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晔:“……”
目光扫过面前一晃一晃连手都举不稳的两根手指,他沉默一瞬,单手托住顾长怀的腰,一把将人从地上拽起来,安放在身旁的长凳上,无奈一叹道:“是,醉了。”
也不知在说谁。
顾长怀可不是能安分坐好的人,刚粘上凳子,他就猛地站起来,口中喃喃道:“容晔醉了容晔醉了……”
念归念,脑子里却一团乱,根本想不起来要做什么。
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顾长怀一向不喜欢为难自己,这时,伴随着不断的鞭炮声开展,窗外有人呼喊:“呀!游神典开始啦!”
一阵嬉笑从街上传来,还有接连的鞭炮和绽开的烟花。喝醉的顾长怀没能想起来游神典是什么,但却下意识得知一件事——有热闹!
热闹!
凑热闹!
顾长怀身姿轻盈一跳就要往窗外跳,身子刚动,身后就传来一阵拉扯感,他不悦低头一看,腰腹已然被一只大掌禁锢。
顾长怀不高兴了。
转身就往容晔背上一趴,两只手搭在容晔肩上,理直气壮道:“不让我跳!那就背我!”
“……”容晔闭目,深吸一气,默然背起了这个喜欢折腾人的笨魔,一步一步地往楼下走。
小二兴冲冲地引过来,先是看了看被背着的,一脸迷懵醉意的顾长怀,嘿!这个立志要把人灌醉的公子怎么先醉了!
那被灌的……
小二目光乍然对上容晔沉冷的眸子,背个人站在那里宛若一座沉封依旧的古剑,寂冷凉薄的气息散开,让小二笑容都情不自禁收敛起来。
也不知为何面对这位公子时,他心底总有些发憷……小二不敢太过造次,把原本打算调侃的话被咽下去,老老实实算起账。
被背着的顾长怀却等不及了,搭在容晔肩上的手快速拍了好几下,话都说不清还呜呜囔囔地叫着:“快点……快带我去看热闹!”
说完又觉得热,把脸颊往容晔脖颈上贴,使劲蹭了蹭。
一番言辞举动,看得小二是倒吸一口凉气,暗暗为顾长怀默哀,这位爷瞧着可不是好脾气的主。
然而容晔只是偏头躲了躲,没有赶开顾长怀,容忍他胡乱扒拉,甚至连眼神都没变过,像是习以为常了。
结完账,神色自如的背着闹腾的醉鬼继续往外走,光明正大不带掩饰,隐隐给人一种炫耀的意思。
小二:“……”
小二嘀咕:“原来是断袖……”
*
一出酒馆。
二人就被对面阁楼下来的几位姑娘围住了,她们手里还拽着红丝带,眉目含羞扭捏踌躇相互推搡,等一个人起头。
见状,容晔眸光蓦然带过一抹寒意,不轻不重地扫过这些姑娘。
那视线宛若刺骨的薄刃,像是能轻易割断她们的喉管。原本还十分热情的姑娘们骤地被吓到,红着的脸也白了,胆怯的倒退一步。
“咦?”顾长怀从容晔背上抬起头,笑眯眯地和几个姑娘打招呼:“是对楼的姐姐们呀,这么热闹的日子,姐姐们怎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见到顾长怀如此友善温和,容晔也一声不吭。
几个姑娘白了的脸色又恢复几分红晕,打量了顾长怀几眼,捂嘴道:“小公子这是喝醉了呢?倒是更俊俏好看了!”
“我没醉!”顾长怀当即否认,又点了点容晔,眯着眼睛语气懒散道:“他才是醉了。”他还有些得意挑眉,“你们瞧瞧,我叫他背我,他就背,可听话的嘞。”
呃……
几个姑娘下意识把目光往容晔身上放了放,面目冷峻眼神清明,一点也不像是醉了的样子。
到底谁醉了,几个姑娘顿时心里有数,顺着顾长怀的话哄他:“好好好,你没醉你没醉。”
顾长怀虽然不太清醒,但眼神还是好使,眼尖地瞧见姑娘们手上的红丝带,好整以暇地问:“几位姐姐我有个问题。”
姑娘们恢复了嬉笑的模样看着他,“小公子问呗。”
“我和他……”顾长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容晔,眸中含笑道:“你们到底看上谁了呀?”
