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这几个人被锦衣卫抄了家,全族送到滦州挖矿永不赦免时,除了十几位上疏请辞的真男人之外,再也没人敢在这件事上瞎BB了。
“朕好好讲道理你们不听,反而出口成脏,哪儿还有一丝一毫圣人教化的样子!既然不想讲理,那朕就不讲了。
今后凡上疏请辞者,要一并呈送财产明细,将为官多年来的所有收入写清楚,并全文刊登在报纸之上。有举报不实者,待锦衣卫与东厂核实后以抄没家产一成奖励。
这条肯定会出现在修订后的《大明律》中,你们到底是君子还是小人就让世人来评价吧。如果百姓都喜欢手脚不干净的官员,那朕就跟着你们一起挖大明江山的墙角,以便百年之后也赢得个明君的称号,被世人称赞。”
随后洪涛就在大朝会上当着满朝文武,用赤果果的威胁考验了下每个人的品质。结果很令人沮丧,十四位请辞的官员全部上疏请罪,声称要鞠躬尽瘁,为朝廷耗尽最后一丝气血,死也要死在工作岗位上。
为修订《大明律》铺平了道路,洪涛就回归了皇帝的位置,把具体工作交给了大明的最高司法机关,刑部和大理寺。由他们先完成修订的初步工作,把互相冲突或功能重叠的律、例剔除干净,再根据实际情况决定增减。
这一步相对要容易的多,只用了一旬时间就基本完成了,律、例剩下七百多条。但接下来的增减环节却异常艰难,以至于杨涟和高攀龙也束手束脚,墨迹了两旬时间,进度基本为零。
前天看完了刑部和大理寺修订进度的汇报,今天就把两位主官宣进宫当面奏对,既是压力也是表态。以此告诉朝臣们,拖是没用的,同时也要给经办者打个样儿,让他们有所依据。
“朕抽时间简单翻了翻,有一条不甚理解。刑律-诉讼中开篇就是越讼,凡军民词讼、皆须自下而上陈告。若越本管官司、辄赴上司称诉者、笞五十。”
既然要讨论法律问题,洪涛就不能空口白牙的光说虚的。有道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在处理军制改革、服兵役、训练新军、严密关注北方各部动向的间隙,抽空翻了翻刑律卷,这不问题就来了。
所谓越讼,就是越级上告。比如你在当地县衙打官司输了,但又不服气,于是跑到县的上级部门继续申诉,就是越级上告。
古代朝廷对这类现象的态度不太一样,比如唐朝就明令禁止越讼,而北宋后期和南宋是允许越讼的。到了明朝又有所变化,原则上允许越讼,但实际上却设立了一个很高的台阶,让大部分民众不敢越讼。
凡是越讼者,不问冤情真假,先笞刑五十下。笞刑古已有之,是五刑之一。明代的笞刑承唐制,分为笞、杖和讯杖三种,皆为一头大一头小,长三尺五寸,直径不同的荆条或木板。
笞最细最轻,大头直径二分七厘,小头一分七厘,由紫荆条做成。换算下来,一分等于32毫米,一厘等于3.2毫米),大约就是和铅笔差不多粗细,一米二长的样子。
后世里有个国家依旧保留了这种刑法,新加坡,称之为鞭刑。好像几鞭子下去,人就受不住了,必须有医护人员在场随时准备急救。
洪涛没挨过紫荆条抽,但被差不多粗的柳树枝打过后背。只一下,态度就从桀骜不驯瞬间切换到俯首帖耳了,持续时间至少三四天,后背上肿起来一条比树枝还粗的肉龙。
这还是小学六年级的孩子抽的,如果换做成年人,抡圆了抽屁股五十下,洪涛觉得诉讼标的低于100万,这官司还是别打了。啥冤不冤的,忍了吧。否则屁股被打烂,再感染什么的,说不定小命就没了。
明朝人是不是比自己抗揍洪涛没刻意试验过,但有这么恐怖的惩罚摆在眼前,想必会吓退大多数越讼者。再加上旅途遥远、道路不熟之类的问题,底层百姓想告个状太不容易了。
历史上所有朝代的皇帝、官员,没一个不把为民做主、为民请命挂在嘴边上的,甚至还杜撰出来各种青天大老爷,来证明他们不是忽悠人。比如包拯,再比如海瑞,也确实让很多人信了。
但这些人的脑子里好像缺了点什么,比如逻辑。他们难道就不问问,包青天和海青天如此爱惜民众,为什么不向皇帝提议把越讼的规矩改改,更方便百姓申诉冤情呢?
