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深见母亲眼中满是惊喜与好奇,心中对祝莺的这份巧思更是赞赏。他顺着宾客的话,风趣地回应:“张总好眼力,只可惜我也是个俗人,只会吃不知如何吃,哎,这个寿桃要怎么吃啊?”
“诸位请稍等。”
佣人微笑着取过一柄精致银刀,沿着寿桃侧面一道不易察觉的细微痕迹,从寿桃顶部轻轻往下滑,只听到“咔嚓”一声轻响,桃身外层的南瓜糯米皮应声裂开,正好开成六瓣,如一朵盛开的莲花般向外优雅垂落。
霎时间,一股复合的丰腴香气蓬勃而出,伴随着蒸腾的热气,瞬间俘获了全桌宾客的感官。
只见“寿桃”内部,共分三层,上层铺满的鲜活海鲜,虾仁、瑶柱、蟹粉,鲍鱼被切成大小均匀的颗粒,泛着莹润的光泽,海味瞬间弥漫开来;海鲜层下方,是一层清爽的蔬菜碎,豌豆、莴苣、芦笋、香菇被剁成细末,吸满了海鲜渗出的汤汁,透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而寿桃的最底层,竟藏着温热的糙米粥!米粥熬得浓稠绵密,糙米颗粒分明却不硌牙,还混着少许燕麦,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米油,温润的米香与海鲜的咸鲜、蔬菜的清爽交织在一起,勾得人舌尖发颤。
在座宾客皆非富即贵,宴席至此,寻常的山珍海味早已引不起多少兴致。然而此刻呈上的这碗糙米粥,米香朴实,温度温润,恰似一场恰到好处的春雨,及时地安抚了疲倦的唇舌与肠胃,令人通体熨帖。
“好,好!”一位与周如深相熟的宾客抚掌赞叹:“这份寿桃确实别具匠心!我吃过不少寿桃,甜的、素的、镶八宝的,都见识过。但像这样将山海之鲜藏于仙桃之中的,真是头一回见,足够让我记上许多年了!”
他笑着转向周如深,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周总,你这可不够意思了。从哪儿请来的大厨?别藏着掖着,也给我们引见引见嘛!”
周如深大笑道:“请的确实是位大厨,不过嘛,或许该叫‘小大厨’更合适。说来你们别惊讶也别不信,今晚的寿宴是我老朋友,鼎香楼老东家祝老先生的孙女一手承办的,就是这份寿桃是不是出自她手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我帮你问问?”
他心中对今晚的宴席万分满意,也正想借此机会,将这位故人之后、厨艺超群的晚辈正式引荐给圈中好友,便顺势吩咐身旁的人去后厨请祝莺过来。
不多时,祝莺便到了。她身上还穿着那身洁白的厨师服,周正挺括的剪裁更衬得她身形清瘦,别有一番利落风姿。
她款款大方地走到主桌,语气不卑不亢:“周总,您找我?”
周如深见她来了,眼中赞赏之意更浓,笑着侧身,将方才提问的老友凸显出来,语气亲切地说:
“小祝师傅,你来得正好。我这位老朋友,对你刚才那道寿桃喜欢得不得了,心心念念想知道,这份巧思与手艺,是不是出自你手?”
祝莺目光转向那位满眼好奇的宾客,坦然含笑,清晰而谦和地答道:“是的,这份‘碧桃献瑞’从构思到完成,都是由我和我的团队共同完成的。感谢您对这道菜的喜爱。”
她随即用简洁的语言,将创作过程娓娓道来:
“我们选用清甜粉糯的南瓜与山药蒸熟成泥,塑成桃身,以求其自然的色泽与温和的口感。内馅则取当季新鲜食材,所有海鲜都是今晨鲜活送达,厨房即时处理,希望用食材最本真的鲜甜来呼应寿宴的喜庆,以此表达我们全体后厨组对周老夫人最真挚的祝福。”
周老太太连连道:“我很喜欢,很喜欢!”
