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不得不说东林党人的行动速度,最初他们也和浙党一样站在观望的位置,可是一旦内部形成了统一意见,立马就能全军压上。
不光态度来了个大转变,还在实际行动上给予了最大力度的支持。那声势造的,一夜之间,仿佛谁不同意皇帝的举措谁就是大明帝国的罪人。
反观浙党这边就有点拖拖拉拉了,想下注还怕输,又不肯离开赌桌,结果拖来拖去成了最晚表态的一批。本着投入大获利多的原则,洪涛丝毫没因为沈一贯是内阁首辅就网开一面,大笔一挥,分赃完毕。
至于说沈一贯为啥要辞职,这就不是皇帝的意思了,而是浙党内部对领头人的失望。再加上其他派系落井下石,找出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弹劾,要来个破鼓万人捶。
到此时沈一贯不辞职也不成了,弄个太子太保致仕回家总比被人搞下去再顶着罪名一无所有、名声狼藉强多了。
这可是洪涛之前没料想到的,对于沈一贯这个人他不讨厌也不喜欢,互相利用居多,留下不膈应不碍事,走了更好。
但平白无故多出个内阁首辅的位置就是意外惊喜了,没啥派系倾向的朱赓自然是首选,70多岁的人了,身体又不太好,指不定哪天就得鞠躬尽瘁。啥有才能没才能的,在内阁首辅位置上当个过渡角色挺合适。
这个任命并没遭到太多官员反对,原因很简单,沈鲤和李贽全是70多岁,比朱赓还大,就算当了首辅也干不了几年,对朝廷的稳定不利。
最主要的是这两位身后都代表着一群官员,让谁上去都会遭到另一派的坚决抵制,反倒是谁也不动更符合目前的局面。
而叶向高又太年轻,在朝中没有太深根基难以服众。按照原本的历史走向,这位年轻官员也会慢慢倾向于东林党。
但这辈子他怕是靠不过去了,有了皇帝的钦点和提携,脑袋上已经插满了帝党的标签,位置还这么高,任何派系都不敢轻易收纳。
“三位大学士年岁已高,恰逢多事之秋,朕以为再补充两名大学士分担为好。人选由诸位提,朕考量之后再做定夺。”
首辅的位置没拿到手洪涛并不失望,只要能借此良机再把内阁规模扩大,储备两名年轻些的大学士就是胜利。万一朱赓、沈鲤、李贽之中谁身体顶不住了,马上就能有自己人顶上。
只是提名不能由自己出,那样就太明显了,这个活儿还得落在李贽和叶向高头上。反正五位内阁成员都有提名权,各自也都会提出本派系的人选。到时候自己再来一遍利益交换,让出一个名额也就是了。
焦竑,这是李贽提出的入阁人选。此人生于江宁,祖籍山东日照,万历十七年的状元郎,授翰林院修撰。
洪涛认识这个人,曾经去东宫讲过学,总体评价还是不错的。首先他是个老学究,满腹经纶;其次又是个初学者,对很多新鲜事物都感兴趣并愿意学习;最后还是位思想家,有独立的人格和想法,不盲从于古代圣贤。
焦竑在讲学时曾经说过,学道者当扫尽古人刍狗,从自己胸中辟出一片天地。大概意思就是指古人的学说和祭祀用的刍狗差不多,是在当时情况下按照需要杜撰出来的,不能完全相信。
这种观点和洪涛很接近,于是就记住了。不过焦竑讲学的次数并不多,他的工作很忙,一边修史一边写书,时不时还得担任考官。
李贽之所以推举焦竑入阁填补空缺,可以用举贤不避亲,也可以用裙带关系。他们俩是好友,还都是泰州学派的推崇者。
吴道南,这是朱赓提出的人选。此人祖籍江西崇仁,万历十七年进士,现为翰林院正六品侍讲,前年担任过武进士考试总裁,去年顺天乡试主考。
洪涛对此人不熟,但陈矩有所了解。他说吴道南官评不错,为人比较克己,能力也是有的。不过此人和户科给事中官应震、右佥都御史田生金、户部侍郎徐绍吉等人交往频繁。
这几位虽然都不是啥大官,可他们却有着一个共同的头衔,楚党!也就是说吴道南即便不是楚党,也和楚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赵南星,这是沈鲤提出的人选。祖籍北直隶真定府高邑,表现出过人的天赋,九岁时就被当地人称为神童。事实证明不是吹牛,万历二年,二十四岁的赵南星就成了进士,授职汝宁推官。
