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扫过被钉在墙上哀嚎的师母和吓傻的男童:“阳国公之子,及其夫人王氏,助纣为虐,同罪……当诛。”
说完,他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身边的君临天,稚嫩的脸上努力绷着的沉稳裂开一条缝,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像考了满分的孩子在等待夸奖。
然而,他却发现,这位传说中叱咤战场又转而修道的靖王皇叔祖,目光从头至尾,都静静落在那位身着妃青色道袍的姑娘身上。
小皇帝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来回徘徊,捏着下巴左思右想,明白了什么。
几个身强体壮的侍卫立刻上前,要将师母和男孩拖走。
剧烈的疼痛和死亡的恐惧彻底击垮了师母的心理防线。
财富、地位、她汲汲营营的一切,转瞬成空。
她不顾手腕还被长枪钉着,挣扎着,用剩下那只手徒劳地向前伸着,涕泪横流地朝着师流萤哭喊:
“流萤,流萤,我的儿,娘错了,娘知道错了!你救救娘,救救你弟弟!”
“你是仙师,你跟皇帝求求情,你说话一定管用的。”
“娘不想死,娘以后一定好好对你,把你当眼珠子疼。”
“流萤!你看在娘生养你一场的份上,饶了娘吧!啊?!”
师流萤静静地看着她歇斯底里的表演,看着那张写满了贪婪、恐惧与算计的脸。
曾经,这张脸的主人,和记忆里温和的祖父一样,是她拼命想要保护的人。
她缓缓敛下眼睫,遮住了眼底最后一丝波澜。
她知道,她们母女的缘分,在这一刻,也该断了。
小皇帝见师流萤毫无反应,又偷偷瞄了君临天一眼,见祖宗依旧没什么表示,立刻心领神会,小手一挥,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果决:“还愣着干什么?带走!”
“不——!师流萤,你这个孽障,不孝女!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师母发出绝望而怨毒的诅咒,被侍卫粗暴地拖了下去,声音渐渐消失在洞穴深处。
士兵们开始清理现场,搬运那些遇害者的尸体。
容嫣却突然出声:“等等!”
她快步走向倒在地上的那些女子和尸傀。
她蹲下身,指尖泛起幽光,仔细探查,片刻后松了口气:“这几个男子死去多时,魂魄已散,回天乏术了。但这五位姑娘……”
她指向那五名之前被半妖操控的女子,“她们只是昨夜才被吸食了大量精气,魂魄被妖术禁锢在体内,陷入假死。”
她站起身,看向大家:“还能救!”
师流萤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师姐好厉害!”
容嫣看着师流萤的眼睛,她仿佛又变成刚入门时,那个看着她御剑都会一脸崇拜的小师妹,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她骄傲地扬了扬下巴,唇角勾起:“那是自然!都说了,那个半妖在我面前玩傀儡,简直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她开始专注施展鬼修秘法,幽光笼罩那五名女子,一点点将她们被禁锢的魂魄唤醒,导引精气回流。
师流萤看着容嫣专注而自信的侧脸,微微出神。
在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系统任务束缚的时候,师姐是什么样子呢?
是不是就像现在这样,像一只纯白色、优雅又带着点小骄傲的猫咪,在属于自己的领域里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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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落日熔金,为青石巷陌镀上一层暖意。家家炊烟袅袅,晚风送来灶间饭菜的暖香。
这是京城一条再寻常的巷子。
然而,巷子深处有一户人家,门口却挂着刺目的白布,屋内传来隐隐约约的压抑哭声。
一名身着交领麻布裙,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姑娘,在一名身着轻甲士兵的护送下,来到了这家门口。
士兵上前叩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头发已半白、眼睛红肿的妇人探出头来。
她第一眼看到士兵,脸上闪过惊慌,讷讷道:“军,军爷……不知道我们家犯了什么事……”
士兵笑了笑,侧身让开一步,温和道:“大娘,您看看这是谁?”
他身后的姑娘怯生生地探出头,看着妇人,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哽咽:“娘……我回来啦。”
妇人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姑娘,嘴唇哆嗦着,手微微颤抖地伸出来,想要触碰,又怕只是幻觉。
“狗……狗蛋……?”妇人声音发颤。
姑娘窘迫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士兵,小声道:“娘……不要在外人面前这么叫我啦……”
这一声,彻底让妇人相信了这不是梦。
她猛地扑上前,一把紧紧抓住姑娘的手,几乎要流干的眼泪再次决堤。
“我的狗蛋啊,娘的狗蛋!你真的回来了,你真的还活着!”
