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调查报告送到皇帝面前，海军参谋长朱海鸥和宪兵都指挥使端王朱常瀛当场被骂了个狗血喷头。第二天皇帝特意召开了御前会议，又当着一众大臣的面，把海军左右都督黄南平和李如梅也呵斥了一顿。

　　大概意思是说他们脑子里进水了，居然为了美洲民众的生死处罚自己的将领。

　　按照皇帝的逻辑，美洲民众没给大明帝国缴纳过一枚铜钱的税赋，更不曾养活过一位大明士兵，根本没资格享受大明律，生死也与大明朝廷无关。

　　强调军纪只不过是为了方便作战，减少麻烦，不应该成为前线指挥官的紧箍咒。假如真有必要，屠城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只要下令的指挥官能自圆其说，没有罚只有功。

　　然后各地报纸就陆续出现了对这场伏击战连篇累牍的报道，内容里并没有刻意抹去驱使海匪残害当地民众的细节。

　　结果大明百姓的反应几乎与皇帝如出一辙，他们并不讨厌这位特立独行的诱饵舰队指挥官，还把报纸上的内容编成了白话在酒楼茶馆中大肆宣讲，甚至出了画本，美其名曰海上霍去病！

　　塞特尔愿意出名，失去了继承爵位的机会，唯一能展现自己存在感的只剩下出名了。然而他不愿意以这种方式出名，背后操作的迹象太明显，被人当枪使谁会乐意呢？哪怕这个人是皇帝。

　　但也无力反抗，皇帝为什么这样干没法问更不敢问，只能厚着脸皮认。但塞特尔又从中学到了一个以前学过，却从未重视也从未理解的技术，舆论！

　　报纸这玩意出现在大明帝国很久了，甚至比自己年岁还大。可是这么多年以来，差不多天天活在报纸的包围之中，上学的时候还给报社写过稿子，却从未发现它的真正作用。

　　看上去这么几张纸，少一半是商业广告，剩下的被时政、故事连载、生活常识、奇闻轶事占据，确实能提供不少方便，也确实没啥太大作用。

　　但经过这件事之后，报纸就不是原本的模样了。它居然能让一个人和一些事快速被全国百姓认识和熟知，并信以为真，效果仅次于圣旨，普及速度远超。

　　太可怕了，塞特尔终于理解什么叫众口铄金了，也对政治有了更高的警惕。这不就是指鹿为马嘛！可除了少数人，谁也不知道真相，还整天津津乐道，甚至认真学习，包括杜文焕这样的顶级高官在内。

　　假如报纸上写自己是个以杀人为乐、品行不端的混蛋王八蛋，百姓们又该如何反应呢？大概率也会认可，并义愤填膺。然后皇帝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让宪兵调查，在证据确凿的前提下革除军职流放苦役。

　　看，仅仅是几篇文章的区别，自己就从英雄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坏蛋。人和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没人关心，谁能决定报纸上写什么不写什么才是关键！

　　此时那张圆乎乎，总带着一丝微笑的脸庞还有善意吗？谁若还认为有，脑袋里肯定是真空的，大善人能做出这种事儿？

　　“有幸跟随陛下亲征，只要不瞎不傻必受益匪浅。杜某也曾有此殊荣，感同身受！然此次远征作战，陆军除了几张地图和道听途说，对当地山川大河风土人物全然不知。

　　虽然根据情报显示，西班牙守军的武器装备和战术都比较落后，可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又经营了上百年，不可轻视啊。”

　　见到这位晚辈也深谙为官之道，说话滴水不漏，杜文焕更不敢轻视了，草草结束了试探，委婉提出了目前陆军面临的困难，然后意味深长的望着塞特尔。

　　“……我与都督虽同为副总指挥，但在资历、经验、声望上却难以企及。都督不妨直言，只要不触犯律法，末将理应鼎力相助！”

　　塞特尔摸了摸胡子，略作沉吟，再次用高帽开路，继续以低姿态应对。听上去答应的挺痛快，实则什么也没承诺，滑头的很。

　　“我想从塞总指挥的舰队里借几个人充当参谋，最好是跟随诱饵舰队去过当地港口的。安全方面可以放心，他们不去前线，最低也要指挥使才会配备。”