对于这个人洪涛不用再去找东厂要秘密档案了,只要略微了解明史就不会忽视这个名字,东林党的骨干之一,起到的作用一点比不顾宪成小。
赵世卿,这是叶向高提出的人选。字象贤,别号兰渚,历城人。隆庆五年进士,任户部尚书已经五年之久,官评不错,和任何派系都没有太明显的关系,暂时算在中立派里面。
李廷机,这是已经告老还乡的前内阁首辅沈一贯提出的人选。没错,就算人走了,洪涛也很厚道的给了他最后一次为朝廷效力的机会,算是尊重吧。
和李贽差不多,沈一贯也是举贤不避亲。李廷机是他的门生,晋江浮桥人,万历十一年进士,现任礼部尚书一职,说不是浙党都没人信。
第85章 各怀鬼胎
除了上述五个人选之外,洪涛也提出了人选,方从哲。
与赵南星差不多,方从哲在历史上的大致情况洪涛也能从脑子里找出来。他是北直隶顺天府大兴县人,也就是后世的北京城人。万历十一年进士,选为庶吉士,三年后授翰林院编修,又三年,累迁国子监祭酒。
祭酒是个管理教育的职务,不属于言官,但方从哲不甘白拿俸禄,自觉自愿把言官的工作也干了,有事没事就上疏要求废除矿税,惹得万历皇帝非常不悦。
万历二十年正好赶上会试,司礼监掌印田义托人来找他说辞,想给侄子走走后门,结果被当面拒绝,又惹怒了一位内廷大佬。
年轻的方从哲虽然勇但并不傻,放眼满朝文武,想上进大多要抱团,或者赢得皇帝的青睐。低头看看自己,除了得罪人就是得罪人,前途显然不太光明。于是刚刚三十岁就选择辞职,回家养老去了。
如果按照历史的原样他回家一待就是十多年,但有了洪涛的存在,万历皇帝提前死了,新帝登基官员奇缺,只赋闲了几年就受召回到朝廷,任吏部郎中。
洪涛为啥非要推荐方从哲入阁呢,原因有三。第一,在历史记载中方从哲曾经一人支撑着内阁,不管干得好不好,能力应该还是有的。
第二,在著名的红丸案中正是他推荐李可灼给光宗皇帝献上灵丹妙药,结果药到人无。可是史书上没讲方从哲到底算不算毒害光宗皇帝的凶手或者帮凶,洪涛好奇心非常强烈,很想弄清楚这件事,把人弄到身边更容易仔细观察。
第三,方从哲虽然没有太鲜明的派系属性,但他在国子监任职多年,门下有不少学生。其中有个叫亓诗教的吏科给事中在齐党中颇有人脉,两人交往十分紧密,大概率偏向齐党。
在前面五个候选人里,赵南星和焦竑可以第一批被筛掉。泰州派与东林党势同水火,两边谁也不会同意在内阁多增加一个对方的大学士,最容易让双方接受的结果就是兑子。
李廷机的机会更渺茫,在削藩斗争中浙党站错了队伍,不光得罪了皇帝还丢掉了内阁首辅位置,不被痛打落水狗就很幸运了,怎么可能再补上一位大学士的缺。
剩下吴道南和赵世卿,一个勉强算小党派的边缘人物一个干脆无党无派,即便入阁也对眼下的朝廷格局形不成太大影响。
洪涛可不会这么想,朝廷格局必须动荡,你们全都按部就班的分配好了利益,剩下的闲工夫肯定就该琢磨皇帝了。
所以越是朝廷官员们喜闻乐见的人选就越不会选。最终入阁的是吴道南和方从哲,一个楚党一个齐党。有了他们两个入阁,朝中的政治格局更乱了,原本大获全胜、势头正盛的东林党人忽然发现领先幅度也不怎么大。
有了内阁大学士在皇帝边上嘀嘀咕咕,楚党和齐党保不齐会成为下一个浙党,必须抽出很多精力去对付。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多了一个掣肘就少了一分锋芒。
这就是洪涛最想看到的结果,在朝堂斗争中想上下一心铁板一块是永远不可能的。历代开国皇帝在打江山的时候有可能能做到,但在守江山的时候谁也做不到。
只要当了官,有了更高的利益诉求,自然而然就会抱团取暖,换句话讲叫团结一心,敌对的目标也从掌权者变成了当权者,也就是皇帝。
在中国古代的统治阶级中,皇帝和官员既是合作者又是竞争者。合作是要占据统治的地位,竞争则是分配利益。谁多谁少都要争一争,相对而言,所有官员都是皇帝的对手。
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就该知道如何处理君臣关系了,皇帝不需要找忠臣,也永远找不到忠臣。在某段时间内,某些官员有可能会对皇帝忠诚,那是因为利益诉求一致。
