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舒染侧头看他,“林老师在这方面很专业。”
陈远疆没有接林雪舟的话茬,而是转而问道:“你……对星星了解多少?”
舒染笑了:“不多。你呢?你们在野外,会靠星星辨认方向吧?”
“嗯。”陈远疆应道,抬头望向已经开始有些深邃的夜空,“北斗,北极星,还有那个,”他抬手指向一个方向,“像 W 形状的,是仙后座。”
舒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努力辨认着。夜空清澈,那些遥远的光点确实比在城市里看到的清晰许多。
“哪里?我看不太清……”舒染眯着眼,微微歪着头。
陈远疆停下脚步,站到她身侧,靠得更近了些,他的手臂几乎挨着她的肩膀,抬手再次指向那个方位,“那边,那几颗比较亮的,连起来看……”
他靠得很近,舒染不仅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气味,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她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终于隐约看到了那个模糊的“W”形状。
“好像……看到了。”
陈远疆低下头,能看到她仰望星空的侧脸,他收回手,稍稍拉开了些许距离。
“以后晚上出门,认准北极星,就不会迷路。”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
“记住了,陈老师。”舒染转过头,对他开起玩笑。
陈远疆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嗯”了一声,加快了脚步:“快走吧,风大了。”
舒染看着他仓促的背影,嘴角的笑容加深,抬步跟上。
舒染第二天就把观星活动的想法跟刘书记和王大姐说了。
刘书记对这类能增长知识、又不耽误太多生产的事情乐见其成,大手一挥:“好事!让孩子们和大人都看看星星,长见识!安全问题上,让陈特派员多费心。”
王大姐更是拍手赞成:“这主意好!晚上没啥事,大家凑一起看看星星,听听学问,比窝在家里强!我去跟各家各户说道说道,保准不少人来!”她自从当了妇女代表,组织起这类活动格外有劲头。
消息很快传遍了连队。孩子们兴奋极了,围着舒染和林雪舟问东问西。
“老师,星星上面有人吗?”
“北斗七星真的像勺子吗?”
“看了星星就能不迷路?”
大人们也被勾起了兴趣。许君君跑到学校,拉着舒染的手:“染染,这活动算我们卫生室一个!我提供后勤保障,准备点驱蚊的草药,再烧几锅热水给大家暖暖身子。”
李秀兰也主动开口:“舒老师,我……我晚上没啥事,能去帮忙看着小点的孩子吗?我还可以带点豆腐渣饼子,给大家当零嘴。”她眼神里带着渴望,似乎很想融入这集体活动。
舒染看着身边这些因为一个简单的提议而活跃起来的人们,心里充满了暖意。在艰苦的环境中,这些人依然对知识和美好的事物抱有热情。
观星活动的日子到了。
傍晚时分,太阳还没完全落山,王大姐就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妇女,把一片已经被陈远疆带人提前清理过的戈壁滩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搬来了几块平整的大石头当座位。
许君君带着舍友小玲和红梅,支起了简易的摊子,上面放着烧好的热水、几个军用水壶,还有一小堆她特意找来的有驱蚊效果的干草,准备到时候点燃。
李秀兰提着一个篮子来了,里面是她用豆腐渣混合着少量玉米面烙的饼子,满是豆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在许卫生员的摊子旁边。
孩子们是最兴奋的,早早吃了饭,就被大人领着,或自己跑跳着来到了场地。
石头俨然成了孩子王,帮着维持秩序,不让小的乱跑。阿迪力也带着妹妹阿依曼来了,兄妹俩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和渐渐暗下来的天空,眼睛里充满了新奇。
林雪舟则在一块临时充当黑板的大木板前,最后检查着他用粉笔画好的简易星图,上面标注着北斗七星、北极星等几个主要星座的位置。他有些紧张,不时推一推眼镜。
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来。深蓝色的天幕上,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越来越密,越来越亮。大人孩子们都自发地安静下来,仰着头看这银河浩瀚。
舒染站在人群边缘,也忍不住轻叹这星空的壮美。这无污染、无光害的星空,是她在21世纪从未见过的景象。
就在这时,一个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下。
舒染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陈远疆来了。他穿着整齐的军装,没有戴帽子,身形依旧挺拔。他没有看舒染,先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确认他安排的民兵都在预定位置警戒着,然后才抬起头,望向星空。
“人都到齐了。”他低声对舒染说了一句,算是交代。
“嗯。”舒染应了一声。
这时,林雪舟走到了场地中央,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解了。他指着星图,又指向天空,努力用通俗的语言介绍着北斗七星和北极星。
“……大家看,那像一把勺子的七颗亮星,就是北斗七星。顺着勺口的两颗星延伸出去,大概五倍的距离,那颗比较亮的、几乎不动的星星,就是北极星。它几乎正对着地球的北极,所以在野外,找到北极星,就能大致判断出北方……”
孩子们仰着小脸,努力在密密麻麻的星星中寻找着“勺子”和“北极星”,不时发出“找到了!”“在那里!”的惊呼。大人们也听得津津有味,互相指点着。
王大姐一边听,一边不忘照看着几个乱跑的小豆丁,许君君适时地点燃了干草药,李秀兰悄悄把豆腐渣饼子分给身边的孩子。
舒染站在陈远疆身边,偷偷侧目看他,发现他也在专注地看着星空,眼神悠远。
林雪舟的讲解在继续,介绍着牛郎织女的传说,引来孩子们一阵遐想。
星空之下,气氛很好。
陈远疆却微微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舒染说:“这里视野还不是最好。我知道一个地方,看星星更清楚。”
