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席尔瓦的解释,洪涛基本已经相信了之前的推测。有这么三个掌控经济命脉还担任实权职务的大家族当对手,奥兰治亲王的日子的确不太好过,压力也确实不小。
但这点资本在大明帝国面前还是差得太远了,想必也玩不出什么花招来。可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原则,战略上可以藐视,战术上必须重视。那就再增加一位大将,来个夫妻组合,看看效果如何。
大年初二,家家户户还都沉浸在新年的喜庆之中,除了有数的几条商业街和集市所在地,街道上的人很少。恰好这天又刮起了西北风,凛冽如刀,吹在脸上生疼,但凡家里有口吃喝坚决没人乐意出来受罪。
可在通州和京城的官道上却有一大队人马脚步匆匆。从装束上看是当官的,可沿途百姓都搞不懂为何选在这一天出行,难道官府不放假吗?
“老夫为官数十载,正月初二仍在为了公事奔波还是头一遭。照这样下去,怕是用不了几年也得致仕喽。”确实不放假,头一辆八轮马车里坐着两男一女。礼部尚书杨嗣昌看着玻璃上被低温冻结的湿气,忍不住自嘲。
“言过了,按大明律三品以上官员六十五岁才可上疏请辞。杨尚书如今可谓龙精虎猛、精力充沛,听说节前还得了羽毛球赛状元,何谈去意?”
坐在杨嗣昌对面的是个黑胖子,听说话绝对听不出异常,可惜不能看脸,灰绿色的眼珠子卷曲的大胡子,无时无刻不诉说着主人的血脉。
“光身体好有什么用,别说杨尚书,我这些年也时常心力憔悴力有不逮,总有种被人用鞭子赶着走的感觉。大明本土和海外领地的四十五家分行,还有分布在各国的二十二家,每个月的账目千头万绪,目不暇接。
欧洲那边刚刚起步几年,还没来得及巩固,这又要去新大陆开荒了。一旦在世界秩序上和欧洲人谈不拢,首当其冲的不是恩鸟港,也不是法奥港,而是日月银行欧洲分部,还有我这个日月银行总理!”
席尔瓦话音刚落,就遭到了奥雅妮劈头盖脸的反驳。她的更年期好像有点长,且症状比较明显,几句话说完鼻尖上都见汗了,胸口剧烈起伏,情绪很是激动。
第1258章 狂妄的设想
“莫急、莫急,席大学士、奥总理,说到世界秩序,杨某人正有惑要解,二位定要不吝赐教啊!”
做为大明官员,和女人谈正经事的机会几乎等于零。但到了景阳朝就必须得改一改了,官越大改得就越彻底,否则三天都干不下去。
比如对面这位日月银行女总理,只要是三品以上的京官多多少少都要接触她,以及日月银行里随处可见的女总管们。因为国库里只有物资储备,但凡有银钱来往都要去日月银行办理。
虽然奥雅妮没有品阶,职权却直逼半个户部尚书和半个税务部尚书、以及半个左都御史,成了掌管大明国库、税收和清查钱货账目往来的无冕之王,身影经常出现在皇帝召开的御前会议上。
有没有人提出过异议呢?必须有,但越来越弱,这些年几乎听不见了。不是皇帝下过类似的旨意,也不是大家都习惯了,而是全体会到了银行在朝廷运转之中的重要性和便利。
有了日月银行、海关、户部和税务部之间的钱、预算、账目、货物进出就都明明白白了,再也不会出现最大的对外贸易港口,每年却只收上来几万两税银的现象,更不会买一根木头花费几千两银子。
这样的账目即便过了税务部、户部,在海关也得被扣下,因为价格和市场明显不符,硬着头皮给过了,到了日月银行仍旧提不出汇票,拿不到款项。
账目清楚了,浑水摸鱼大肆贪墨国帑的机会就少了,再辅以重罚和无处不在的监督机制,腐败和浪费现象得到了很大制约。
如果把奥雅妮换成个男的,哪怕和席尔瓦一样都是番邦人,凭借如此功绩估计早就是一二品大员了,当个尚书也也不为过。
“哪有什么赐教,我们俩也是事后才听到风声,拿到了陛下讲课笔记的誊本,根本不清楚那位想干什么。此次前来迎接奥兰治亲王殿下并没带着中旨,何来解惑?”