有人说了,包青天、海青天独木难支……没错,靠一个人是无法和整个系统作对的。可他们到底提没提过改变越讼规则的事情呢?不用真的改变,只要有这个意图就可以。
如果提过,为啥不大书特书一番,不是更彰显他们为民做主的人设吗。如果没提过,这事儿就有点意思了。口口声声为民做主的大清官,还是个法律工作者,居然对专门拦着百姓申诉的规则不闻不问。
再进一步推理,如果他们遇到了越讼的百姓,会不会也先抽五十笞再问案情呢?这种情况大概率是有的,否则他们自己就犯法了。
而杨涟、高攀龙的理想,也是要做一名青天大老爷。现在洪涛就要问问他们,连青红皂白都不问先打告状的人五十笞刑,是不是青天大老爷的所作所为。如果不是,为何不从律法中删去,还故意留着它。
第741章 廷杖
“民间诉讼多有不实诬告,若不加以限制,登闻鼓怕是会日夜响个不停,反倒让真有冤情者无所适从。”关于越级上告的规定原理是由杨涟解释的,意思很明确,用来筛选真心申诉与诬陷者,听上去好像也有点道理。
“从你的老家到京城有多少里,需几日?”洪涛没评价杨涟的解释对不对,而是转头询问王承恩。
“禀万岁爷,奴婢老家邢台县距京城近800里,寻常人等进京最少也要走十多日。”
“杨尚书,听到了吗,直隶百姓进京方需十日。若非身披冤情无处申诉,谁愿意抛家舍业、背井离乡去越讼?
大多数百姓家里没有多少余粮,即便是去府城越讼,一来一回吃住行也需不少银两。一旦告不赢官司,不用笞刑也离破家不远了。
朕以为还是不要为了省去官员的麻烦,给百姓平添障碍为好。只要冤情达到了一定标准,不是鸡毛蒜皮赌气的小事,就可以到州府或者京城越讼。
但也不能无休止的告下去,刑部和大理寺修订此法可酌情添加一些条款,杜绝部分胡搅蛮缠也就是了。大明官员已经富裕到要往南京安排的程度了,怎么可能忙不过来,谁要是太忙了可以上疏请辞。”
有了王承恩的回答,洪涛才开始说正事。掰着手指头给两位司法高官算了笔账,从人性和逻辑方面阐明了越讼的困难程度。
什么怕刁民乱告,完全就是官官相护,害怕放开越讼之后,官员在地方上的所作所为会更容易被朝廷知晓。
而官员们害怕的就是自己鼓励的,以现在锦衣卫、东厂、统计司和壁虎的规模,还不能做到对官员们的大范围监控。咋办呢,太容易了,鼓励群众自发的当耳目呗。
至于说官员们会不会因此工作量大增,那就对了,干得了就干,干不了自己辞职。但前提是请辞之后要接受锦衣卫的全面核查,谁要是不怕抄家苦役谁就试试。
贪完了就跑那是不可能的,我没法大面积把你们都抄了家,却可以用工作量逐步增加、油水渐渐缩小、监管越来越严格来折磨你们,死不了活受着吧。
“臣领旨……”杨涟和高攀龙互望了一眼,谁也没办法再劝了。
主要是皇帝总说大实话,句句直指弊端,让人没法分辨。尤其是南京官场的话题坚决不能接茬,只要绕进去就没好果子吃。
满朝文武心里都和明镜一样,早知道皇帝对南京官场觊觎了许久,只等着找到借口予以裁撤。这要是不小心说错了话,马上就得成为万人恨。
“还有廷杖也废了吧,古人云士可杀不可辱,做为大明的中坚,整天用打屁股威胁不让说话太过龌龊了。
但作为朝廷官员也不该口无遮拦,为了私欲随便指责同僚甚至上官。以后六科给事中依旧可以风闻奏事,将其题本奏本一律封呈司礼监由朕亲自批复。”
另一个让洪涛看不顺眼的就是廷杖,也不知道朱元璋是咋想的,居然喜欢看打男人,大多数还是老头子的屁股。想惩罚有的是办法,何必要做这种特别幼稚的无用功呢。
顺便还有个东西必须加以限制,那就是言官们的弹劾。这玩意到了万历朝简直就成了党派之间互相骂仗的工具,根本起不到监督官员操守的作用。
你们不是喜欢骂吗,那好,以后不许明着骂了,只能给皇帝写密奏背后打小报告。而且处不处理、如何处理无权过问。