那位宾客也是苏市人,对鼎香楼近年来的境况有所耳闻。他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对祝莺笑道:
“真是后生可畏,看你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功底和魄力,把这场大宴操持得如此圆满,我真羡慕你父亲啊。我家那小子要是有你一半的能耐,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这话说得真诚又带着长辈的慈爱,引得席间几位同样为人父母的宾客感同身受,纷纷含笑点头。
祝莺心知这是对方在抬举自己,其中不乏场面上的客气。她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露出一个谦逊的笑容,并未多言,姿态大方而得体。看得周如深在旁十分满意,祝昌荣有女如此,何愁鼎香楼不能兴盛?
看来这苏市的美食圈,还要掀起天翻地覆的变故呢!
......
忙完周家寿宴,祝莺正摩拳擦掌准备新的菜品研发,却被父亲拦在家门口。
“停下停下,你都已经连轴转了一个月,必须给我休息!”
祝父难得地板起脸,语气不容置疑。他上前捏了捏女儿的手臂,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看看,你都瘦了。”
祝莺简直哭笑不得,她这分明是天天在后厨颠勺练出来的紧实肌肉,哪里是瘦了?但看着父亲心疼又坚决的眼神,她知道自己拗不过,只好举手投降。
可正如祝父所说,祝莺是个天生的忙碌命。善于规划工作,却不懂得如何休息。放假第一天,她就坐立难安,对着手机里的待办事项清单直叹气。
陈思虞在电话里听完她的“烦恼”,忍不住笑出声:“怎么会有人连休息都不会?真是劳碌命!现在外面春光正好,别浪费了——走,姐带你野餐去!”
两个人野餐未免无趣,祝莺又尝试着联络了叶嘉萌,没想到叶嘉萌一口答应,于是乎,三人开着车,带着满满一后备箱的食物,来到了郊外一个静谧的农庄。
阳光和煦,微风拂过草地,带来青草和泥土的芬芳。除此以外,还有其余许多活动,如射箭,钓鱼,喂养小动物......三人玩了一上午,额角都沁出了薄汗,却依旧兴致不减。
等到日头升至头顶,三人拎上提前准备好的食材直奔农庄的烧烤区。付了租金,领来烤架、炭火和调料,自由烧烤的环节正式开始。
而这个“掌勺”的活儿,自然落到了祝莺头上。祝莺倒也不介意,她本就喜欢和做菜相关的一切,平日里在家研究菜谱是常事,如今换成户外烧烤,炭火的温度、食材在烤架上滋滋冒油的声响,都让她觉得新鲜又有趣,撸起袖子就开始忙活。
这边祝莺有条不紊地生炭火、刷油、摆食材,那边叶嘉萌和陈思虞找了块干净的野餐布铺在地上,一屁股坐下就开始抱怨。
“出来玩是挺好的,就是人也太少了吧!”
“祝莺,你怎么不多叫点朋友?连斗地主都凑不齐三个人,太没劲了。”
祝莺眨眨眼,不明白这锅怎么掉到自己头上的,她委婉地说:“叶嘉萌就是我叫来的朋友,你也是我朋友。”
陈思虞:“......”
所以是怪她没朋友是么?
祝莺心底善良,不忍见朋友难过,就安慰道:“你们可以下棋嘛。”
陈思虞语气带着点撒娇似的抱怨:“下棋多费脑子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出来玩就是想彻底放松,谁还想动脑子算步数啊?”