绝对是在气头上,奥雅妮对笑容满面的礼部尚书也没给好脸色,硬邦邦的顶了回去。连皇帝陛下也变成了那位,大不敬到了极点。
“陛下钦点贤伉俪全程陪同亲王殿下定有深意,这是来访宾客名单,划了线的四位是主宾,除了科恩总督都是新面孔,两位看看是否识得一二,从中说不定能嗅出些端倪。”
面对奥雅妮的咄咄逼人,杨嗣昌仍旧满脸堆笑。不是贱骨头,而是习惯了。王承恩怎么样,和皇帝影子一样的实权人物,妥妥的内宫大总管。但这位照怼不误,而且是当着皇帝的面怼。皇帝都能忍,自己凭什么不能忍呢。
况且嘴利害不见得就是坏,有些人倒是总笑嘻嘻和和气气呢,可半点忙不肯帮,就算是把后槽牙都笑出来也没有任何作用。奥雅妮是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只要不得罪她,举手之劳通常不会拒绝。
“杨尚书,名单我们也有。非要说有熟人,除了科恩总督就是这位比克先生了。他的家族一直在经营航运业,与日月银行有多年往来。陛下想通过这层关系让我们夫妻提前探探对方的口风,为之后的谈判做铺垫。”
不等奥雅妮回答,席尔瓦率先开口了。这次接待奥兰治亲王一行人的任务是不公开的,即便礼部尚书也无权得知全貌,谁问起来都是这个回答。
“谈判……杨某是真想不出该如何谈。陛下授课的笔记我也认真拜读过了,设身处地的想想,欧洲各国君主在得知详情之后又该作何打算,肯轻易放弃权柄甘于人下吗?”
席尔瓦的解释很合理,这些年日月银行不光在大明帝国内部起到了很大作用,还逐渐向外发展壮大,把分部开到了万里之外的欧洲。凡是和大明帝国有经济往来的人和组织,几乎都躲不开这个庞然大物。
但他对奥兰治亲王的来意和皇帝想达到的目的有些微词,建立新的世界秩序,这种想法也太匪夷所思了。说好听点叫抱负远大,说难听点就是狂妄。
很明显,谁提出这个概念、谁主导了建立流程,谁就会在将来的体系中占有很大话语权。这相当于把世界上大部分国家和族群全一网打尽了,让君主和首领出让一部分权力,被迫遵守一套相同的规则。
如果只是抢钱,实际上并不难,可收缴别人的权力就太难了。历史上好像从来没有过先例,凡是触碰到权力交接的情节一律以战争为结果。想靠吓唬和讲道理让人就范,那真是前无古人,希望渺茫。
“这么多年了,陛下从未做过荒唐事,行之前必三思,每每料敌于前,应该还是有些把握的。只是我等愚钝,跟不上陛下的心思,且慢慢看吧。”
皇家学院亲授的第二天,皇帝所讲的每一个字就已经在部分领域里流传了,京官群体肯定是其中之一,还是最早看到的。席尔瓦夫妻俩自然也不会落后,但他们二人对这个计划的态度完全相反。
做为大学士,席尔瓦经常与皇帝一起处理政务,近距离接触时间长了,虽然还不能完全看透那个大权在握的男人心思,却能从第六感上获得些收获。
这次皇帝突然提出建立世界秩序绝不是口无遮拦,也不存在狂妄自大。总参谋部正在为此事忙碌,也就是说构思已经向计划转变了,只要中途不出现太大阻碍,很快就会有详细步骤出台。
总参谋部的积极举动,说明了军方是支持的。如果非说皇帝有可能出昏招也不能算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但总参谋部那群家伙全都是精壮之年,还以敢直言上谏著称,要是大部分不看好皇帝的想法肯定不会这么痛快执行。
“他做过的荒唐事还少吗?御驾亲征孤军深入,不声不响远航万里偷袭西班牙舰队,哪一样是正常帝王该做的?我知道你们总觉得他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却忘了一个关键点!”
第1259章 年老昏聩
奥雅妮和丈夫的观点完全相反,对建立世界新秩序不光不支持还持坚决反对态度。理由也很充分,首先就是难度太大。有挨个说服各国君主的精力不如干点别的,哪一样都比瞎扯皮收益高。
其次是无法掌控,退一万步讲,即便真做成了,该由谁来管理这套体系呢?不管谁来管理都没法让所有参与者完全相信。
如果不能由少数人说了算,那这套体系又有什么用呢?光互相扯皮就扯不完,说急眼了搞不好还得以武力相向,和没有一个样。
最后就是对日月银行的伤害太大了。她坚决不相信欧洲各国会被轻易说服,最终的局面很可能会从互不干涉变成互相对立。
到那时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欧洲分部就要被视为敌人了,结局可想而知。别说贷出去的钱收不回来,能不能再在欧洲营业都是个大问号。
“关键点?奥总理请明言!”杨嗣昌好像对奥雅妮的观点更感兴趣,马上做出洗耳倾听状。
“陛下今年尊庚几何?”
