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水渠,姜洵则问道:“有图吗?”
季恒带了图,但没料到姜洵要看。
他从怀里拿出了布帛,起身走到姜洵身侧坐下,把图铺到了书案上,根据图样,细细说明了水从何处引,又要引到何处,可以灌溉哪些区域等。
他道:“这是去年的图,动工之前必然要再次考察,可能会有细微调整,但大体不变。”
而姜洵双手抱臂,看着那图,眉头却越皱越深。
抛开那些纵横交错的细枝末流不谈,这一条横挡在济北郡外,一条横挡在临淄郡外的两条主渠,怎么越看越像是两条军事防线?
齐国南有山脉,东部、北部都是海,唯独西面一马平川,与赵国接壤,易攻难守。敌军一来,他们基本上便无关可守。
若是有了这灌溉水系,尤其那两条主渠,倒是能拖延敌军冲锋的速度,成为一道有效屏障。
姜洵想着,看向了季恒。
季恒有些茫然,问道:“怎么了?”
姜洵放下了手臂,说道:“没什么,我都听叔叔的。”
这些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其实季恒今日还带了齐国金印、铜虎符与竹使符来。
他本想和阿洵说,如今他也大了,这些符印可以交由他掌管了……可明明是好事,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担心阿洵心思敏感,胡思乱想,于是最终还是算了。
季恒又坐了一会儿,便撑着大腿起了身,说道:“就这些,没别的。那我先回去了。”
姜洵怔愣愣“哦”了声,也跟着起了身。
季恒道:“阿宝,走了。”说着,伸出一只手,阿宝便牵住了,跟着他走。
季恒又回身道:“不用送了,请留步吧。”
但姜洵还是送到了殿门前,他看着季恒牵着阿宝走下了石阶,身影在庭院内的石板路上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又站了许久,这才转身。
回到了长生殿时,左雨潇已经回来了,正倚在廊下木柱上等他。
季恒让阿宝自己进去找嬷娘,便向左雨潇走了过去,问道:“如何?”
左雨潇站正了,说道:“说三日后见。”
季恒道:“好,那便再去一趟季府,请陈伯准备三日后祭祀,一切从简。”
“喏。”
季恒又道:“这件事不要告诉殿下,包括我何时要去祭祀的事。”
左雨潇道:“明白。”
眼下已是三月末,他因朝觐错过了季太傅忌日,得去给季太傅补一个。
于是三日后天还未亮,季恒便起了身。
他轻手轻脚地洗漱更衣,便悄悄出了门。
黎明破晓,天空仍泛着凛冽的深蓝,院子里停了辆普通马车,季恒迅速上了车。左廷玉帮他驾车,两人便做贼一般驶出了齐王宫。
车轮轻轻碾过路面,不说声音,连灰尘也没扬起几粒。
来到了城外祖庙时,天刚亮透。
季恒掀帘探身,见陈伯和几名家仆正在大门前等他。
陈伯迎了上来,伸手搀他下车,问道:“公子此行还顺利吗?”
“顺利。”季恒把着陈伯的手下了车,路边杂草上的露珠沾湿了他的丝履与衣摆,笑道,“饮食上不方便忌口,有什么吃什么,吃得没那么清汤寡水了,反倒还长了些肉。”
陈伯满脸慈爱,他一方面心疼公子想吃的东西也没法随便吃,一方面又觉得,侍医让公子忌口也一定有他的道理,纠结之下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说道:“气色是好一些了。”又道,“里面都已经备好了。”
此次不是族祭,而只是季恒给老父亲“补过”的忌日,只有他一人,排场也较为简单。
他元正时来祖庙祭祀,也和老父亲说过了,由于今年大王要入都朝觐,他得陪着去,父亲忌日恐怕得往后延延。
祠堂内,季恒手执祭器,在陈伯与家仆侍奉下完成着祭祀仪式。
原本还一切顺利,快结束时,却忽听门外家仆怒喝道:“什么人?!”
紧跟着,屋顶上便传来一阵骚动,瓦砾“沧啷”一声滑落下来在门口摔了个粉碎。
“是谁?”季恒说着推门而出,见十几名家仆已经抄好了家伙,纷纷站在院子中央往房顶上看。
打头那人道:“哪里来的兔崽子,敢到我们季家祖庙来上房揭瓦!给我打下来!”话音刚落,手中扫帚便已经飞了过去。
黑衣蒙面人身材中等偏瘦,稍一侧身,那扫把便插进了后院那棵大树的树冠上。
蒙面人稍显庆幸,而下一秒,便见左廷玉已经顺着那棵树爬了上来,不等他反应过来,寒光闪闪的佩剑便已抵在了他脖颈上,还怪凉的,说道:“自己把脸露出来。”
“大,大哥……”
剑锋又近了一寸。
他这才把黑布解了下来,怪不好意思地道:“好啦……是我。”
季恒道:“晁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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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季恒“铁面无私”, 并没有因为这蒙面人是晁阳就网开一面,而是给了他作为一个尾随者被抓获后应有的待遇,说道:“把他绑了, 关进柴房。”
左廷玉应了声“喏!”便开始动手。
左廷玉有家学, 身手了得, 有时也会去马场给他们上上课, 加上两人明显的体型差,摆弄晁阳就跟摆弄小鸡仔一样。
晁阳早没了斗志,任左廷玉摆弄, 只求饶道:“叔……叔……轻点!轻点!”