话虽这么说,两人抱怨了几句,还是不情不愿地从背包里翻出了棋,趴在布上慢吞吞地摆棋子,没走几步就开始勾心斗角,言语挑衅,倒也有几分乐趣。
祝莺微微一笑,开始专注手上烧烤。
她们几人带来的都是上好的食材,霜降和牛粒肥瘦相间,色泽鲜润,红白交织,在自然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祝莺将它们放到烤网上,“滋啦”一声轻响,油脂快速渗出、滴落,在炭火上激起更旺的火苗与独特的焦香。
祝莺手法娴熟地快速翻动,炭火的热力迅速锁住了牛粒的汁水,表面在高温下泛起细密油泡,渐渐地镀上一层油亮的焦糖色泽。
馋嘴的女生已经开始滚动喉咙。
当然不只是肉,吃饭就是荤素均匀,祝莺很喜欢一种叫做“芦笋”的蔬菜。这种蔬菜是她来了这里之后才认识的,生食时的芦笋,带着一股类似雨后青草甸的清新气息,茎杆笔直脆硬,口感清甜爽脆。
上架之后,高温迅速抽走水分,翠绿的外衣变得更深、更沉,尖端嫩穗会最先变得焦脆,而粗壮的根部则在持续的炙烤中变得愈发柔软。祝莺要注意火候和翻面,这样才能保证咬下去,外皮有着轻微的韧劲,但内部依然保留了丰盈的汁水。使得整个芦笋转化为一种极为柔和的、近乎融化的清甜。
以上都是快熟的食材,也要提前放上需要文火慢烤的,譬如口蘑。
口蘑要倒扣放置,如此菌褶内的水分与风味物质才能在炭火的温柔催逼下渐渐析出,在小小的菌碗里蓄起了一汪鲜美汁水。先喝掉那口精华,再品尝菌盖那肥厚软糯的口感,其鲜味之醇厚,堪称素中之荤。
......
随着时间推移,祝莺烤架上的食材渐渐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鸡翅外皮烤得金黄酥脆,油脂滴落进炭火里,溅起细小的火星,带着蜂蜜香气的白烟袅袅升起。
陈叶二人也没心思下棋了,腾地从地上爬起来,凑到烧烤架边上,四只眼睛写着“垂涎欲滴”。
这香味顺着风渐渐飘出去,却正好落在了不远处另一伙烧烤的游客鼻尖上。
那是三男两女的组合,都是年轻人,年纪最大的不超过二十五。
几个人围在烤架旁,却没半点章法,有人把肉串烤得焦黑,有人分不清盐和孜然,还有人怕烫,刚碰到烤架就往后缩。明明人多,却手忙脚乱,你推我我推你,好不容易烤好一串,尝一口要么没味道,要么咸得发苦,几位好朋友顿时一通互相推卸。
眼看着就要因为一场烧烤友尽了,正巧这诱人的香味飘进他们鼻尖,其中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悄悄碰了碰身边的同伴,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想吃”的渴望。
想吃就要有行动,几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高马尾女生率先走上前,脸上堆着甜甜的笑,语气带着几分恳求:
“哈喽,小姐姐你们好呀!”
“我和朋友在那边烧烤,烤得实在不怎么样,闻到你们这儿的香味,就忍不住过来了。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让我们加入呀?我们这边人多,待会儿不管是玩游戏还是聊天,都能更热闹点!”
另一个女生也跟着上前,帮腔道:“是啊是啊,我们可以帮忙递东西、串串串,绝对不会只吃不干活的!”
“球球了,小姐姐!”
祝莺本就不是小气的人,加上刚才听叶嘉萌和陈思虞抱怨人少,想着多几个人确实能热闹些,便点了点头:“行啊,一起玩也挺好的。”
“真的,谢谢小姐姐!”
两个女生瞬间欢呼起来,转身跑回自己的烤架旁,把好消息告诉同伴。那三个男生一听,立刻手脚麻利地搬起自家的食材、调料和折叠椅,快步凑了过来,还不忘客气地跟祝莺三人道谢。
虽说多了五个人,烧烤的负担重了些,但这伙人确实没把活儿都扔给祝莺——有人主动洗蔬菜、穿串,有人帮忙递刷子、撒调料,还有人负责收拾烤架旁的垃圾。祝莺只需要专注于把控火候,时不时给食材翻面、刷酱,倒不比之前累多少。
很快,第一波烤串出了炉。几十串烤串被小心地夹到铺了吸油纸的竹盘里,满满当当摆了两大盘——焦香的羊肉串、金黄的鸡翅、油亮的豆皮卷,还有翠绿的韭菜和饱满的香菇,荤素俱全,香气四溢。烤盘才刚端到人群中,瞬间就被一抢而空。
“哇,太香了!”
