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齐国并不强大,陛下想除掉齐国,最需要头疼的便是“师出有名”四个字。
只听那头宋安说道:“在陛下调令下达之前,齐国巡防、治安等一切事务照常执行便是!等陛下调令下达,那不好意思,陛下让我抽调多少兵力,我便要抽调多少兵力!诏令中有的,我照着执行,诏令中没有的,你们自己看着处理便是。”
梁广源轻“哼”了声,只觉得莫名其妙!
朝廷派这么一个狗屁不通的人过来是要如何?不会还要让宋安带兵上前线吧?那岂不是让齐国儿郎白白送死?
想到这儿,他便不得不又多想一步。
朝廷这决议,该不会本意就是要让齐国精锐上前线送死,至少和匈奴兵互相消耗,最好闹个两败俱伤,好削弱齐国的兵力吧?
若真是如此,那他断不能依。
为国捐躯,把部队拼光了可以,但他的兵决不能不明不白死在阴谋之下!
宋安又催促道:“还请齐王殿下交出虎符。”
姜洵正欲开口,纪无畏却又上前一步。
只见他走上前去搂住了宋安肩膀,语重心长道:“兄弟,站了这么久又说了这么久,一定累了渴了吧?来,先坐。”说着,又招呼宫人道,“快给宋大人上茶。”
一壶热茶端上来,纪无畏在宋安身侧跪坐下来,亲自倒了一杯,推到了宋安面前,说道:“实不相瞒,我有个侄儿就在军队里。本想着站站岗、领领军饷,毕竟谁能想到咱们齐国的军队还真有要上战场的这一天呢!顶多剿剿匪就已经很不得了了,可这眼下却忽然说要打匈奴……!”
宋安“哼”了声,对此表示万分不屑。
纪无畏道:“如果说要打匈奴,也不知咱们这齐国的军队又要被调到哪里去?是代地还是燕地?又要归谁统领?我们什么都不懂,宋大人消息肯定灵通,能否给指点指点?”
“无可奉告!”宋安说着,拿空茶杯敲了敲案几,说道,“还请齐王殿下交出虎符,拿不到虎符,我宋安绝不踏出文德殿半步!这是诏令,殿下迟迟不交,难道是想抗旨不遵不成吗?”
所有软磨硬泡都不奏效,属官们垂头丧气,纪无畏一时无计可施,梁广源想着,殿下若要以死抗命,那他大不了跟着玩命便是,同时在脑子里盘算着,一会儿若要动手,如何才能最干净利落地将整个使节团一网打尽。
而在这时,姜洵说道:“好,我交。”说着,他摸了摸胸口,没摸到预想中的东西,便忽然慌张了起来,没头苍蝇一样在自己的怀间、袖袋里到处乱摸,说道,“哎?我虎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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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什么?”梁广源率先傻眼, 看向殿下道,“不是大王,您把虎符带身上啦?”
齐国虎符一向存放在华阳殿的专属府库, 由专人看管, 存取都有严格制度, 又怎会发生带在身上还给弄丢了的情况?这属于重大事故, 传出去真是要贻笑大方,甚至是要遗臭万年了!
姜洵面色微红,眼下心跳得很快, 只是两手闲闲插在腰封上,外人看来却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颀长的身影如定海神针一般定在这幽暗的大殿中央,也稳住了属官的惶惶人心。
他知道宋安知道他在鬼扯,但他也不怕让宋安知道自己在鬼扯,说道:“上回剿匪动用过后, 便一直没放回去。我昨日去马场跑马, 许是在马场, 或是在往返途中给弄丢了。”
果不其然,宋安被气笑了,说道:“齐王殿下好重的玩心!虎符岂能随身携带,居然还能带去跑马给弄丢了?殿下这等做派,岂不是拿兵权当儿戏吗?”
姜洵目光下视, 望着跪坐在案几前的宋安, 缓声道:“此事我会亲自向陛下请罪。”说着,回身看向吴苑, 采取了严密的补救措施,“虎符遗失事比天大,立刻封锁马场和沿途街道, 并派人细细搜查。近来若有手持虎符前来调兵者,立即扣押。”
吴苑道:“喏!”
宋安坐在案几前“呵”地轻笑,纪无畏在一旁又给他倒了杯茶。
要么交出虎符,要么抗旨不遵,齐王今日本该择其一,可他既不交虎符也不叛变,让朝廷既没拿到兵权,一时也没名目对齐国出手,这让宋安有种无处发力的感觉。
他喝了杯茶,余光又向殿门方向瞥去一眼。
眼下大殿四周是他带来的一百郎卫,可在这一百郎卫的外围是三千齐王宫郎卫,再外围是临淄城守军,再再外围则是齐国关隘守军。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大概率都听齐王而非他这代表天子的昭廷使节的号令。
一旦激而生变,他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临死关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毕竟谁又不想多活几年?至少眼下还有周旋的余地。
谎称虎符遗失,不过也只是缓兵之计而已,他倒要看看齐国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宋安道:“情况我已经了解了。诸位今日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如实向陛下禀报!”
姜洵道:“宋大人公事公办便是,不用碍我们的面子。”
紧跟着,季恒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属官们这才看到他,纷纷惊喜道:“哎?这不是公子?”
“来得也太巧,太及时了!”
“是不是有人派人去请了?”
