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寓里住了三个月,那个秃头男人才跟他说时机到了,神明会赐下死而复生的神药,复活仪式即将开始。
其实在赐福前夜,贺延生有梦到过妻子。梦中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悲伤地看着他。
他本以为这是他们即将重逢的信号,但没想到第二天他却见到了此生难忘的噩梦。
把那碗黑漆漆的药灌入妻子尸体口中后,她真的活过来了。
她睁着眼睛,从冰棺中坐起,像是梦中那样悲伤地看着他。
还没等贺延生冲过去给她一个拥抱,带他过来的那个秃头男人忽然把他拽到了一旁,嘴里大喊着‘不好!这个也失败了,快关门!’,然后就硬生生拖着他往上走。
在大门关上前,贺延生看见了妻子的身体就像是被泼了硫酸一样肉眼可见地飞速腐烂,身体抽搐,关节扭曲,全身骨骼发出不自然的爆响,变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恐怖怪物。
在大门关上前,这个怪物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门口,险些就用利爪贯穿了那秃头男人的头颅。
之后贺延生再次被囚禁在了202室。
他还是会梦见妻子,浑身缠满绷带血肉模糊的妻子也还是用那双温柔的眼睛望着他。
后来也不知道是他被关疯了出现了幻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经常能在202房间看到妻子的身影,那个缠满绷带的血色身影。
她一直在静静地陪着他,身影由虚转实,愈发清晰。
在妻子身影完全凝实后,她杀了进入房间送餐的秃子,把贺延生推出了这个房间。
之后妻子站在房门前,她那被绷带牢牢绑住的嘴发出了类似声音的气流音:“活…快走……”
虽说离开公寓后没过多久,贺延生就又被嗣骨会的人抓住了,但妻子的话语似乎变成了某种祝福。
在那所废弃的医院中,不论贺延生受到怎样残酷的改造,他都活着,一直清醒着,像是用第三人称视角看别人经历似的,看着自己像一条虫子一样在嗣骨会手中苟延残喘。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后,他被一个健美先生与小女孩的奇怪组合再次带回了公寓,回到了202房间。
妻子还在房间里,一直在等他,就像是两人从未分开过。
贺延生以为这次重逢是苦尽甘来的童话结局,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最初,他的确感到了短暂的快乐,但很快,一种更深的绝望笼罩了他。
因为妻子太好了……她依旧那么温柔,那双眼睛就像是可以包容一切的深海,她理解、原谅、安慰他,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但贺延生却无法原谅自己。
她为什么不难过?她为什么不恨他?她应该恨他的。
……她应该杀了他的。
他为了自己的执念,亵渎了妻子的遗体,让她死后不得安宁,变成了厉鬼,被困在了这栋公寓中永远不得解脱。
妻子越是包容,他越是感到自己卑劣。她越是温柔,他就越无法释怀。
贺延生还记得刚和妻子恋爱的时候,她坐在图书馆里翻阅过的那本书。
他记得她翻开了其中一页,看了很久。于是盯着妻子发呆的他,也记住了那页小诗——
‘尘世上,那些爱我的人,用尽方法拉住我。你不一样,你的爱比他们伟大的多,你让我自由。’注①
但是,他两次都选择了抓住不放——第一次抓住了她的遗体,第二次抓住了她的灵魂。
……所以他根本不爱妻子,只是一个爱自己的,拉住妻子不愿放手的自私鬼。
所以,在做了这么多恶劣的事情之后,为什么他还活着呢?
贺延生不想自杀,他想让妻子杀了自己。
……他一直想让妻子杀了自己,想了很多年。
刚刚,贺延生对妻子说出了这个请求,但她却直接消失在了房间中,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一切好像都只是他的幻想。
贺延生还活着,但他被困在了自己制造的地狱中,永远无法解脱。
周舫东看着消沉地缩在墙角,脸色异常惨白的贺延生。
也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这人怎么从刚刚那满脸幸福的模样变成了现在这副消沉样子。
原本是想跟贺延生询问地下室线索的周舫东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你还好吧?是哪里不舒服吗?你妻子呢?”
“唉……房东先生,你来了。”贺延生露出一抹苦笑,推了推眼镜,“我很好,只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所谓的人生,就是……”
“停。”周舫东见识过废弃医院副本中,贺延生陷入消极模式中的唠叨状态,连忙打断了他。
周舫东顿了顿,最终还是放弃了安慰,选择直接进入主题:“你为了复活妻子曾经进过丽湾公寓的地下室吧?你知道地下室那扇门怎么开启吗?”
