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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姜洵满头大汗倒在了床榻上,开始大喘气。
他歇了会儿,便做了个臀桥顺手把裤子拉上了,单手系上系带,说道:“除了吴王,我觉得燕王也可以拉拢拉拢。陛下对他有忌惮,一方面要他守住疆域,一方面又要在兵力、粮草、武器等方方面面牵制他。燕地本就苦寒,还要连年征战,燕王处境不太好过。虽未表露,但也难免对朝廷有所怨言吧。”
季恒明白姜洵的意思,燕王这样的情况,若是能长期倾斜一些资源,便很有可能能拉拢过来。他道:“懂你的意思了,这件事我来考虑考虑。”
“还有,”姜洵道,“我知道你那日瞒我,其实也是担心我心性未定,会冲动行事。但我想说,我其实根本不敢冲动,因为我不是一个人,我背后还有你、还有紫瑶、还有阿宝、还有齐国上上下下的属官,我怎么敢堵上你们的性命去冒险呢?你放心好了。”
这话说得很成熟,让季恒心中感慨万千。
他应道:“……好,我知道了。不过你那日说,你知道二十年前陛下和你父王之间发生过什么——你具体了解到哪一步了?”
姜洵拿手撑头,俯瞰着平躺在床上的季恒,道:“当年惠帝想废立太子,改立我父王为储君是吗?”
季恒与姜洵对视,确认道:“只有这个吗?”
“还有什么?”
季恒娓娓道来道:“你父亲自幼聪颖,很早便显露出贤明宽仁的个性,简直是朝臣心目中最理想的储君之选。可废立太子动摇国本,立嫡立长的祖训在前,想废掉一个毫无过错的太子其实是很难的,谁敢无缘无故提出此事?但当年,臣子们却是不顾一切也要另立太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姜洵摇了摇头。
这些年来,季恒对姜炎的情感其实都有些复杂,无法纯粹去恨,因为他知道这个故事的另一面。
他知道姜炎当年,也曾是一个想要屠龙的少年。
第105章
姜炎五岁那一年, 有了个漂亮的弟弟。
他和八岁的阿姐姜漫一起围在弟弟的摇篮旁,看着这个新来的小人儿,只感到万分新奇。
姜炎拿手指逗逗弟弟红彤彤的脸颊, 又扭头看向那垂落的床幔, 好奇道:“母亲, 弟弟叫什么名字?”
床帐内, 萧子媞略显虚弱却又感到圆满的声音传了过来,说道:“陛下为他取名为坤,阿炎、漫儿, 你们就叫他坤儿吧。兄弟如手足,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手足更亲的人了。有了弟弟,将来便多了一个人拥护阿炎,也多了一个人保护漫儿,所以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 知道吗?”
姜炎闻言跑到了床榻边, 跪坐下来, 说道:“母亲,我们一定和弟弟好好相处!我们会照顾好弟弟,将来也一定孝顺母亲,求母亲不要扔下我们不管……”
姜漫也跑了过来,说道:“我也一定好好照顾弟弟, 将来也一定孝顺母亲。”
萧子媞很是心疼, 从床幔中伸出手来,把姐弟二人的手攥在一起, 说道:“傻孩子,怎么会?阿炎也好,漫儿也好, 坤儿也好,都一样是母亲的孩子,母亲怎会扔下自己的孩子不管呢?”
姐弟二人听了这话,都仿佛松了一口气。两人对视一眼,脸上浮现出纯真的笑容。
他们之所以会担忧,是因为母亲并非是他们生母。
姜漫五岁、姜炎两岁的那一年,他们的生母大萧皇后过世了。
姜炎当年太小,什么都还不知道,加上他皇太子的身份,让他即便没了生母也还是受到了萧家、朝臣、宦官等诸多势力的保护,于是年幼丧母倒并未给他带来太多打击。
相较之下,身为公主的姜漫却几乎无人问津。
直到萧家又把大萧皇后的庶妹——也就是他们本应称之为姨母,如今又称之为母亲的女子送入了宫中,姐弟二人也被送到母亲宫中教养,姜漫在这冷漠的皇宫中才有了真正疼爱她的人。
母亲有了身孕后,姜漫便有些患得患失,担心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子便不疼他们了……
这样的情绪又传递给了姜炎,姜炎这才向母亲说出了刚刚那番话。
而过了片刻,殿外宦官通报道:“陛下到—!”