随着时间和环境变化,利益诉求也跟着一起变,以前的奸臣可能会变成忠臣,以前的忠臣也可能变成奸臣,忠和奸都是动态且相对的。
当然了,站在皇帝角度是这样,换个角度可能就不成立了。比如说对于老百姓而言,不管统治阶级内部如何争斗,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谁不往死里欺负他们,谁就是好官。如果还能给予一点尊重和怜悯,就是大大的清官。
至于说官员们到底干了什么事情,是否对国家、民族有长远影响,绝大多数老百姓根本看不见、听不到、更想不明白,他们只认眼前利益。
事情到了这里本该告一段落了,可洪涛还是不满足,他觉得朝堂里还是不够乱,干脆又增加了一个名额,把李廷机的名字也圈上了。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以东林党为首的官员连番上疏弹劾,恨不得把人家小时候揪了谁家姑娘小辫子的事情都抖落了出来。
而齐楚浙党也不甘示弱,发动言官御史展开了全方位反击。一时间各种弹劾题本、奏本如雪片般涌进了通政司和司礼监,每天不来个十本八本不算完。
“不准!让他老老实实在礼部待着,身生不怕影子斜,非要走也成,先由东厂同锦衣卫调查清楚弹劾内容,朕的礼部尚书到底是清官还是贪官必须有个交代!”
洪涛可以把弹劾交给司礼监处理或者干脆留中不发,实际上他也正是这么做的。但有人不成,比如礼部尚书李廷机。
面对如此多的弹劾,按照惯例不管内容是否属实,当事人都要做出高姿态,辞职!结果洪涛还不肯批,当着内阁大学士们的面拍了桌子,放下话来,再敢动不动辞职就等着被东厂调查吧。
这一招既合情合理又非常不要脸。放眼朝廷上下几百名官员,还不算地方官,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百分百没毛病?以洪涛的理解,怕是不及百分之一。
还是比较保守的估算,如果让他亲自抓东厂的调查工作,比例还得下调,无限趋近于零!即便历史上再有名的清官,只要真打算仔细查照样能查出毛病,说不定还是大毛病。
第86章 收买宦官心
景阳二年的春天就这么乱哄哄的过去了,当然了,朝堂里如何乱,短时间内不会影响到老百姓的生活。待到节气适合,该插秧的插秧,该播种的播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春天本来应该是生气勃勃的季节,但在司礼监的官房中却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还有死气沉沉的凝重。大明司礼监掌印田义重病不起,经御医诊断属于油尽灯枯,无药可治了。
“渭川,你伺候过三朝皇帝,经验颇多,朕登基时日尚短,还需你来帮衬啊!”
听到这个消息,洪涛亲自到官房里看望了奄奄一息的老太监。拉着他枯瘦冰冷的手温和的聊着天,像是老朋友来送别。
“呼噜……呼噜……奴婢、奴婢不能再伺候了万岁爷了……”老太监没有挣扎着起身,不是不想是真起不来了。听太医说此时的他全完靠一口气吊着,说不定下一分钟就永远的闭上眼了。
“放心去吧,朕答应过的事绝不反悔。你死后会继续陪伴在朕的左右,不会成为鬼魂野鬼。不过此事朕说了不算,还要你自己愿意。”
老太监为何不肯闭眼洪涛也不知道,但能给予的安慰也只有之前的许诺:在他死后会埋葬在皇帝陵寝旁边,一起受后人供奉。
“……奴婢想和万岁爷说句话……”听到这句许诺田义的手突然有了点劲儿,抬起来指了指屋里的陈矩、王安。
“你们先出去候着,不许任何人靠近!”这副表情看在洪涛眼里就代表了四个字,回光返照。至于老太监要说什么,管他呢,听听呗,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奴婢9岁入宫,蒙师父黄锦照顾、庄皇帝赏识,得了六科廊掌司一职。伺候过庄皇帝、显皇帝和万岁爷,深受皇恩。如今时日无多,有件事想和万岁爷念叨……呼噜……呼噜……”
有可能真是回光返照了,此时的田义依旧起不来床,可呼吸不再艰难,一口气说了几十个字才停顿。