大胆直白的问题,让姑娘们羞红了脸,相互对视一眼,染着蔻丹的手中拽着的帕子一甩,齐声道:“自然是你呀!”
不对,不是容晔?还想看戏的顾长怀一惊,醉意都吓散两分,瞪大了眼睛:“……我?”
怀疑耳朵。
既然都说出来了,姑娘们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干脆道:“对啊,就是你这样,生得悄,性格好的小郎君!”
顾长怀呆呆地瞪圆眼睛,愣怔不动,“那容晔呢?”
“这……”姑娘们笑意微敛,不大待见地扫过容晔,面面相觑目光躲闪,一个都不吭声。
虽说这位公子样貌也俊美无双,可这一副生人勿进的凉薄模样,姑娘们都发自内心怵得慌,哪敢去塞红丝带。
见此情形,顾长怀乐不可支,悄悄趴在容晔耳边道:“容晔,你居然不招姑娘喜欢。”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尖,容晔眸色暗了暗,抬眼随手在路边一个摊位上扯过两根红丝带。
眼前一晃,顾长怀迷茫地看着手腕上绑起的红丝带,玩心大起:“我也要给你绑。”
随后从容晔手上夺走另一根红丝带,惬意地眯起双眸,毫不费力把容晔的手拉到面前,他趴在容晔背上,双手往前伸着,将红丝带在容晔手腕上缠绕了好几圈,细细打了个精美的蝴蝶结。
“完美!”他看着眼前晃出重影的红丝带,‘啧’了一声,拍了一下容晔,“别动。”
根本没动的容晔:“……”
一旁,顾忌着容晔还在原地踌躇,商量着一拥而上把红丝带塞给顾长怀,来一场强买强卖的姑娘们:“……”
看着给对方绑上红丝带的顾长怀和容晔,姑娘们激动地张大嘴巴,“你,你们……”
顾长怀懵懂地抬眸,尾音还有醉意:“……嗯?”
怎么个事?
容晔眼皮一挑,面色不变,暗沉的眸底闪过一丝凉薄冷意。
姑娘们却不似方才那般害怕,而是一拍手掌道:“还以为你们是哥哥弟弟呢,早说你们是一对啊!我们又岂是那等棒打鸳鸯之人!”又点着容晔,“难怪这位公子一句话也不说,敢情是防着我们呢?!”
“就是就是!”
“游神典从城西到城东,眼下应该刚从城西出来,既然你们是一对,就快快去拜战神,求个长久吧!”
说着姑娘们簇拥着嬉笑,一哄而散,也不闹着要给顾长怀送红丝带了。
顾长怀趴在容晔肩头,醉意上头让他一句话听得清一句话听不清,一番听得云里雾里,不愿再思考。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嘟囔道:“什么鸳鸯,能烧烤吗?容晔,记得我要麻辣的。”
容晔:“……”
话音刚落,又一声沉闷的烟花声,鼓乐,吹奏,似乎从远方飘了过来,勾得顾长怀又转醒过来。
“游神……”他迷迷糊糊道:“哦对,看游神。”
说着顾长怀又感觉热得慌,不客气地贴了贴容晔脸颊,容晔身上不管哪儿都是凉的,让他舒坦的眯起眼睛。
思索一会儿,他又学着当初容晔揪他上乾坤剑的姿势,揪着容晔的后衣领,一脸严肃道:“快跑!不要站着,速速带我看游神!”