姐弟二人迎至殿外行礼,惠帝说道:“起来起来。”而后径直向内室走去。
萧夫人因刚刚生产,被允免礼。
这是惠帝第一次见到阿坤,他看了阿坤一眼,便把阿坤从摇篮中抱了起来。
阿坤像是嗅到了熟悉的气味,并未对第一次抱自己的男子感到害怕。
惠帝皱起眉头,吓唬阿坤,阿坤也只是皱着眉头看了惠帝片刻,便傻乎乎地冲惠帝笑了一下。
惠帝很是高兴,抱着阿坤走到萧子媞床榻边坐下,说道:“你看这傻小子,好像知道我就是他爹似的!”
萧子媞温婉一笑道:“孩子也是通灵性的,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父亲呢?”
姜漫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只感到心间隐隐刺痛。不仅仅是因为父亲母亲和阿坤和谐美满的画面,使得他和阿炎太像是累赘,更因为她曾经历过五年前阿炎出生时的情景,那情景与眼下刚好相反。
她生母不受宠,此事世人皆知,母亲怀阿炎时,父亲便嫌少会来探望。
或许也是因这缘故,阿炎出生后,父亲一抱阿炎阿炎便哭闹不止,只有换回母亲或乳母手中阿炎才会停止哭啼。
反复几次后,父亲便恼了,说了些“孩子竟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认”之类的话后悻悻离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来看过他们。
姜漫幼时不理解,直到长大后才明白父亲不喜欢母亲的原因。
因为她是高皇帝亲自选定的儿媳,名门嫡女、品性端正,是个挑不出错处的女子。但在父亲眼中,她却只能称得上相貌平平、性子寡淡,又比父亲大四岁,让父亲感到索然无味。
加之萧家又权势太盛,在父亲刚即位时曾处处压父亲一头,父亲不喜欢外祖父,便连带着也不喜欢母亲和他们姐弟。
姜炎能被立为太子,也是外祖联合朝臣一再劝谏的结果,于惠帝而言是被逼无奈的结果,而并非他心中所愿。
姜漫原本还以为,父亲对他们姐弟冷漠,兴许也有父亲不善言表的缘故。而直到此刻才明白,父亲不是不善言表,而只是不喜欢他们。
时间就这样一日日过去,阿坤一日日长大,性子活泼开朗、聪明伶俐,很讨父亲喜欢。姜漫、姜炎也很有担当,常常带阿坤一起玩,也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阿坤。姐弟三人在母亲的教育下,互相谦让,对彼此友爱,相处得颇为融洽。
直到惠帝十一年。
这一年白羽部向匈奴称臣,匈奴彻底统一了草原,版图空前辽阔,士气也空前高涨。也是在这一年冬,骨都悍单于率领二十万大军挥师南下,跨越长城,马踏代地,一路平推到了关中。
他们在长安北部不足三百里处安营扎寨,使得长安人心惶惶,而后给惠帝写了一封信。
匈奴人逐水草而居,他们的草原地广人稀,攻打昭国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占领土地,而只是掠夺财富。
他们要求惠帝交出巨额的黄金、丝织品与盐铁,并要求惠帝把他的一儿一女送给匈奴——女儿与匈奴和亲,儿子则为质子。若是昭廷答应,那他们拿了东西就走,若是不答应,他们便打入长安自己来取。
自高祖一朝曾吃过匈奴一次大败仗后,昭国便有些士气低迷。大家即便不言明,却也都打心底里认为昭国根本打不过匈奴。
匈奴二十万大军此刻就驻扎在长安附近,简直是肘腋之患。这让满朝文武夜不能寐,也让平时一件小事便能吵得不可开交的朝臣空前团结了起来,一致要求惠帝接受匈奴的条件。
而惠帝点了头。
姜漫要去和亲了,此事甚至不需要讨论。
她是惠帝唯一的女儿,她不去又有谁去?
身为昭国公主,接受子民供养,为子民牺牲乃是天经地义。
没有人在乎姜漫那一年只有十三,而她要嫁的老单于大她整整四十;也没有人在乎姜漫到了草原后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无人庇护的公主不过只是一张牌,满朝文武只想尽快把这牌打出去,好让这噩梦早日结束。
可质子又要送谁?