“杨某五十有一,圣上年长6岁。”
“若是此事可为,需几年可见成效?”
“呃……欧洲距离颇远,来去皆坐快船也需几个月,即便欧洲各国君主对陛下的计划有意,几年之内怕是也看不到成果。奥总理是说……”
通过两次问答,杨嗣昌突然惊醒了,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奥雅妮不肯再往下说。
“没错,就是寿命!陛下的身体非常不错,可人的寿数都是注定的,皇帝也不能例外。我在史书里发现个规律,大多数帝王到了晚年都会昏招频出。
就像我一样,十年前能一个人审核十多家分行的账目,现如今光秘书就配了5个,仍旧感到力不从心。”
对于杨嗣昌眼中的惶恐奥雅妮并不在意,继续讲述着她认为的道理。说到底就是两个字,皇帝老了,所以才提出过于宏伟又不切实际的计划。
在史书里这样的例子一抓一大把,很多皇帝年富力强的时候把国家治理得有条不紊,可随着年龄增大、精力下降,就开始瞎折腾了。如果死的早还算幸运,赶上老而不死的能把好端端的国家都折腾黄。
“奥雅妮,陛下还没到糊涂的地步,不要乱讲!”
其实最惊恐的不是杨嗣昌,而是席尔瓦。就算景阳皇帝心胸宽广,不会因言获罪,可是在背后嘀咕皇帝哪天会驾崩,这也太容易引发联想了。
“怕什么?这件事我当面问过陛下,现在不照样好好活着!”可惜奥雅妮非但不收敛还变本加厉起来。
“那陛下怎么说?”这要是换成别人,杨嗣昌绝对一个字不会说,甚至会马上下车离开。可这两位比较特殊,最终还是好奇心压过了恐惧。
“……陛下说他能为我们二人写墓志铭,空口无凭,可以立字为证。”
“你赌啦!”闻听此言席尔瓦突然瞪大了眼睛,音调也提高了好几倍。
“我不傻!”奥雅妮毫不退缩,以同样的表情和音调回击。
“那就好、那就好……”听到妻子没和皇帝对赌,席尔瓦立刻露出了笑容,还不由自主的以手抚胸长长出了口气。
在朝廷里,包括军中,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千万不能和皇帝打赌,十赌十输!凡是不信邪的,轻则成为同僚的笑柄,严重的降勋降薪,好几年白干。
然而大家越是避之不及,皇帝就越有恃无恐。只要遇到有人意见不统一,又无法摆出事实说服,就祭出赌局,龇牙咧嘴的压上重注,引诱别人上当。
最轰动的例子就是现任西域都司都指挥使黄太极,活生生从正三品加授昭武将军,一下子降到了从四品宣武将军,整整六级。成了在任所有都指挥使里勋衔最低者,甚至比大部分卫指挥使还低。
但还不能怨恨皇帝下手狠,只能怪自己太冲动。他在去年春节回京述职,正好赶上皇帝大宴群臣,多喝了几杯之后,话赶话说起了骑兵的速度。
皇帝说骑兵的速度不是最快的,而他有种魔法可以让人驾鹤飞升日行千里,一边飞还能一边从天上往下开枪、扔炸弹,任何兵种遇到都只有挨打的份儿。
黄太极在西域练了一支新式骑兵,马匹选自波斯,兵源则以蒙古和当地牧民后代为主,个个骑术精湛,可以边策马冲锋边举枪射击,成军第一次参加兵部组织的演习就技压群芳拿到了头奖。
此次回京他是带着这支骑兵来参加阅兵式的,一露面确实人高马大威风凛凛,被众多同僚交口称赞。正是心气高的时候,自然听不得有军队比他的骑兵更快。
然后皇帝就出招了,不对,是开盘了,赌注就是这支骑兵部队。如果黄太极赢了,皇帝掏内帑给黄太极的骑兵全体换装最新式武器。要是输了,皇太极本人自己报个数降几级,同时还要把骑兵交给陆军参谋部统筹安排。
赌注不可谓不高,一个卫骑兵如果都换上御马监的武器,战斗力马上能提升一大截。最主要的是这笔钱不用兵部、总参谋和陆军参谋部批准,完全就是白来的。
黄太极不可能没听说过皇帝的赌品,可是面对诱惑还是没忍住。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他输了,输的心服口服,乖乖把骑兵留下,带着兵部调拨的一个卫新兵踏上了归程。