“……”
容晔无声一叹。
默念一句,不和醉鬼计较,他托着顾长怀往上掂了掂,让其在背上稳住身形。
而顾长怀却以为地震了,吓得双臂圈在了容晔胸前,抱紧!脸也埋在容晔肩头,躲起!
容晔嘴角带起一抹浅显的笑意,眸底一片暗沉幽深。
……
青唐城。
城西。
离得越近,鼓乐声就越清晰,长街宽阔,行人挤做两边,最前方是八名扮做军侍的青年,高举着黑旗开道,后头紧跟着的是一个个精神抖擞身披战甲的少年,形成一支队伍。
最中间则是轩昂气派的车架,车架宽大,装点花饰,几乎被花团完全簇拥,车架被八匹马齐拉,四名马夫跟在马匹周边,既控制车马前进速度,也管辖游行队伍的秩序。
车架边缘跪坐着的是敲打奏乐的乐师,车架被做出了台阶,最高处是一个做得精美的人偶塑像,便是神像。神像身量很高大,身上是玄色甲胃,腰挂长剑,几乎能与旁边的楼阁持平,远远看去,人群在这个神像旁边宛若蚂蚁。
尤能看到透明丝线在操控神像的举动,举手投足缓慢却自然,虽高大,但好似神明真的降临世间。
车架最后头,便是一批骑着马的军侍,与一身冰冷的玄甲不同的是,这些军侍耳鬓簪花为整个队伍增添了几分温柔。
最狂热的当属长街两边的姑娘,手里的红丝带像是不要钱一样的疯狂往游神队伍里丢,漫天都是飘飞的红丝带,喜气洋洋。
游神队伍很长,这边又热闹非常,人们欢呼不绝,吹奏不停,烟花不止,顾长怀和容晔混在人堆里,但不挤,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容晔已然用灵力隔绝了有人靠近的情况。
顾长怀跟着凑热闹,从边上摊位胡乱抓起红丝带,或者鲜花,乐滋滋地往游神队伍里丢。
青唐城的习俗便是如此,游神典当日,所有摊位上出现的红丝带或者鲜花,均由城主提供,需要即取,无需任何费用。
讲究与民同乐。
嗯?
不对。
顾长怀丢着丢着,视线忽然停在神像的脸上,有些奇怪地盯着看了会儿,倒不是哪里有问题。
说起来,这座神像塑得很好,玄甲泛着寒光,整体气度不凡,面庞刻画的俊朗,只不过毕竟是木头和纸一起雕刻塑起的神像,又用彩绘填补了神韵,难免有些失真,有些特征确实明明白白。
顾长怀凑到容晔耳边,小声道:“容晔快看,他的左眼,好像一枚宝石。”是深绿色,宛若深山古树一般的眼睛。
说着,顾长怀又费力昂头看了眼,低声道:“真好看。”他一动,一缕长发垂落下来,搭到了容晔肩头,二人墨发混在一起,就好似本就为一体。
容晔眸光一侧,低低“嗯”了声。
只不过顾长怀自以为地‘小声说话’并不是很小声,至少旁边聚起来看游神的大娘大爷们都听见了,笑哈哈道:“那是上品玉石,是三百多年前的青唐城城主留下的传家宝,特意拿来给神像做眼睛,况且战神当年的名号,可是鬼眼将军呢!”
闻言,顾长怀偏头问道:“那战神的眼睛本就是绿色吗?”
大娘叹道:“是啊,听说他就是因为这只眼睛,招得爹不疼娘不爱,也是个可怜人,战功赫赫仍旧不得重用……但至少他在青唐城这儿是神,别的地儿不认他,我们认!”
眼前晕晕乎乎的,顾长怀大脑一时间没转过弯,等他想问后续的时候,游神队伍已经往前走了,大娘大爷们也被冲散。
容晔背着顾长怀跟着走,顾长怀抬眸,眼中倒映出漫天飘飞的红丝带,前面是气势非凡的游神队伍,还有神像的背影,在丝线的操控下,神像在和两边围观游神的百姓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