叶嘉萌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串鸡翅,小心吹了吹热气,咬下一口。外皮焦香酥脆,内里的鸡肉却鲜嫩多汁,特调酱汁的咸甜风味在口中完美融合,滚烫的肉汁顺着嘴角往下淌。她一边吸着气,一边含糊地喊:
“祝莺你也太会烤了吧!这鸡翅比专业烧烤店的还好吃!你要不改行开烧烤店得了!”
高马尾女生选中一串牛肉脆骨,咬下时听到清脆的“咯吱”声,牛肉的鲜香与脆骨的嚼劲相得益彰,让这普通的烤串吃出了别样的趣味。她又尝了一串香菇,吸饱了油脂和酱汁的菌菇在口中爆开丰沛的汁水,山野的鲜香瞬间充盈口腔,鲜得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她想起刚刚他们自己烤的,忍不住想,这人跟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有时候真是恍若两“人”。
两盘烤串瞬间收获一致好评,大家纷纷表示,这味道连外面的烧烤店都未必比得上。
“那当然!”陈思虞与有荣焉地扬起下巴:“我们祝莺家里就是开饭店的,她自己还是掌勺大厨,厉害着呢。”
“真的?”众人惊讶地睁大眼睛,七嘴八舌地问:“是哪家饭店啊?”
叶嘉萌代为回答:“鼎香楼。”
“啊,鼎香楼我知道!”一个苏市本地的男生立刻惊呼:“这可是我们这儿有名的老字号大酒楼!没想到小姐姐你还是百年老店的传人呢!”
“什么?真的吗?”其他外地同学也好奇地拿出手机搜索。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页面上的酒楼门面和精致菜肴让他们连连惊叹:
“哇,看起来好气派!”
“这几道招牌菜拍得也太诱人了……”
“怪不得烤串这么好吃,原来是大厨!”
年轻人的喜欢总是纯粹而直接,所谓有奶就是娘,只有给他们好吃的,他们可以将对方奉为再世父母。
原本还略带生分的两拨人,因为享受过共同的美食,变得熟络起来,纷纷将自己带的小零食分享给对方。
欢声笑语中,原本略显冷清的烧烤区顿时热闹起来,连空气里都飘着欢快的气息。
可这份热闹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阵不速之客的声音打断了。
“哟,那不是祝莺跟叶嘉萌她们么?这么巧啊!”
祝莺闻声抬头,只见一群年轻人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为首的是个穿着骚包花衬衫的男生,双手插在裤袋里,走起路来肩背松垮,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吊儿郎当。
这几个人祝莺都认得,是江述白那个圈子的朋友。从前她还跟着江述白的时候,总像个沉默的影子似的缀在他身后,这群人就没少拿她打趣。叶嘉萌之前提过,在微信群里嘲笑她的人里面就有他们。
花衬衫男生——方贺桥,慢慢悠悠地晃到烤架前,目光落在祝莺身上,语气调侃地说:
“哟,这不是祝莺妹妹么?今天怎么没跟着江哥啊?独自一人在这儿烧烤呢?闻着味儿挺香啊,给我也来一串尝尝。”
话音刚落,不等祝莺开口,他就直接伸手从旁边放着烤好食材的盘子里,拿起了一串烤得油亮的鸡翅,转身就要往嘴里送。
这举动又突兀又失礼,祝莺身边几个打下手的男生都愣住了,想开口却又碍于两人是认识的,怕给祝莺惹麻烦,只能尴尬地看着。
叶嘉萌可没那么多顾虑,她“腾”地一下从野餐布上站起来,皱着眉,语气又急又凶:“方贺桥,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拿别人东西之前,不知道先征求主人同意吗?没听过‘不问自取视为偷’这句话?”
方贺桥被骂得一愣,下意识反驳:“不是,你怎么还骂人呢……”
“是什么是!”
叶嘉萌直接打断他,声音更响了:“你自己没手没脚不会烤?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还敢顶嘴,你当小偷还有理了?”
叶嘉萌向来泼辣,说起话来又快又狠,方贺桥根本插不上嘴,脸涨得通红,站在原地憋了半天,也没想出反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