　　塞特尔越是表现得模棱两可、滑不留手，杜文焕的态度越客气。没办法，陆军上下对美洲大陆了解的太少，贸然接敌不是说打不过，但有一定的风险。

　　以皇帝的脾气，事后肯定会仔细研读作战报告，一旦发现指挥官没有尽到责任，即便打胜了照样会挨批。若是因此造成了额外的损失，保不齐还会受到处罚。

　　自己马上就要到退役年龄了，能获得此战的指挥权是皇帝恩赐和情份，只要按部就班完成了任务就会风风光光走完仕途，说不定还能去内阁再当几年大学士。

　　所以必须要考虑全面，不忽视任何细节。至于说向小辈伸手会不会丢面子，根本无需考虑。皇帝向来不喜欢太要脸的官员，自己也从来没把脸看得多重，一切以工作为主，谈不上面子问题。

第1323章 东征7

　　“……既是如此，末将也有一请，还望都督应允！”

　　陆军向海军借人，该不该答应？这事儿还真在塞特尔权限之内，也不违反律法。但他没有马上答应，眼珠子转了转，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提出了交换。

　　“呃……塞总指挥请讲，只要不触犯律法杜某当仁不让！”这个做派让杜文焕有点意外，也有些失望。

　　这位海军军官的能力有，还懂为官之道，本以为能向着帅才培养，可一遇到正经事儿就显得城府还是有点浅。

　　要交换也不该这么赤果果的提出来，让自己提多主动嘛。不成，回去得和皇帝说说，还是多考验几次、多磨练磨练再委以重任吧。

　　“跟着我在美洲村镇登陆的水手这次基本都来了，借给都督当个参谋不仅没问题还是好事。陆海两军精诚合作，定会让陛下龙颜大悦。

　　只是在人选上想请都督行个方便，由末将带队如何？都督放心，到了陆军末将保证谨言慎行，事事以都督为尊！”

　　“……那、那舰队由谁来指挥！”

　　杜文焕即便有了思想准备，连狮子大开口都有了预测，听了塞特尔的交换条件后仍旧好几秒钟没反应过来。

　　一位副总指挥到另一位副总指挥帐下听命，这要求也太反常了。哪怕资历、声望都相差很多，也是平级。低姿态只是客气和尊重，从授权上衡量谁都可以不鸟谁，犯不着如此低三下四。

　　况且还是两个军种的将领，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替全军撑点门面吧。这要是传出去，海军内部会有何种想法？难不成猜到自己受了皇帝委托代行考察之责了？

　　“自然是吴舰长！按照排序他是舰队第二指挥官，完全够资格。另外只要进入登陆战阶段，舰队除了小规模支援任务之外也没什么事儿可做了。与其整天待在船上晒太阳，不如出点力，多替陛下分忧。”

　　见到杜文焕没一口回绝，塞特尔姿态更低了，不光掏出雪茄递上，还点燃了打火机，然后把舰队的安排与合理性仔细讲解了一番，最终还不忘拉着皇帝背书。

　　“塞总指挥，虽然陛下和总参谋部都希望陆海两军能合作无间，可毕竟不同属，即便杜某上报到陆军参谋部怕是也分不到太多功劳。”

　　杜文焕是真想不通塞特尔为何会如此积极，唯一的答案就是多拿功劳。然而海军和陆军的功勋统计并不在一起，也没法替对方加减，除非真能扶大厦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否则不会分到多少。

　　问题是让海军挽狂澜于既倒，陆军岂不是快全军覆灭了。这仗还没开打呢就盼着友军倒大霉，心思也太狠毒了吧！

　　“不不不，都督误会了。末将并不是要抢功……嗨，您既是长辈又是前辈，我也不隐瞒了，反正不是太丢人的事儿，索性说出来看看是否在理。

　　此战无论有多少意外，胜利是必须的也是应该的。巴拿马和利马两座城市，在舰炮和野战炮面前全都不堪一击。

　　然而攻城并不是目的，占领和长期驻扎才符合陛下的要求。根据末将的亲身体会，想在这里站住脚要比南洋、印度洋和非洲南部都难，与西亚各国的情况相仿。最主要的阻碍是宗教和文化差别太大，非一朝一夕之功能转变。

　　那样的话不光海军和陆军要有新编制，朝廷肯定也得派遣官员至此管理。到底该如何安排由陛下做决定，但我觉得很可能与南非总督类似，先以军管为主，而后再徐徐图之。”