据说在出了德胜门之后,他当着陆军都督杜文焕的面用匕首割下一截小指,指天发誓此生再不与任何人打赌。
除了手疼之外心更疼,这支骑兵从马匹到人员都是他亲自挑选的,省吃俭用节衣缩食挤出点军费,训练了好几年才成军,结果一夜之间全输光了。
到底是怎么输的呢?会不会是皇帝利用权力耍赖,强行把黄太极的骑兵给扣下呢?刚开始确实有很多官员和将领是这么想的,他们也认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比骑兵跑的更快,非要说有那就是另一支骑兵。
第1260章 亲王驾到
但随着时间推移,当时的场景逐渐被有幸现场参与者给透露了出来。皇帝真没耍赖,黄太极输的也不冤枉。世界上确实有一支会飞的军队,它隶属于御马监四卫营。
御马监总共有两支军队,勇士营和四卫营。在万历时期大部分驻扎在城内和各地皇庄草场,人数不足万。景阳皇帝登基之后逐步掌控了军权,然后就开始扩充和改编这两支完全掌握在手中的军队。
其成员一部分来自当年的海户司和蹴鞠队,还有一部分是从陆军和海军里抽调的精兵强将,人数迅速**到了近3万。
不过除了勇士营的一万人左右驻扎在京城内外,四卫营全部分散在各地,以昌平基地为最。
这个基地距离皇家火药厂不远,位于山中,看守极严,没有皇帝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具体在做些什么,别说兵部,连总参谋部和陆军参谋部都不清楚,所需开销也从内帑支付,不归朝廷预算之内。
黄太极就是在这座基地里见到的天兵天将,他们每人驾着一个巨大的三角风筝由悬崖跳下,却没有跌入谷底,而是飘飘忽忽的飞了起来,绕着基地飞了好几圈才降落在指定的校场里。
是不是魔法黄太极还是能分清的,这东西看上去有点像风筝,但绝不是风筝。除了没有线牵着之外,每架前面还有个两片扇叶靠士兵踩踏机簧旋转。正是因为扇叶的旋转,大风筝才能操控自如、日行千里。
皇帝说如果风向合适,这些叫做滑翔伞的东西可以连续飞行几百里,半个时辰能从基地飞到京城,随便找个宽阔点的地方就能安全降落。
另外还有一种可乘坐三个人的更大号滑翔机,速度是滑翔伞的倍之,飞行距离也更远,只是因为正在别的地方训练,当天看不到了。
已经足够了,在看到十几架滑翔伞在天空上排着队飞行时黄太极就认输了。皇帝说的没错,再好的骑兵也没法和这玩意比速度,一个是在地上跑,一个是在天上飞,太欺负人了!
“杨尚书若是仍不放心,可以向后面车上的几位教授再打听一二。他们也是受陛下之命特意前来迎接奥兰治亲王殿下入京的,听说其中还有亲王曾经的下属,一起在军队中服过役。”
眼见车厢里的人都不说话了,气氛有些尴尬,席尔瓦眼珠一转打算把祸水东引。今天去通州府馆驿迎接的队伍里除了他们三个正式官员,还有三位皇家学院的欧洲学者。
“算啦……如果陛下有特殊叮嘱必会提前传谕,待将人送入会同馆再进宫讨旨吧。”杨嗣昌没有采纳,嘴上说得风轻云淡,面色间却有些讪讪然。
欧洲学者在皇家学院中任教已经好几年了,人数从几个变成了几十个,至今礼部派驻欧洲各国的大使手中依旧拿着皇帝钦定的名单。
只要发现目标立刻展开行动,无论说服开导还是威逼利诱,各种手段齐上阵,只要能把人弄回来就会立功受奖。
与皇帝的热衷相比,满朝文武包括军方对这些西番都不太感冒,大家全不明白为何要从欧洲寻找人才。若论学富五车,翰林院里有的是,再加上以新学教授的皇家学院难道还不够用的吗?
但接下来的发展就无法视而不见了,欧洲学者们不光有媲美四品官员的待遇,还慢慢开始涉足大明朝廷的日常工作了。从户部、兵部到建设部、工业部、化工部,连很多事关军方的绝密项目都获批参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