片刻过后,被五花大绑的晁阳便被扔进了柴房。
季恒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左廷玉,再之后是十几名家仆。
晁阳倒在柴火堆上动弹不得,看着这阵仗, 隐隐感到有些怕了, 总觉得今天的公子和平日有些不大一样, 莫非是真生气了?
毕竟祭祀这种场合,他却爬到了季家列祖列宗的头顶上……
若不是他此刻动弹不得,他就给公子跪了,忙说道:“我错了公子,我给季家列祖列宗们赔礼道歉!在下绝无冒犯之意, 求季家列祖列宗们不要生气!”
季恒问道:“是殿下叫你来的?”
晁阳面对季恒的审问也毫无抵抗意志, 又不是他不说公子就不知道了。
“除了殿下还能有谁……”他嘀嘀咕咕地和盘托出道,“殿下说, 每年季太傅忌日,公子祭祀完回去都会大病一场,觉得可疑, 叫我过来看一看……他的话我又不能不听的喽……”
从方才起,季恒手中便端着一只耳杯。
他看晁阳认错态度诚恳,便说道:“那看来也不能怪你。”说着,走上前去,把耳杯递到了晁阳嘴边,温声道,“方才吓到你了吧?先喝口茶压压惊。”
晁阳如获大赦!他还是习惯公子这人美心善、温柔似水的模样。
那茶汤很浓,颜色很深,晁阳恰好口渴,想着公子还能害他不成?便想都没想,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而喝到最后才发现,这碗底怎么还放着一张符咒啊!
啊————!!!!
季恒问道:“看到了吗?”
晁阳倒在柴火堆上,抬头看向季恒的瞳孔中已经充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
他越是害怕,便越是忍不住盯着季恒看。还好还好,眼前这人还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一双桃花眼笑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可这笑脸为何越看越让人后背发凉啊!
晁阳忙道:“看到了!”
季恒道:“你先在这里待着,等我忙完了便放你出来。你今日回去了便和殿下说,你只看到我在祭祀,并没有什么异常,也不要说你被我抓到过的事。否则我一念咒,这碗符水便能让你百爪挠心,疼得生不如死,知道吗?”
晁阳道:“知道知道知道!”
季恒又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而不等晁阳回答,左廷玉便在一旁淡淡开口道:“以防万一,要不还是灭口吧公子。”
晁阳:“!!!”
这还是他那亲爱又敬爱的廷玉叔吗?!今天这都是怎么了,他不是在做梦吧?
他忙道:“绝对可以相信的公子!你知道我这个人最胆小、窝囊、没什么气节了!喝了这符水,往后我就是公子的人了,我我我我现在已经变节了!我反过来帮公子盯着殿下!殿下有没有用功读书,有没有让邓月、皓空替他做功课,我全帮公子盯着!”
季恒心地良善,和左廷玉有商有量地道:“……灭口还是太残忍了。”
晁阳忙插了一句,道:“是啊,也太残忍了!”
季恒道:“好,那我便给你这次机会,回去之后就按我教你的说。”
晁阳立刻道:“明白!”
季恒走出柴房,又命人盯住了晁阳,便从祖庙后门而出。
季家祖庙建在山脚下,出了后门便是山。门前另停着一辆马车,季恒上了车,左廷玉驾车,沿着中间这条坑坑洼洼、杂草丛生的小道向前行驶。
左廷玉头戴斗笠,手拿马鞭,坐在车前幽幽地驾着车,又叫道:“主人。”
车内,季恒“嗯”了声。
左廷玉道:“刚刚那符咒是真的吗?”
季恒心道,他哪有这本事?
但回想起来,左廷玉上回还瞒着他去帮阿洵打人?先不论这件事做得对不对,但总归是有隐瞒他的行径,他便说道:“当然是真的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师祖是谁。”顿了顿,又问道,“你要不要也喝一碗,以示忠心?”
左廷玉毫不犹豫道:“好。”
“……”
马车又行驶了片刻,便在断岳峰山脚下停了下来。
此山极为陡峭,像被人一刀劈砍下来,因而得名“断岳峰”。因山顶常年有仙雾缭绕,方士们便说此山灵气十足,是为仙山,在山上导引行气能够延年益寿,使人长生不老。
从先秦时期起,不少王公贵族便有求仙问药的爱好。包括当今陛下、吴王、赵王门下都养了不少方士,他们也时常派方士到五湖四海去寻找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