季恒微微点头示意,走上前来,说道:“事已至此——虎符我们定竭尽全力去寻找,若有消息,定第一时间告知宋大人。若是一直找不到,到时也请宋大人同我们共商对策。时辰不早,宋大人舟车劳顿,身上肯定也乏了,不如先到传舍下榻休息,今晚我请传舍为诸位接风洗尘。”
季恒给了个很好的台阶,让本就有意退一步的宋安不失颜面地下来了,说道:“那看来也只能如此!”说着,便起了身。
季恒道:“请。”
姜洵、季恒、属官等一大群人将使团送到了王宫南门。
季恒又请国相、太傅二人再送使团到传舍,今晚留在传舍作陪,一方面支开国相,一方面也请太傅稳住宋安。
他把太傅拉到了一旁,小声道:“宋安将计就计,便是愿意给我们时间。”
因为诏书已经颁布,无论如何,齐国都要给出一个交代。哪怕不交代,这也是种交代,到时长安必然会有动作。
所以无论如何操作,宋安都是不输的。
眼下他只是暂时不想逼得齐国采取极端手段而已。
“今晚宋安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季恒说道,“请老师好好作陪,陪他好好喝一杯,谈谈诸子百家、经世之道、诗歌音律、美酒美食美人,什么谈得来便谈什么。让他些许放下敌意,最好不要给长安报信。”
他看出宋安刚硬,却也容易情绪用事。
宋安眼下在齐国,就是个不知何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决不能跟他硬碰硬。
而老师这人佛得像水,一向没什么目的性,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让老师出面最好。
谭康则面色深沉,长安这道诏书,给他一种齐国已经走到了生死存亡之际的感觉。
他心情有些沉重,说道:“我一定尽力,但他若非要……”
“没关系,”季恒稳住了谭康,说道,“老师顺其自然便是。若真拦不住,外头也有我们的人盯守,无论如何,宋安和他的信件今晚都出不了临淄。”
谭康略微松了一口气,轻声应道:“好,有数了。”
而申屠景,看到长安派来的使节便跟看到亲人一样,比起齐国准备如何应对,他更想了解陛下的心思和朝廷近来的动态,若是能扒上使节另谋高就,那更好了,便也乐得去给使团作陪。
季恒又叮嘱左廷玉,命他带郎卫一路护送使团,到了传舍后在四周站岗警戒。又叫他调一支商队卫队,便衣守在传舍附近。
齐国不能监禁使团,但有人要出门,便衣跟踪总还是可以的。
左廷玉应道:“喏。”
季恒道:“今晚使团有任何动静,立刻派人禀报,没什么异常,也派人来跟我说一声。”
“明白了。”
待得使团走远,人群便又一次炸开了锅。
属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纷纷议论道:“朝廷这是何意啊?此番收回了兵权,等打完仗,还会再还回来吗?”
“收回兵权谈何容易!齐国若真交出了虎符,朝廷又怎会轻易归还?想都不要想。”
“那陛下是想趁此机会改制?往后齐国军队便正式由朝廷接管了?”
“当年陛下将虎符一分为三时,便已经算是改制了。只不过诸侯王势力在封国根深蒂固,陛下当年的政策未能触及根本,若有什么事,军队大概率还是听诸侯王的。可等此番交出了军队,交由朝廷带领,便相当于釜底抽薪——等打完仗,哪怕朝廷把军队送回了齐国,这些士兵也已经认主了,不会再听封国调令,朝廷也不会再交给封国指挥,大家拭目以待便是!”
而在这时,另一属官道:“改制倒还不是最差的结果,怕只怕是要削藩啊……”
“其实削藩也不是最坏的结果……”
谈到这儿,大家便没敢再谈下去了。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四年前上演过一次,惠帝一朝更是上演过无数次。
朱子真站在最外围,听到这儿,不住地叹气摇头,一回身撞见了季恒,便又向季恒投去了一记忧虑的问询目光,可季恒也给不了他任何答案。
姜洵一言不发,离了人群,向华阳殿走去。
大家怔怔望向殿下离去的背影,却没一人敢上前阻拦,追问殿下该怎么办。
因为大家都清楚,大王也不知该怎么办。
季恒站了出来,挡住了大家的视线,说道:“诸位不必恐慌,朝廷这几年的确在战场上遭逢不利,要诸侯王出兵也在情理之中。高祖时期、惠帝时期,都曾有诸侯王出兵讨伐过匈奴,燕王带兵更是已成常态。这件事要如何应对,殿下晚些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大家先回官廨,一切如常便好。”
这话也略微安抚住了人心,避免恐慌情绪继续蔓延。
朱子真则带头问道:“公子今日回来了,还走吗?”
大家纷纷道:“是啊是啊。”
季恒道:“我与先王有约,眼下无论于齐国、于大昭而言,都正值危难之际,我会留下来与诸君共同面对。”
此话一出,大家便也像是吃了颗定心丸。
季恒又道:“大家先忙。”说着,便向华阳殿方向而去。
“哎?”梁广源双手抱臂,专注地与纪无畏探讨局势,一抬头便见殿下、公子前后脚地都走了,忙道,“这怎么都走了?那匈奴到底打不打,兵权到底交不交?有结论没?”
纪无畏把梁广源拉到了一旁,小声劝告道:“稍安勿躁。殿下、公子晚些时候肯定会秘密传我们的,等着便是。”
梁广源问道:“那不传怎么办?”
纪无畏道:“不传便说明你我无用,洗洗睡觉便是。”
“……”
梁广源心道,好有道理。
——
季恒赶到时天色已晚,华阳殿灯光幽暗,树形落地灯上的火苗星星点点、摇摇曳曳,两侧青色纱幔随风飘摇。
姜洵立在深邃幽暗的大殿中央,长剑悬在身侧。他像在想事,周身沉寂如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眼眸微垂,并未察觉到有人走来。
季恒在门前踩掉了鞋子,提着袍摆走进去。
姜洵回过身,看到季恒那道清癯的白衣身影就站在屏门前,身后则是无边的黑暗。
两人隔空遥遥相望,季恒眉眼间显出忧色,姜洵的目光却是一改从前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