　　见到杜文焕想歪了，塞特尔有些尴尬，想了想，干脆实话实说吧。绕来绕去容易产生误会，让陆军都督有了不好的想法，对自己的计划一点好处没有。

　　“……你想做这里的总督？！”杜文焕越听心越惊，本以为这位蒙古将领行事还有些急躁，没想到人家算计的比自己还远，而且是跨行业的算计。

　　“若是陛下有旨，末将当然愿意试试，但以资历和经验计应该没太大机会。我只是想在作战的同时，为将来的管理减少些麻烦。”

　　总督，标准的封疆大吏，没人会不愿意。可塞特尔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军事技能上自己勉强够用，可民政管理方面几乎就是空白。

　　景阳皇帝是提拔重用过很多年纪轻、资历浅的官员将领，但都是量才选用，没可能派个根本不懂民政管理的人去当总督。即便很有发展前景，也得从基层一步步锻炼熟悉，有了成绩之后才会委以重任。

　　这次想跟着陆军登陆作战，一不是为了抢功勋，二不是借此简在帝心争夺总督职位，确实是要为将来打算。不管谁来当这里的总督，那也是为大明帝国和皇帝效力，能少点麻烦也对得起为此牺牲的士兵。

　　“减少麻烦……仔细讲讲。”

　　除了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之外，杜文焕还真想不出有啥麻烦需要让海军帮忙减少。但看塞特尔的架势又不像信口开河，不由得好奇心大涨。这回不想说都不成了，必须交代清楚！

　　“主要是与本地人的关系。末将曾跟着海盗袭扰过十多个村镇，发现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现象。当地土著中有一部分愿意为西班牙人卖命，对外来者抱有很深的敌意。

　　在今后的作战中陆军肯定会遇到由当地土著组成的军队，到时候如果能怀柔些，不对其赶尽杀绝，说不定能让大明军队的形象在本地人心目中好一点。

　　如果可以在土著人中采取分化策略，就像陛下在恩鸟港和沙廉港那般，故意扶持一些族群，让他们去对抗另一些族群，应该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这样在赶走了西班牙人之后，大明驻军与当地人不至于成为仇敌，说不定还会受到一部分土著的欢迎，更容易稳定局面。

　　末将不才，在上次与当地海盗混迹的日子里曾打听过这方面的消息，也选定了几个合适的族群，所以想去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塞特尔边详细阐述着自己的计划，边从舵台下的防水抽屉里拿出航海日志递给杜文焕。然后长舒一口气，像是了却一桩心事。接下来无论是否能成，也算尽心尽力了，没有遗憾。

第1324章 东征8

　　“……宇航员和谭不明都是瞎子，杜某也太小看天下英雄了，当初制定作战计划时真应该多征求各级将领的意见才对。

　　万幸你把它拿了出来，否则不知道要有多少陆军官兵葬身异国他乡。先不管此法能否奏效，杜某都要在此替陆军将士谢过塞总指挥大义！”

　　杜文焕刚开始看的很慢，然后越来越快，总共没有几页纸不到十分钟就翻完了。然后带着满脸凝重整了整军服，端端正正给塞特尔行了军礼。

　　本子上写的不是航海日志，而是一篇不算太复杂的作战计划。只从利用当地族群一个方面阐述了未来一段时间内的战略发展方向，具体到了族群首领名号、大致活动区域以及特征和倾向性。

　　但正是这篇很片面又很具体的计划书，让杜文焕对这场战争的前景更有信心了。

　　总参谋部和陆军参谋部事先也不是没想到战后的安抚和管理问题，然而手头上没有太多相关资料，只能凭借类似的作战案例推演。

　　往好听点说这叫推论，说难听点就是纸上谈兵，有时候比较接近实情，有时候又去之甚远，纯属撞大运。

　　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至少是部分解决了，起因只是一篇不到万字的计划书，而书写者是位不参与登陆作战的海军指挥使。

　　要是陆军参谋部和总参谋部能在制定作战计划时多想想，把征求意见的范围不局限于高级军官群体，肯定早就看到了。也能以此为基础，制定出更详尽可行的方案。

　　到底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要等皇帝去研判。但该不该采纳这份计划，对总参谋部和陆军参谋部的计划做出调整，自己马上就能给出结论。

　　“使不得、使不得……此法只是末将在航行期间心血来潮之作，是否有效还未经验证。末将想先以瓜亚基尔港为例，这样即便无效也不影响其它几个作战目标的进度，不知都督意下如何？”

