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嘉紧紧握住少年冰凉的手,滚烫的泪珠混着雨水砸在对方沾满泥泞的脸颊上。
在滂沱大雨中,他的声音嘶哑无比:
“别睡,睁开眼睛!看着我——”
“再努力一次,为了你自己,一定要撑下去!”
……
“先生麻烦您先让开!”
“快拿纱布过来!”
医护人员的声音干脆利落,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
盛嘉被一股轻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道推得踉跄后退,瞬间被隔绝在救援圈外,他怔在原地,看着医护人员将地上的少年围住。
远处,警笛声尖锐地撕裂空气,由远及近。
花坛里,那两个男人的哀嚎也像钝器敲打着盛嘉的神经,他终于回过了神。
在警车刺眼的灯光扫过来之前,盛嘉像一道影子,迅速钻出人群,扶起了那辆沉重破旧的摩托车。
跨上车座的瞬间,他忍不住回头。
目光穿过晃动着的人影缝隙,他看到少年已被绷带包裹,一条厚厚的毛毯正覆上他的身体。
够了。
这就够了。
盛嘉拧动油门,手上的血迹在暴雨的冲刷下迅速淡去,融进地面脏污的雨水里。
旧摩托发出沉闷的引擎声,在灰蒙蒙的天地间,只留下一道渐行渐远的黑色尾气。
油门发动的轰鸣与铺天盖地的雨声,共同淹没了身后可能存在的任何呼唤。
盛嘉没有回头,径直驶入冰冷的雨幕,与那个他用尽全力救下的少年,奔向了各自的人生方向。
但他并不知道,从那一刻起,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周子斐的人,开始在整座城市寻找他的身影,在他的身后,默默无闻又震耳欲聋地爱他。
直到他们重逢在夏季傍晚的便利店。
直到他俯望他在人声鼎沸的赛车场上一骑绝尘。
直到他们相遇在黄昏里再无他人的幼儿园。
直到,这一次,一身狼狈、深陷泥泞的人变成了盛嘉自己。
而多年前暴雨天的瘦弱少年,成为了那个身披光芒,毫不犹豫前来拯救他的人。
哪有什么缘分天定。
这不过是周子斐一人,旷日持久的一场盛大暗恋,终于得见回响。
-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盛嘉声音发颤地问,泪珠在眼眶内摇摇欲坠,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子斐。
你如何说爱情?
我从未告知他,我的姓名。
在一别之后,我再也没和他遇见。
只是每个雨天的思念,都燃烧成火焰。
你要如何去说——
周子斐喉结滚动,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同样眼角发红。
“你这些年……这些年一直在找我?”
恍惚地后退一步,盛嘉膝弯碰到椅子,当即扶着桌子,腿脚发软地坐了下来。
对于多年以前的这件事,盛嘉并未太过在意。
他曾在当天晚上和余向杭兴高采烈地提起,说他意外救了一个中学生,那时余向杭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说:“这不就是件普通的小事吗,还值得你特意说得这么高兴?”
“以后遇见这种事,还是得注意自己的安全。”
他心里带着一种莫名的失落,心想,确实,只是一件小事,也没什么好值得提起的。
于是便朝余向杭点点头,连同期待得到肯定的想法一同咽了下去,像咽下一枚苦涩的果实。
日升月落,柴米油盐,那些围绕着余向杭的甜蜜与争执渐渐填满他的世界。
婚后回忆起往事,他只记得他们曾经过得很苦,但好在彼此扶持,终于有了家,有了房,有了看似圆满的生活。
直到此刻,才有人告诉他,在他与别人相爱的每一个日夜里,都有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他,关心着他。
盛嘉的大脑一片空白。
是为这个迟来的真相而震惊?
是为这份如影随形的关注而恐惧?
还是为这七年的执着而动容?
“你不累吗?”
盛嘉低下头,声音沙哑。
“这些……都值得吗?”
