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梁中尉的猜测没有错,殿下这一次是羊入虎口。
季恒瘫坐了下来,手顺势撑住了案几,攥在手中的竹简胡乱散落在案几上,发出“啪—”的清脆声响。
他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陛下几年前容不下阿兄,如今竟也容不下他们?!
前线近期便要行动,姜炎若要让姜洵“为国捐躯”,势必便要在此次行动中对姜洵下手。
只是齐国离雁门甚远,他要送信过去,哪怕日夜兼程起码也要十几日!
季恒从未感到如此绝望过,却还是争分夺秒,挽救于万一。
他一边哭着一边给姜洵写了一封信,把这消息转告姜洵,叫姜洵防范左右,写完当即发了出去。
老天保佑,他也相信姜洵。
可如若万一姜洵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他定要让姜炎、让班家,让这利益集团中的所有人都去给姜洵陪葬!
第125章
雁门郡。
姜洵每日都能收到颍川侯来信, 看了信中所述,心中便起了疑,怀疑匈奴早已识破了他们的计谋。
毕竟谁也不是傻子, 他们调兵遣将这么大动静, 被匈奴识破也极有可能。谁都不会乖乖往口袋里钻, 陛下设下的这阵, 若是不出意外,那恐怕才是最大的意外。
他心里逐渐有些不认可这作战计划,于是派出斥候实时探查周遭动向, 准备机动。
这日清晨,姜洵起床更衣。
垂下头去系中衣系带时,脑子里忽然想起离开临淄那一日,季恒一早起床,睡眼惺忪, 就这样从他背后环着他的腰, 帮他系上了系带。他鼻尖似乎又嗅到了那一缕若有似无的药香, 也是在这一刻,无比思念季恒。
他承认他想家了,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在一间温暖的屋子里和季恒过四季三餐的日子。
打完这一仗应该就能回家了吧?
而是在与纪老将军用早饭时,门外斥候求见。
那斥候快马加鞭而来, 进门时气喘吁吁, 说道:“殿下!纪将军!匈奴有异动!我们今日凌晨在虎头山附近看到匈奴大军出没,那会儿月光还挺亮的, 兄弟们从几个角度观察了许久,前中后军加起来,像是快有四五万人, 还有两三万人赶着马车和牲畜。他们没举旗,也不知是谁的部队。”
虎头山是匈奴走参合陉退回草原的必经之路,山下是一大片平原,找到视野好的地方,便可将平原动态尽收眼底。
四五万人,这规模只有可能是单于本部。
姜洵看向纪无畏道:“这是匈奴要撤兵了!”
也不知颍川侯那边察觉了没有?
若是毫无察觉,就这么放了匈奴人走,那他们这一个月来的调兵遣将便都打了水漂。
朝廷拨出大笔军费,结果他们箭都没放一支,这个结果,朝廷恐怕很难接受。哪怕朝廷能接受,他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他道:“先集结部队等待机动!”
营中闻令而动,骑兵、步兵、车兵纷纷穿戴铠甲,集结列阵。
不到两刻钟,大军便已整装待发,军营内一片肃杀,写着“齐”字的军旗在大风中猎猎飞扬。
而正在这时,一名士兵跑来道:“报——!!!前方烽火台烧起来了!”
姜洵回身道:“什么?”
颍川侯那边动手了,可匈奴已经连夜撤退,快要进入参合陉,颍川侯这又是在跟谁打?
纪无畏道:“颍川侯肯定没发现匈奴主力已经撤军,否则这烽火台昨天半夜就该点燃。据我对匈奴的了解,他们应该是留了一支殿后军在原地,给主力撤退争取时间。毕竟主力还得拉着辎重、赶着牛羊,走不了太快。这支殿后军,今日恐怕还去挑衅了颍川侯,好造成他们主力尚未撤兵的假象。颍川侯应该是跟殿后军打起来了,他自己不知道。”
姜洵道:“匈奴撤走了四五万人,殿后军能有多少人?顶天了也不到一万骑兵。”
纪无畏问道:“那殿下,现在怎么办?”
毕竟按原计划,这烽火台一点燃他们便要赶去支援,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哪怕他们赶过去了,扑了个空,只要人到了,便也叫人挑不出毛病。
姜洵却道:“姑父跟殿后军打起来,而没有去追主力,这已经是被耍了,咱们还傻不愣登地赶过去做什么?三路军,六万人,赶过去打那几千人,连来回车马费都捞不回来!”
纪无畏道:“可烽火台已经点燃,咱们看到了却按兵不动,这是抗命啊!带一队人马过去溜一圈,也是那么个意思。”说着,也知道殿下觉得这么做没意思,便又“哎—!”地叹了一口气。
他本想把公子搬出来压一压殿下,说殿下哪怕不替自己着想,也要替公子着想,但想着,觉得殿下也大了,这么说不太好。
而紧跟着,姜洵便道:“我想去截单于本部。”
参合陉是峡谷地形,可偏巧又是匈奴走西路退回草原的必经之路。每次从参合陉走过,匈奴都会小心翼翼,因为一旦遇到伏兵,将会对匈奴万分不利。
姜洵说道:“我们有两万骑兵,还有几万步兵、车兵、弓弩兵。不求歼灭,只求击溃,打的就是他们的心态,我要让他们彻底崩溃。”
——
草原风大,“簌簌”地吹拂着邪烈斑白的头发。
他目光苍老却十分锐利,像一只年迈的苍鹰,望着眼前的参合陉入口。每当经过此地,他们都会万般小心,在这条狭长的山谷,他们曾与昭军发生过无数次交战,多少英魂埋葬于此。
依悍早已派出斥候队到两侧高地探查情况,斥候基本上都回来了,带回来的情报是没有异常。
依悍扭头看向了父亲,说道:“那就按原计划。”
邪烈道:“好。”
依悍带领五千精骑率先踏入了山谷,他们的使命是为中军、后军扫清障碍;紧随其后的是单于王庭一万精锐,将大单于护卫在内;再之后是两万五千骑护送着辎重队,最后则是一万骑兵断后。
参合陉全长四五十里,部队在其中走得迅速又谨慎。
与此同时,齐军将领已带领两万步兵抵达另一侧的山脚下,说道:“山上肯定还有匈奴兵在放哨,大家尽量放轻脚步,不要打草惊蛇,也不要惊了鸟群!一旦发现匈奴斥候,立即射杀!”