　　在杜文焕没有表态之前，塞特尔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思想准备。与海军相比陆军的作战方式和思路有明显不同，最大的特征就是按部就班以计划为准，轻易不会冒险尝试。

　　这也好理解，陆地上无论有多大变化毕竟都是有数的，不像大海那样说变脸就变脸。只要事先经过详细推敲，通常不会有太大出入。在这种环境里大兵团作战时牵一发而动全身，往往变不如不变。

　　而且杜文焕是陆军都督，肯定参与了作战计划的制定，改变计划等于当面打他脸，指责其工作不到位，能不翻脸已经算很大度了。

　　可是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杜文焕不仅仔细看了计划还非常赞同。这让塞特尔既兴奋又忐忑，生怕由于自己的横插一脚破坏了整体作战计划，赶紧又往回缩。

　　“瓜亚基尔……这上面的人名里好像没有吧！仔细讲讲，为何要选择此处做试点？”

　　别看杜文焕已经快60岁了，记忆力还挺好，马上意识到塞特尔提出的地点有问题。本子上写的有可能争取的族群首领中，没有一位在此地。

　　“是这样，瓜亚基尔不光是个港口，适合登陆的地点比较多，它还是美洲西海岸除阿卡普尔科港外最大的造船厂所在地。尽快把它稳定下来，可以成为后续物资运输和储备的重要支点。

　　另外瓜亚基尔做为港口，经商的人比较多。陛下说过，商人是最容易合作的群体，只要让他们看到切实可取的利益，任何障碍都能克服，也任何风险都肯冒。

　　然后是当地的土著与西班牙人关系最不好，据说当初西班牙人在此登陆时杀了不少土著，手段还不是很光彩。历经一百多年了，仍旧有些部族难以归心，经常发生不同程度的骚乱。

　　最后还有一点很重要，瓜亚基尔港位于河道之内。这条河的流速比较缓，河道非常宽阔，还分成两叉，易攻难守。拿下这里，就基本上切断了利马和巴拿马之间的海上通道。

　　没有了海船之利，西班牙人即便派来了援兵也很难从陆上发起大规模进攻。这里的地形很像缅甸北部，山高林密，几乎没有大路，交通非常不便。”

　　这部分内容塞特尔没往计划上写，主要是写了也没用。陆军都督都亲临指挥了，不太可能会听取一名海军中级军官的建议临时更改作战计划，写太多反而显得狂妄。

　　“……能不能移步去杜某舱室，召集参谋开个作战会议。有些东西光泛泛而谈不够，需要精准的计算！”杜文焕听得很认真，对内容也比较满意，但并不满足，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合适的地图。

　　想让卫兵去舱室里拿，又觉得在甲板上迎着海风说这种事不太合适，干脆请塞特尔参加陆军的作战会议。在参谋们的帮助下，看着不同比例的军用地图一口气把问题都搞清楚。

　　“都督请！”这时塞特尔很想对老天爷说太幸运，赶上这么一位有心胸还特别平和的前辈，真是福气。

　　甚至觉得比和皇帝一起征战还舒心，那位是很睿智，常常令人耳目一新受益匪浅。可嘴太毒了，气场也太强了，天天被喷得晕头转向还不敢顶嘴，很伤自尊。

　　与一年前相比，加拉帕戈斯群岛要热闹了不少，尤其是主岛东边的4号岛最为明显。南边的沙滩上已经看不到象龟的身影了，取而代之是穿着大明海军军服的工兵和劳役。

　　在基本上歼灭了西班牙人在太平洋东部的制海权后，总参谋部就着手对加拉帕戈斯群岛进行仔细勘探，主要目的是寻找水源，最终在4号岛上发现了泉眼并打出了水井。

　　有了水，就有了长期驻军的基础。待珍珠港主体完工，一部分工匠和工兵就被秘密派往4号岛，在南侧海湾中修建一座小码头和配套军事设施，并安排了2艘秦级战舰和2艘通讯船常驻。

　　加拉帕戈斯群岛里适合大型帆船停泊的地点非常多，尤以主岛西侧的海湾为最，随随便便、轻轻松松就能停泊上百条战舰。然而沿岸水深不够，又缺乏地下水，不适合长期驻扎。

第1325章 东征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