那年姜炎十岁,早已被册立为太子,姜坤五岁,已经开始读书。
惠帝不甘受朝臣摆布,在那几年时间里曾多次削藩,并打压萧家,在朝中树立了威信。
他厌恶先皇后,连带着也不喜欢先皇后所出的一双儿女,此事朝臣们都心知肚明。他很早便向民间散布消息,称二皇子聪慧、节俭、有仁爱之心,相较之下太子却有些顽劣、不懂得人间疾苦。
照理讲,被送去的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太子。
但大家也都知道,惠帝其实早有改立太子的心思。
他偏疼二皇子之心,在此事中暴露无遗。
为了保住姜坤,他一方面在京中排兵布阵,一方面又拉拢朝臣,向朝臣透露了自己的心意,希望得到朝臣们的支持。
做完这一系列准备后,惠帝便又召开朝会,并把姜炎、姜坤兄弟也都叫到了宣室殿。
匈奴要惠帝交出质子的事早已传了个满城风雨,兄弟二人也已有耳闻。朝会上,惠帝便问二人道:“朕想听你们自己说说,朕应派谁前往?”
那日是姜坤先开了口,用五岁孩童稚嫩的嗓音道:“阿兄是皇太子,是国之根本,不可以身犯险。阿坤是弟弟,辅佐兄长义不容辞,身为高祖血脉,在大昭危难时也当挺身而出,所以请父皇派阿坤前往塞外为质子。”
“不!”姜炎极力阻拦道,“我是兄长,是太子,匡扶社稷宗庙是我职责。如今大昭有难,我怎可让幼弟挡在前,而我躲在后?若是如此,我又有何颜面坐这储君之位!我姜炎愿前往塞外为质子,还望父皇成全!”
“不可以的!”姜坤膝行向前,粉面团子似的脸早已哭得红肿,说道,“阿兄是皇太子,是尊贵之身,不能够以身犯险,还是让坤儿去吧。坤儿去才是应该的,父皇……”
姜炎也膝行几步,拉住了姜坤的手,让姜坤面向自己,说道:“阿坤,你看着我。你是弟弟,你今年才五岁,到了匈奴人手中,你如何能照顾好自己?阿姐是女孩,她也需要有人保护。让你去做质子,我会非常非常不放心,让阿姐自己去和亲,我也会非常非常不放心!只有我陪着阿姐去,我才能保护阿姐,我才能放心,你明白吗?”他说着,托起阿坤的脸颊,用大拇指帮阿坤揩去不断掉落的泪水,“让我去,我有办法能全身而退,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可那一年他也不过十岁,他又能有何办法?
惠帝、朝臣各怀鬼胎,可年幼的兄弟不懂得成年人的险恶心计,宣誓殿内,只有兄弟二人在真真实实地经历着生离死别。
姜坤嚎啕大哭道:“我不想让你走,我也不想让阿姐走,我其实也不想去,为何一定要这样?为何一定要这样?”说着,大哭大闹了起来。
姜炎按着姜坤双肩,用力稳住了姜坤,说道:“没办法,我们是皇子,必须要保护自己的子民。我会平安回来,而你也要尽快长大,要担起自己的责任。你要好好读书,学习经世治民之道,如若万一我回不来,你便要……”
接下来的话,被姜坤忽然崩溃的哭声打断。
姜炎没有再说了,只捏了捏阿坤的肩膀,说道:“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母亲。”
兄弟间的真挚情谊,使得满朝老狐狸们也为之动容,抽泣声此起彼伏。
惠帝也垂下一滴泪,而后语重心长道:“阿炎。”
“喏,父皇。”
惠帝道:“你是兄长。”
姜炎知道父亲这句话便就是最终决议,坚定道:“明白。”
惠帝顿了顿,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地又说了一句,道:“你也永远是昭国的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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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飘起了鹅毛大雪,使团侍奉太子、公主,又押着载满财宝的长长车队驶出了城池。
两侧百姓十里相送,百官们则纷纷大松了一口气,庆幸昭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危机,就这样巧妙灵活地被他们化解,他们可以继续安享太平、安居乐业。
几日后,匈奴如约退兵。
长安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白天街道熙熙攘攘,夜里青楼歌舞升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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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啦~
昭国、匈奴两边的情况全部都是架空杜撰,一切只为剧情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