑶娘就歇在碧纱橱,她是一个柔弱到骨子里的女子,和顾缭缭完全不同,让秦溯觉得她一旦离开了自己,肯定会活不下去的。
他本来只想稍微坐坐的,但在一句句的柔言细语中,不知不觉就待到了黄昏。
只是当他回到他们夫妻的院子时,满目空荡荡的,映入眼帘的黑暗像极了顾缭缭在说“析产别居”时那双黑黢黢的眸子。
秦溯烦躁地一夜未眠,第二天还要继续当差。
谢应忱五月初一要去太清观,秦溯领了随行的差事。
谢应忱回京后就住在宫里。
他不是皇子,又已及冠成年,住在后宫肯定极为不便。他刚回来时,几个老臣数宗论典,说哪朝哪代都没有这样的规矩,请皇帝为谢应忱在京中开府,结果皇帝还是以谢应忱病弱需要照看为由拒绝了,最后干脆让他住进了溪云坞。
溪云坞在靠近后宫的一侧有湖围绕,算是和后宫做了个隔断,皇帝还特别开恩让谢应忱带上了他自己的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