啥,怕皇帝处置不公?那好,为了公平起见,凡是言官都先要经过锦衣卫和东厂的彻查,证明你和你的直系亲属没问题之后,才有权力指责别人的过错。
其实这一招比廷杖管用多了,因为它符合人性。大多数人宁可挨板子,也不愿看到自己或者家人做过的坏事被公之于众。更不愿意看到几代人积累下来的财富瞬间化为乌有,还要连累子孙去矿山里劳累至死。
“臣遵旨……”杨涟和高攀龙又互视了一眼,还是没法反驳。把廷杖说成龌龊有点大逆不道,皇帝这么讲可以,但做为臣子真是半个字没法说。
而言官的权力该不该被限制,这个话题已经没有讨论的必要了。差不多从景阳十年起,六科的弹劾就基本失去了作用,无论上疏多汹涌皇帝一概不回应。
也不能怪皇帝偏听偏信,在两次涉嫌谋反的大案里六科官员都是参与重灾区,如何还能受到信任。补充到六科里的官员一年比一年少,已经处于半废弃状态了,想争取也没了基础。
另外景阳皇帝的工作方式好像也不需要六科在一旁提醒矫正,锦衣卫经过王之桢的多年清理,虽然只剩下五万多人,比之前少了近一半,但工作效率却提高了N倍,近乎于替代了六科和都察院的存在。
从早上讨论到黄昏,眼看着就要吃晚饭了,杨涟和高攀龙才被允许出宫回家。不过紧箍咒还没松,一个月之后必须拿着第二版《大明律》继续入宫问对。
“将魏忠贤、张然、王之桢叫来!”臣子走了,皇帝却还是不能休息,又开始了接下来的步骤。这就是独裁者的生活,事必躬亲,谁也不能信,又谁都要用。
《再推恩令》和修订《大明律》都是在动摇大明的根基,也就是触碰到了官僚集团和士绅集团的根本,比改变六部和军制还危险。阻力会来自四面八方,有明有暗,光靠在朝廷里说一不二远远不够。
想把这两项改变推动下去并顺利完成,也得有明有暗。海军、陆军和新军是明,锦衣卫、东厂、御马监、壁虎、统计司就是暗。
从这一刻起,这几个特务机构就要全部动员起来,盯紧朝堂内外的重点区域和人员,发现异常即刻上报,争取把一切有可能的意外扼杀在摇篮里。
只有度过了这段危险期,从根本上瓦解了传统势力的根基,新政才能继续扩大推广范围,皇帝也才有号令全国的底气。
第742章 大明背包客
“万岁爷,奴婢在宫门外遇到几个奇人,颇感纳闷,遂命人扣下盘问。其中一人自称刘时敏,乃蹴鞠队内官,奉旨出宫办差,但腰牌丢失在路上。”
安排完了这几个部门的工作,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魏忠贤与王之桢匆匆告退离去,张然则刚出去不大会又折返了回来,小声的禀报了一个小意外。
“刘时敏……奉旨出宫……蹴鞠队可有此人呐?”
洪涛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听到琐事免不了有些烦躁。蹴鞠队已经有小200人了,自己哪儿记得住那么多名字,这事儿压根儿就不该来问自己。
“……万岁爷,奴婢记得是有个辽东副总兵之子刘时敏,托梦自宫,入蹴鞠队后被万岁爷派出去游历。算起来……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这下该轮到王承恩犯愁了,饶是记性好也想了半天才隐约有了个眉目,然后表情就不由自主的丰富起来,使劲儿忍着笑。
让王承恩一提醒,洪涛终于想起来了,没错,确实有个小太监立志要当大明的司马迁,结果被自己钦点出宫游历全国,遍访民间搜集资料。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居然就过去了十年,而这个刘时敏也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没出现过,以至于都把他给忘了,然后又突然出现了。
“……让他……算了,让他速速入宫。记住,今日的事情最好今日做,不要往后拖,越拖越懒,此风不可涨!”