“喏!”
大家很快分成小股,身背箭矢,敏捷地爬上了山,在中段的几座山头各自占领一处高地。
齐军斥候少数几人,则埋伏在了参合陉出口处的一座山头上,密切关注着下方的动态。只见匈奴大军浩浩荡荡,狭长的山谷内满是涌动的人群与牲畜,前军已从参合陉出口冒出了头来。
依悍说道:“快—!跟上—!”
所谓打蛇打七寸,齐军斥候静默等候,直到前军六七千人出了峡谷,斥候才道:“放!”
几支鸣镝“吱——”地升上了高空,声音之尖锐,快要穿破耳膜。
与此同时,埋伏在中段山头的齐军将领得到信号,立刻说道:“点火—!放箭—!”
齐军伏兵两人一组,一人点火,一人放箭,密密匝匝的火矢铺天盖地向山谷射去。
只见山谷内一阵骚乱,匈奴兵骑在马上,眼睁睁看着火矢飞来却被堵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箭矢射下,有些射中人、有些射中马、有些则射空,在原地继续燃烧。马生性怕火,见状纷纷开始扬蹄嘶鸣,横冲直撞,匈奴兵一阵兵荒马乱!
齐军将领厮喊道:“继续射!今日便把这山谷烧成火海,叫这帮畜生有来无回—!”
话音一落,士兵纷纷应“喏!”,开始加大火力,火矢“嗖—嗖—嗖—嗖—”地射了出去。
王庭守卫纷纷下马,将邪烈扶下马来,迅速形成了“盾牌方阵”,把邪烈四面八方都遮了个严严实实,而后掩护邪烈撤离。
邪烈弯腰藏身在盾牌内,说道:“通知依悍,叫他带领前军往前冲,有多快冲多快,迅速冲出这条山谷!”
传令兵应了声“遵命!”便迅速赶去传达。
只是不等传令兵抵达,刚走出山谷不远的依悍便看到了后方的骚乱,情急之下叫了声“父亲!”,便立刻掉头冲了回去。
正在这时——
只听山后战鼓擂动,“咚—咚—咚—”的声音响彻天地,随“杀——!!!”的震天厮喊,一支骑兵俯身冲了出来,手中高举的是齐王大纛。
依悍知道他们已经彻底中计了!
此处地形复杂,不是山便是山谷,参合陉已是最宽阔的一条路。
他们排成一字长蛇阵从中穿行,眼下“蛇头”已经出洞,蛇身却仍被困在山谷中动弹不得。
而齐军只要截断了他们的“头”,堵住山谷出口,便能让他们的中军、后军只能被困在山谷中被动挨打!
那一头,只见姜洵身披战甲,手拿长戟,带领骑兵如一支离弦之箭飞驰而来。
山谷出口附近的匈奴兵纵深单薄,很快便被齐军冲散,匈奴主力彻底被截为两段。
姜洵勒了马,调转码头,下令道:“战车!把出口堵上!关门打狗!”
“喏—!”
话音一落,战车迅速围了上去,将出口层层堵死。
依悍骑着马,站在离出口不远处的广袤草原上,一时间如坠冰窟。
山谷内满是哀嚎,眼前又是冲锋的敌军,他茫茫然环顾四周,耳边是“滋——”的杂音。
身边老者当机立断,说道:“左贤王,逃吧!昭国的目标是围困在山谷中的人,我们逃了,他们不会追上来的!大单于被困于山谷,今日生死难料,您是储君,万不可再冒风险!为了匈奴帝国的明日,左贤王,快逃吧!”
以他们的兵力,根本无法在齐军中撕开一道口子,把山谷中的匈奴兵放出来。
事已至此,保存有生力量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匈奴帝国。
依悍对着山谷,对着父亲的方向做了个抚胸礼,便掉头向茫茫大草原奔驰而去。
姜洵对黄江道:“追敌五十里,把他们赶远点。对面若没有交战的意图,那便立即返回。”
黄江应道:“喏!”说着,抽调一队人马追了上去。
山谷内,匈奴兵仍拼了命想要冲出来。
只是齐军车阵难以撼动,哪怕从缝隙中挤出来,也会很快死在齐军的长枪下。
身上中了箭的、着了火的匈奴兵人挤着人,山谷内早已溃不成军;不少匈奴兵落下马来,死在了自己人的马蹄下。
一片炼狱景象,却不及匈奴带给昭国的十分之一。
邪烈仍被困于中段,发现前方越走越慢,甚至开始一动不动,便问道:“前面怎么回事?!”
一名传令兵疾驰而来,说道:“不好了!前方还有敌军!敌军把出口彻底堵死了!”
与此同时,一支火矢从盾牌缝隙中飞了进来,烧到了邪烈的军装下摆。
王庭卫队立刻把火矢扔了出去,邪烈连忙踩灭了火苗,说道:“继续堵在这儿,迟早被活活烤死!往后退!原路返回,先退出山谷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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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hhh,前有狼后有虎[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