脚步声轻轻响起,一抹鲜艳的红发映入他低垂的视线。
周子斐蹲下身,握住他冰凉的手,像往常一样笑起来,只是眉梢在微微颤抖。
“爱你怎么会累?”
真的爱一个人,又怎么会觉得累。
他只怕给得不够多,做得不够好,恨不得求着对方多使唤自己,多挑剔自己,好能让这份爱,走得更久,更远。
“爱……?”
盛嘉笑着流泪,无可奈何地望着他。
“周子斐,你不是第一个说爱我的人,你怎么能保证,以后不会累?”
再次抛出这个问题时,连盛嘉自己都感到厌烦。
可他就像一个永远在挨饿的流浪汉,吃了这一餐,就开始惶恐地想着下一餐。
今天你爱我,明天你还会爱我吗?
往后日日夜夜,岁岁年年,你都会爱我吗?
与余向杭婚姻的六年里,他尝过甜蜜,咽下心酸,快乐过也委屈过,把全部身心都系在一个人身上。
当发现对方出轨的那一刻,他才惊觉自己付出的一切,原来如此没有尊严,如此可笑。
盛嘉曾无数次地想,或许这世上,永远不会有人给他真正的爱。
就连那个曾许诺用生命爱护他的人,也不过在婚后的第三年就变了模样。
所以,他要如何相信,有谁对他的爱,会是一种永恒不变又死心塌地的诺言?
“所以,盛嘉,给我多一点的时间证明吧。”
周子斐仰起头,抬手给盛嘉擦去眼泪,他温暖干燥的掌心贴在盛嘉脸颊,轻轻抚摸。
“别逼自己现在就要相信我的话,你真正认识我也不过半年,我们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
“也给你自己多一点的时间,来确认我的心,我七年都等了,不差这一年半载的。”
周子斐曾经有想过,如果盛嘉始终没可能和他在一起,如果他们在一起了盛嘉又要执意和他分手,他该怎么办?
第一反应总是一些极端的想法,用抢、用骗,他也要留下盛嘉,可想到最后,他想起那个雨天的盛嘉——
身形瘦弱,眼眸温柔,握住他的手时却握得那么紧,像在用尽全身力气在说,坚持住。
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经历过很多痛苦,也一蹶不振过,但最后都顽强地自己站起来了。
他的眼泪不是软弱,他的退步不是无能,他只是用自己孱弱身躯所能支撑的方式,在与生活周旋,在坚持活着。
这样的盛嘉,怎么可以被他用不堪的方式困住?
盛嘉理当自由,理当幸福。
这个人就该像晴日草地上打滚的猫,既能袒露肚皮撒娇,享受被爱的滋味,也能随时尾巴一甩,昂首挺胸,无忧无虑地走向属于自己的远方。
“要是一年半载也不行呢?”
盛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那就一辈子。”
“这算求婚吗?”
周子斐被问得怔住,静默片刻,他捧起盛嘉的左手,虔诚地吻上那根象征着承诺的无名指指根。
“宝贝,婚姻是一件需要认真考虑的事,它不该成为一种让承诺生效的保证手段,我也不想在你病还没好的时候,借着你对我的依赖,就仓促定下这件人生大事。”
“但是这个位置,可以先留给我吗?”
他轻咬盛嘉指根的软肉,随即挑眉,含笑的眼底漾开一片温柔的海。
“放心吧宝贝,关于结婚这件事,我比你急……”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成为你名正言顺的合法丈夫。”
盛嘉心尖一颤,他的手指在周子斐温热呼吸下动了动,却没有抽回去。
从未被坚定选择过的盛嘉,遇见了非他不可的周子斐。
周子斐十五岁那年,他已有携手同行的恋人。
周子斐十六岁那年,他成了别人的新婚丈夫。
周子斐十七岁那年,他正沉浸在新婚燕尔的幸福里。
周子斐十八岁那年,他工作稳定,家庭看似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