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接越过了陛下,走上前去给了那侍者一耳光,说道:“哪里来的疯子,竟敢污蔑当朝的皇太子!来人,给我拿烙铁烙他的嘴!”
那侍者被扇倒在地,笑得更疯了,牙齿上满是血迹,直直看向了皇后道:“就是皇太子杀了我们殿下。”
“就是皇太子!哈哈哈哈!”
皇后道:“把他给我拖下去!”
只是陛下没发话,在场便也无人敢动。
吴王抱着姜焕的尸体瘫坐在地上,他一遍遍确认着姜焕的鼻息与脉搏,又像哄孩子睡觉一般轻轻摇晃着姜焕的身体,说道:“焕儿,是父王。”
“焕儿你听到了吗?”
“你是在和父王躲猫猫吗?”
“父王找不到焕儿了,焕儿快出来好不好?”
“焕儿快回来好不好?”
“焕儿,你怎么了?”
姜炎环视着这一幕幕,只感到头痛欲裂,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内雅雀无声,只闻吴王姜烈的哭泣与那侍者疯了一般的笑声。
“没人说话吗?”姜炎似是气极,猛地咳了几声,说道,“好,那便把今夜在此当差的郎卫、宦官、宫女,统统拖出去杖毙!”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跪地痛哭。
其中一人道:“回陛下,奴知道是怎么回事!”
姜炎点了点自己身前,说道:“到这儿来,给朕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话音一落,那宦官忙爬了过去,说道:“回陛下,方才皇太子殿下带了几名郎卫、宫人到了吴王太子的馆舍门前,又命清退左右。”
守职郎官只以为皇太子是来找吴王太子玩,且皇太子之命,他也不敢不从,便把附近郎卫都撤走了。
皇太子的郎卫便把守在了吴王太子的房门前。
而此时,吴王太子已洗漱更衣,准备休息。皇太子进去后,却与吴王太子发生了争执。
陛下问:“他们为何事发生了争执?”
那宦官道:“奴婢并未听清,但似乎是为了今日围猎时的猎物而争执。”
陛下道:“继续说。”
那人便说,皇太子与吴王太子没吵几句,里面便传来打人的声音,像是皇太子的几名宦官,在把吴王太子的侍者按着打!
那声音引来了郎卫,却又被皇太子的郎卫挡在了门外,说皇太子只是在教训下人,叫他们不要插手。
守职郎官听里面只传来宦官的惨叫,并没有吴王太子的声音,纠结之下,便候在了门外没有闯。
只是片刻过后,却听皇太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一会儿,皇太子便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躲进了旁边房间的床底下,瑟瑟发抖着不敢再出来了。
吴王太子的贴身侍者听到这儿,总算止住了笑声,口齿清晰道:“皇太子与我们殿下争执了几句,便把我们殿下推到了床上,掐住了我们殿下的脖子!”
“我们殿下本就有喘症,受不得刺激。可无论我们殿下如何挣扎,皇太子也不撒手。”
“我忙上前阻拦,又要喊人,皇太子那几名宦官便围了上来,把我按在地上打。等他们松了手,我上前查看时,殿下就已经没气了!殿下被皇太子害死了!”
那侍者悲愤不已道:“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声嘶力竭吼出这句话,便一头撞向了旁边的木柱,血溅当场。
宫人们皆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在这样的氛围下,甚至没人敢叫出声来,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昏暗的烛火摇摇曳曳,只见陛下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拔出一把长剑,又扔了刀鞘。
皇后意识到陛下是要做什么,登时吓丢了魂,忙在陛下身前跪下,拦住了陛下的去路,说道:“陛下……”
“陛下!”
陛下绕开了皇后,提着剑气势汹汹向前走去,说道:“皇太子藏到哪里去了?”
班令仪吓得面无血色,再度膝行向前,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爬得狼狈却飞快,一把保住了陛下的腿,说道:“陛下!这不是浩儿一个人的错啊!谁又知道吴王太子患有喘症!”
“吴王太子上一回,也连续两次将浩儿推倒在地,两人今日又因猎物发生了争执!男孩子间因这种事打打闹闹岂不正常?”
“吴王太子是死于喘症发作,绝不是因为浩儿,是那疯子污蔑!还请陛下三思!诛了那侍者的全族,还浩儿一个清白!”
赵王、燕王自然也不能看着陛下就这么处决了皇太子,于是纷纷跪地,求陛下三思。
赵王道:“人死不能复生,此事是个意外,绝非是皇太子有意为之!我们今日已经失去了一个侄儿,不能再失去一个了呀!”