本来想说明天再召见,可转念一想,明天还要去永定河化工厂视察,后天又该去海户司讲课了,这一拖不知道哪天才能顾得上。总说不要懒政,现在正好以身作则,顺带着教育教育张然和王承恩。
“奴婢刘时敏,奉旨游历归来,见过万岁爷……”不大会儿,张然带着三个身影进了养心殿院子,两个站在外面候着,一个入殿见礼。
“抬起头来……嗯,还成,起来吧,找个地方坐下。”
来人到底是不是刘时敏洪涛真记不清了,走的时候才16岁,白白净净还有点腼腆。现在则是个满脸黢黑,皮肤全成了古铜色,细腰乍背孔武有力的壮年汉子。就是身上的麻衣有点旧,鞋上也满是尘土,看样子没少赶路。
其实是不是刘时敏不用担心,王承恩早就验明正身了才敢领进来。如果不是时间有点晚了,肯定还会先洗漱一番,换上宫里的衣服才能来面见皇帝。
“刘时敏,朕赐给你的腰牌为何不见使用?又为何丢弃?”
但有件事洪涛想不太通,当初为了让刘时敏能比较容易的游历全国,自己特意给他做了面司礼监腰牌,拿着牌子去见各地的监使,要个百十两盘缠、解决点小麻烦必须好使。
可是十年过去了,没有一个地方监使向司礼监汇报过他的行踪,也就是说刘时敏并没使用腰牌,甚至有可能一次也没用过,那他是靠什么行走全国的呢?
“回禀万岁爷,奴婢用您传授的本事换来了盘缠,还结交了两位奇人,这些年一直结伴行走,不曾遇到出示腰牌的机会。
四个月前我等三人在临安府遇到了山匪,财物被洗劫一空,腰牌也被抢走了,不得不中途返回。经此一事,奴婢怕这些年测得的标点有失,才不得已返京复命。”
刘时敏说起这十年的经历,脸上立马没了拘谨的神色,眼珠子里全是光芒。如果不是面对着皇帝,估计就得一脚踩着凳子手舞足蹈了。
“……看来朕还是对他们太宽容了,居然敢劫掠内宫钦差。张然,派人去杭州查一查,到底是谁的治下有这么大胆子,其中有没有人心存不轨!”
看着这位一举一动没半点太监模样的太监,洪涛有点哭笑不得,更多的还是好奇。不过听闻其在杭州遭到了抢劫,连腰牌都给劫匪拿走了,不由得怒上心头。
“万岁爷息怒,容奴婢问个明白……刘时敏,你说的临安府可是杭州?”令人奇怪的是张然没有领命而去。
“杭州……不不不,万岁爷有所不知,奴婢是在云南临安府遭遇的山匪,与杭州无关!”刘时敏让张然一问好像也明白了,赶紧解释。
“艹……王承恩,将地图打开!”
这下该轮到洪涛尴尬了,做为大明皇帝居然连治下地名都没搞清楚。好在他一贯脸皮厚,借着点烟的动作就恢复了常态,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看图说话吧。
“大概就在这里……当地人少山多,民风彪悍,每个寨子少则几十户多则几百户,经常发生械斗,遇到外人有可能就变成了山匪。”
王承恩麻利的拉开了墙上的帷幕,又点上两盏马灯,和张然一左一右举着。结果皇帝还没走过来呢,刘时敏先凑近了,在左下角一顿踅摸,最终也没找到被抢的地方,只能粗略概括。
“……你倒是真能钻啊……来来来,给朕讲讲这些年都去过什么地方!王承恩,准备些点心,再冲碗可可粉。”
洪涛凑过去看了看,顿时觉得刘时敏命真硬。所谓的临安府确实和杭州没半点关系,具体位置应该在后世的云南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建水县附近。
这地方洪涛后世里去过,发酵的豆腐很好吃,还有种只在当地出产的草芽非常美味。当地人喜欢吃烧烤,路边全是烧烤店,用铁板烤万物,和云南其它地方的口味不太一样。
而做为烟民,当地百姓自己种植、发酵的烟叶才是好东西。每到村镇赶集的时候,总会有老者蹲在路边售卖,有专供水烟的烟丝,有卷烟的烟丝,品种非常多。
性价比最高的是一种现场手工卷制的雪茄,价格非常便宜,一支不到一块钱且口味丰富。只要能多赶几次大集,多品尝几个摊位,必定能找到符合自己的粮草。
不过此时非后世,整个云南的人口不如一个苏州府,且以少数民族居多,官府的力量很有限。连语言都不通,又没有公路和铁路,能深入腹地转一圈还活着回来,除了命硬好像也没别的解释了。
第743章 三个驴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