妇人抱着女儿,不顾形象嚎啕大哭。
失而复得大抵皆是如此。
士兵在一旁解释道:“大娘,这位姑娘前些日子去城外山里采药,不慎迷路昏倒了。”
“幸好遇到我们剿匪路过的军队,发现了她,给她救治了一番,这才能送回来。”
妇人千恩万谢,拉着士兵的手不住地道谢:“多谢军爷!多谢军爷!我……我找不到孩子,没了法子,一天跑了几个庙去求神拜佛,连城外山上那棵老槐树下的土地公都拜了不知道多少遍……”
“她一个女娃娃,昏迷在山上一天一夜,没被熊瞎子吃了,反倒遇到了你们……这,这真是神仙显灵!神仙显灵啊!”
妇人双手合十,看着上天,不住地拜。
不远处的墙角后,藏着鬼鬼祟祟的几个脑袋。
池漾听着妇人的话,轻笑着嘀咕:“可不就是神仙显灵嘛。”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师流萤,促狭地笑道,“对吧,小神仙?”
师流萤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连忙摆手:“是多亏了容嫣师姐的鬼修术法,还有池漾师姐的忘忧狸消除了那些姑娘的记忆,我,我其实没做什么的。”
一阵微风吹过,院子里那棵大树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也欢迎小主人回家。
师流萤抬头望去,忽然想起了山上系满红绸的巨树,想起了上面那块写着“吾儿狗蛋早日归家”的木牌。
她看着眼前相拥而泣的母女,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轻声说:“她们都能回家,真好。”
容嫣爱怜地看了师流萤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语气是难得的温柔:“走啦,这边事了,我们也该回家啦。”
沈寒舟猛猛点头,做出超人的姿势试图用夸张行为消解师流萤心中的悲伤:“gogogo出发喽!”
师流萤匪夷所思看了沈寒舟一眼,“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们不是小狗。”
沈寒舟挠头嘿嘿一笑:“我是,我是小狗。”
……
回宗门的路上,几人御剑的速度并不快,享受着难得的轻松时刻。
沈寒舟看着前方师流萤稳健的御剑身影,忍不住感慨:“流萤这次真是成长太大了!面对那种场面都丝毫不乱。”
池漾点头附和,眼中带着思索:“而且,你们发现没有?那半妖临死的时候,身上的系统之力似乎异常强大,但小流萤居然能干扰它,甚至……最后那一下……”她回想起那瞬间爆发的化神力量,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重苍御剑在一旁,银发在风中飘,他接口,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困惑:“不止此次。平日里,除非系统之力莫名暴涨,寻常时候,我几乎感受不到系统的存在,更不受任务影响。”
君临天闻言,看向前方师流萤的背影,目光深邃,缓缓道:“师妹前去寻找太岁之时,宗门内的我们,都未曾接到任何系统任务。”
沈寒舟立刻抢着说,与有荣焉:“那肯定是流萤日日刻苦修炼的结果!你们是不知道,每次我去练功堂,都能看到师流萤早早就在那里了,比我勤奋多了!”
容嫣看着师流萤,眼中流露出怀念的神色,笑道:“还记得她刚进宗门的时候,连看我御剑,眼睛都亮晶晶的,说要成为我这样厉害的修士。”
“这才多久,现在她都能保护师姐了。”
她扬声喊道,“师妹,让大家看看你的御剑术练得如何了?”
然而,后面的师流萤却没有回应。
几人定睛一看,只见后面云海茫茫,哪里还有师流萤的身影?
一同消失的,还有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的君临天。
池漾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捂住嘴咯咯地笑了起来,眼神暧昧:“哦呦哎呀啧啧啧,看来是有人把我们小流萤拐跑去约会喽?”
重苍闻言,周身气息瞬间冷了好几度,那双银灰色的狐眸眯起,又变成厌世的死鱼眼。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脚下飞剑骤然加速,“嗖”地飞走,消失在云海之中。
池漾看得直乐:“哈哈哈哈,看,气跑了一个!”
容嫣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虽然御剑但仍气得跺脚:“君临天,把我家乖巧可爱的小师妹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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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流萤只觉眼前景物一晃,待站稳时已离开方才的云海,置身一处完全陌生的所在。
“师兄,”她仰头看向身侧始终护着她的君临天,眼中带着几分茫然与好奇,“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君临天垂眸看她,月白的衣袍在干燥的风中微微拂动。
他不答反问,声音温和:“你想去哪里?”
师流萤认真想了想,发现自己并没有去过很多地方,也没有什么非常想去之处。
她想到了半妖洞穴外师兄的惊艳一枪,突然想知道在没有被系统控制的时候,师兄过着怎样的生活。
师流萤看向君临天,眼神纯粹又直白:“我想看看师兄在成为修仙者之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君临天觉得自己像是被她的这份直白灼了一下。
他有点仓促移开视线,广袖轻拂,并未多言。
师流萤只觉周遭景物再次流转,风声过耳。
待她定睛再看时,不由微微屏息。只见茫茫戈壁延伸至天际,远处沙丘起伏,天地间一片苍黄。
蜿蜒的金色长河如同缎带,静静躺在苍茫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