舒染心中一动,看向他。
他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第97章
林雪舟的讲解告一段落, 开始引导大家自由观察,辨认刚才学到的星座。孩子们兴奋地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大人们也三三两两议论着。
陈远疆就在这时, 不动声色地碰了一下舒染的手臂。
舒染会意,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星空上, 悄悄跟着他,离开了那片热闹的场地。
陈远疆没有走远,只是带着她绕到了场地旁边一个稍高些的土坡后面。这里依然在警戒范围之内, 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模糊人声,但又自成一片静谧天地。
坡地挡住了那边的大部分光线,星空显得更加浩瀚,银河仿佛就悬在头顶。
“这里果然更清楚。”舒染仰望着星空, 由衷赞叹。夜风拂过, 带着戈壁秋夜的凉意,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
陈远疆没说话, 只是默默脱下自己的军装外套, 递了过来。
舒染愣了一下。
“不用, 我不冷。”她推拒。
陈远疆的手没有收回,语气带着坚持:“天凉, 风大。”
舒染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 一股淡淡的皂角味包裹住她,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谢谢。”她低声道, 将外套裹紧了些。
两人并肩站在土坡上, 一时无话,只是静静地仰望着漫天繁星。远处隐约传来孩子们找到北极星的欢呼声,更衬得此处的宁静。
过了好一会儿, 陈远疆忽然开口:“我小时候,也经常这样看星星。”
舒染看向他,没有说话。
“不过,不是在这里。”他顿了顿,目光有些飘渺,仿佛在回忆,“是在更西边,天山脚下的草场。那里的星空,比这里……感觉还要低。”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舒染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想起了兵站老班长的话——“跟在老首长马后头,汉话都说不利索”。
“是在……家里吗?”舒染轻声问,问得小心翼翼。
陈远疆沉默了片刻,侧过头看她。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承认。
他转回头,继续看着星空,声音更低沉了几分,“我父母是牧人。他们会在这样的星空下,告诉我哪颗星指引方向,哪颗星预示着风雪。”
舒染屏住了呼吸。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身世,提及他那神秘的少数民族背景。
陈远疆沉默了很久,久到舒染以为他不会再说了。
“后来……有一次,很大的暴风雪,迷路的勘探队……他们去找,再也没回来。”他的声音干涩,“勘探队里,有后来收养我的老首长。”
“后来呢?”舒染轻声问。
“后来,我跟着老首长去了北京,读书,学汉语,有了新的名字——陈远疆。”
他缓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我总觉得,我的魂,有一半留在了那片牧场,留在了边疆。”
舒染终于明白,兵站老班长的叹息,陈远疆对这片土地的感情,以及他为何放弃北京的生活,执意回到这艰苦的边疆。
这里埋葬着他的过去,和他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默默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紧握成拳的手背上。
陈远疆的身体猛地一僵,似乎想抽回手,但最终他没有动。他紧握的拳头,在她的掌心下,一点点地松开了。
过了许久,陈远疆才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那座没有碑的坟,下面埋着的,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用的一条马鞭,和我父亲留下的一顶旧皮帽。我每年都会去看看。”
舒染想起了来时路上,他在那座无名石坟前的驻足。原来如此。
她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她的手依旧覆在他的手背上。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收回。
观星活动圆满结束。孩子们心满意足地跟着大人回家,小脸上还带着兴奋,嘴里讨论着北斗七星和北极星。王大姐和许君君指挥着人收拾场地,李秀兰也帮着把没吃完的饼子收好。
林雪舟看着散去的人群,长舒了一口气。这次活动,让他真正感受到了将知识传播出去的成就感,也似乎更理解了舒染的所作所为。
他看到舒染和陈远疆一起从土坡后面走出来,舒染则披着陈远疆的军装外套。
林雪舟推了推眼镜,心里那点因为伯父到来而产生的比较心,在此刻彻底消散了。他明白,有些界限,早已分明。
陈远疆和舒染没有过多交流,他自然地接过舒染递还的外套穿上,低声说了句“我再去巡查一圈”,便转身离开了。
舒染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夜色,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为他过往的心疼,也有对他的敬佩。
回到女工宿舍,许君君立刻凑了上来,挤眉弄眼:“怎么样怎么样?跟陈特派员单独考察地形去了?我看他外套都给你披了!”
舒染脸上微热,嗔怪地拍了她一下:“别瞎说!就是说了会儿话。”
“说话?说什么了?看他那样子,跟平时不太一样啊。”王大姐也笑着凑过来,她如今眼界开了,对这些事也乐见其成。
舒染摇摇头,关于陈远疆的身世,那是他的秘密,她不会对任何人说。她只是笑了笑,语气带着一种轻松:“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觉得……戈壁滩的星星,真好看。”
许君君和王大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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