梁王自然也不能放任陛下这么做,那毕竟是他的外孙儿。
于是也跟着跪了下来,但却并未开口。
而只有姜洵仍站在原地,季恒站在他身侧。只不过二人站得偏远,便也没什么人注意。
见众人纷纷求情,陛下也停住了脚步。
可他沉思片刻,还是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要处决了那逆子。”
“陛下!”皇后声音早已嘶哑,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说道,“臣妾听闻吴王在外面可藏了不少孩子,可陛下,您却是只有浩儿这一个儿子啊!”
“浩儿亲眼看着一个孩子在自己面前死去,他没有受到惊吓吗?他不会感到害怕吗?”
“您这样会吓到他的!”
班令仪声泪俱下道:“若是把浩儿吓傻了,吓疯了,等陛下百年之后,又要把这江山传给谁!”
众人道:“请陛下三思!”
殿内沉寂了许久。
又许久。
大家便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中,等待着陛下的决断。
而不知过了多久,陛下沉声道:“没了那逆子,朕也还有这么多兄弟,还怕皇位无人继承不成?”
不过听这语气,大概是要轻拿轻放了。
果不其然,梁王轻轻握住了陛下手中的剑柄,抬头看向陛下,陛下便也松了手。班令仪随之大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垂泪不已。
人群散了,季恒、姜洵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两人各回各的房间。
姜洵原本想,若是那女子还在他屋子里没有走,他便去叔叔屋子里打地铺。
随便找个什么“无聊”“睡不着”之类的理由都好,他想叔叔也一定是准的。
只是进门一看,见床榻上却已是空空如也。
隔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季恒便被谒者叫起。
鸿胪寺原本对今日的安排是叫大家自由活动,饭也在各自房里用,等到中午再返回长安。
谒者却说,陛下决定提前启程,叫他们也尽快准备。
季恒洗漱更衣,简单用过饭便上了车。
片刻后,姜洵也上了车。
马车随郎官指令而动,很快便踏上了返程。
只不过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两人在车上便也有些沉默。
季恒掀开了竹帘,见天上竟又飘起了薄雪。
整个队伍都很是沉默,不似来时。郎官问是否要停下来休息,大家也都说不必了。
回到了齐王府时,天色已晚。
附近家家户户都在烧火做饭,而闻到了那熟悉的烟火味,季恒才恍若回到了人间。
阿宝听到马车响动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小婧和乳母追在后面,说道:“慢点跑!别摔着!”
季恒下了车,把那木笼拎到了阿宝面前,说道:“这个是雪莹送你的。”
白白的屁股上还留着蓝色的颜料印。
而一想到永远停留在了十岁的姜焕,季恒又感到心头一酸。
这世间弱肉强食,饶是诸侯王太子又如何?在天子脚下,也犹如蝼蚁,被踩死了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隔日,天子在宣室殿召见了吴王。
“阿烈。”姜炎高高坐在堂前,说道,“你子嗣接连早夭,焕儿有多珍贵,朕知。”
“但朕也只有浩儿这一个儿子。”
姜烈跪坐在大殿中央,说道:“臣弟理解。那日是臣弟失态了,但臣弟并没有希望皇兄惩戒皇太子的意思,请皇兄莫要误会。”
“焕儿患有喘症,而我命硬克子,这才是症结所在,并非是皇太子的过错……”
“只是臣弟想提前请辞,尽快回到广陵,将焕儿安葬,还请皇兄允准。”
姜炎道:“自当如此。”
离开宣室殿的那一刻,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
姜烈随手一抹,便匆匆走下了石阶。
齐王府——
姜洵在季恒房中用饭,却有些食不甘味。
他见季恒正用筷子挑蹄髈肉给阿宝吃,挑得有些费力,他便拿出铜刀,将自己面前的蹄髈一片片切下来,弄了一小蝶放到季恒面前,又问道:“吴王这件事,我要不要登门拜访,以示哀悼?”
季恒稍显冷漠道:“殿下,最好不要。”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卑劣,可此事太过敏感,又正在风口浪尖,谁去吴王府哀悼,谁便是站到了陛下的对立面。
包括那日在上林苑,连燕王也不敢对吴王太子的死表露丝毫怜悯。因为怜悯吴王太子,便是在指责皇太子的过错。
这件事于公于私,季恒都会表示慰问,并表明他本人的立场,但不能是现在,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
两日后,吴王的车马仪仗便驶离了长安。
前头郎卫高举吴国旌旗,之后是吴王车驾,再之后便是王太子的棺椁。
季恒隐在人群中,远远看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