“说吧,朕听着呢!”洪涛把身体往前倾了倾凑到田义脸前。
“万岁爷要防备那群外臣,庄皇帝、显皇帝都是被他们害死的……咳咳咳……咳咳咳……”可能是用力过猛,田义刚说了半句话就不停的咳嗽了起来。
“此话怎讲?”洪涛没想到老太监要和自己说这种事,心中不是很惊诧,更多的还是好奇。
古代皇宫里的那些龌龊事儿,不用老太监讲也能从史书里看到蛛丝马迹。很多皇帝都死得不明不白,尤其是明朝,死因简直编造得侮辱智商。看来还真不是空穴来风,这个将死的老太监有可能是知情者。
“听师傅黄锦讲,庄皇帝为人宽厚,任用贤臣。内阁李春芳、高拱、徐阶、张居正为了把持大权,勾结内官找借口多次遴选秀女入宫。庄皇帝年轻气盛,怎经得住如此勾引,逐渐荒废朝政,把大权拱手相让。
到了显皇帝在位时幸好有太后坐镇后宫才没有步后尘,可奴婢又亲眼所见、亲耳闻听那些外臣是如何逼迫先帝的。万岁爷如今才二十出头,定要有所防备……呼噜呼噜……”
调整了一会儿气息,田义又说了不少,且内容真挺骇人的。也就是他这样无牵无挂还行将就木的人敢讲,换成别人肯定全带进坟墓了。自己不怕死,也不能牵扯到家族安危。
“放心吧,从懂事起朕就在冷宫里想好了今后的道路,这些小伎俩没用。”洪涛并不觉得太震撼,也不觉得那些官员做得不对。诱惑是随时随处都存在的,被诱惑了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自己心智不坚定。
“宫里也不太平……万岁爷的《推恩令》动了太多人好处,仅仅是宫里还好办,就怕勋贵们插手,不得不防!”见到皇帝并不是太上心田义有些急了,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
“哦……朕倒是想要多听听这方面的事情。来,喝点水再说,不急,慢慢讲!”有关官员们会如何对付自己的套路洪涛觉得已经全考虑到了,只要不把他们逼得太狠还是可以和平共存的。
但后宫和勋贵们的手段就有点陌生了,那玩意史书上讲的很少,自己在宫里住了小二十年不假,可大部分时间都在冷宫,有高墙挡着啥也看不见、啥也听不到、啥也接触不到,远不如老太监明白。
景阳二年春,服侍过三代皇帝、当朝司礼监掌印田义走完了一生,在官房里与世长辞,享年72岁。据说走得很安详,没怎么受苦,临走前的下午还得到了皇帝亲自探望,这种待遇不能说前无来者,也算极特殊。
更特殊的是皇帝下旨把田义的棺椁停在了靠近北山皇陵的村子里,没有按照常规埋在其生前捐钱建造的庙中。
听宫里有头有脸的太监们讲,如此选择只有一个目的,等当今圣上的陵墓选址完毕,会在陵前单独辟出一块空地用来埋葬服侍过他的太监,君臣之间来个生死相依!
换成官员们对这种恩赐肯定没啥好感,都是有家有业有祖坟的,来当官不过是找份工作,凭啥死了还得给你们老朱家看坟守墓啊!
可是轮到太监们头上,这份待遇就大得没边了。他们从某种程度上讲全是孤家寡人,即便家族中还有人在也不会相认,更不允许入祖坟。
现在不光有了归宿,还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水宝地。这辈子肯定是没希望了,但下辈子必须有希望投个好胎,别再受这份苦了。
有人高兴必然有人不高兴,这是普世真理。太监们有盼头了,后宫、皇室勋贵还有部分官员对皇帝的新措很不满意。
太监群体在他们眼中就是半人半牲畜的存在,怎么可以与皇陵埋在一起,太影响皇家气运。另外这么干也不符合礼法和祖制,传出去简直就是个笑话。
如果非要赏赐某个太监,完全可以单独找地方盖座庙,规制高点也就是了,没必要非得破坏了皇陵的风水,引来这么多非议。
第87章 开发皇庄
这次洪涛表现得非常强硬,面对部分官员的反对先进行严厉的责斥,再有人叽叽歪歪就让东厂出面调查,只要找到一点问题,哪怕是小瑕疵也得扩大化,直接削籍为民永不录用。
谁来劝也没用,这是皇家私事,皇帝做为皇族的继承人同时也是族长有最终决定权,真可以做到言出法随,谁的意见也不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