听到周舫东提起地下室,贺延生愣了一下,表情有一瞬的凝滞。
最终,重重复杂情绪都化作了嘴角的一抹苦笑,贺延生长叹了一口气,声音疲惫地说道:“唉……原来,房东先生你也有放不下的人吗?”
“不,我只是想进入地下室。”
“唉……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就是一无所有,我们拥有的一切都不过只是短暂的经历。我们爱的人,爱的一切,只有在真正失去它们的时候,才能以失去的方式,证明它们曾经被我们真正地拥有过。执着于拥有,不过是执着于自己的执念,越是想去抓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会让自己越……”
“我不想复活人,我只是想进入地下室。”
“唉……所谓人生,就是不断重复失去的过程。世间万物,缘起缘灭,全都是求不得与爱别离,如果……”
“打扰了,告辞。”周舫东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202房间。
头疼,得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可以进入地下室。
第60章
离开202房间后, 周舫东依旧会幻听贺延生的碎碎念在耳旁飘来飘去。
太可怕了,他这位租户陷入消极情绪之后真是太可怕了。
周舫东站在二楼走廊,看着面前这三扇门。
二楼这三间房里的两鬼一人可以拜把子了, 消极三兄弟。
201室病鬼忧郁病弱,202室贺延生消极低落, 203室泡芙鬼绝望自闭……
对了,既然都来二楼了, 顺便看看203房间的状况吧。
反正他现在没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和地下室有关, 进入地下室不是刚需,不用太着急,等贺延生状态稍微好一些再问问他吧。
走进203室后,周舫东发现与最开始那满屋子水汽的状态相比,现在的203室好了很多, 没有当初那种雾蒙蒙满是水汽的感觉了。
卫生间中, 泡芙鬼依旧缩在浴缸缝隙中自闭, 那胀大了好几圈的身体居然也能塞进缝隙中, 就是像是一团棉花似的, 很显眼。
如果当初它是这副模样,周舫东肯定能第一时间找到它的位置。
看样子应该是能把水汽长时间控制在一个范围里……周舫东思索了片刻,决定暂时不用打扫工具清理这个房间。
先把侯三叫过来, 让他参观一下203室,看看这个家具小贩能不能接受再说。
毕竟他又不是什么黑心中介,不能瞒着租户把有硬伤的房间强行租给人家。
家具装修的话,随时可以从归家家具店订购。
修复垃圾站支线完成, 走廊中的那个装修净化装置全部功能都解锁之后,二楼的阴气愈发稳定了。
不需要问家具店店长,周舫东自己都能感受到。
不仅躁动不安的鬼怪安静了不少, 走廊里的温度也没有那么冰冷了,给人的感觉和一楼走廊愈发相像。
当他把二楼房间全都出租之后,走廊的阴气估计会彻底稳定下来。
因为联系那个家具小贩需要烧黄纸,在楼里点火有些不太好,周舫东就又来到了两栋楼之间的花园,找了一处空地,拿出了一摞黄裱纸。
这黄裱纸是从当初段文宇给他买的那两大袋子香烛元宝里找到的,想来是他买的东西多,殡葬店老板免费送的。
按照名片上联系方式,周舫东在黄纸上写了侯三的名字以及在鬼市的摊位信息,然后用殡葬店老板送的打火机,把这叠黄纸点燃。
黄纸燃烧的速度很快,火焰升腾间,一个纸轿子的影子越来越大,像是那些随着热浪飘起的纸灰化成的一般,由虚转实,越来越近。
周舫东往旁边让了让,然后就见那个由两个小纸人抬的纸轿子像是飙车一样从火焰热浪之中冲了出来,猛地停在了花园空地上。
因为急停的太过突然,一个人影因为惯性直接从纸轿子中一头栽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后面朝地趴在了地上。
“诶呦喂……我的老腰……”那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指着抬轿子的那两个小纸人就训斥道:“差评,你们这样抬轿子是想早点送走顾客吗?要好好锻炼业务能力,要不然你们永远都卖不出去,就等着在纸扎店看一辈子大门吧!”
“切。”小男孩纸人嫌弃地撇了撇嘴。
小女孩纸人直接呸了一口:“呸,白蹭我们劳动力还敢挑三拣四。”
然后两个小纸人同时对那人翻了个白眼,直接抬着轿子消失了。
那人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土,转过身笑着对周舫东拱了拱手:“哈哈哈让房东先生见笑了,看到您联系我,我就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
周舫东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位家具小贩的出场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啊。
周舫东注意到刚才那两个抬轿子的小纸人好像就是鬼市纸扎店门口的那两个,于是好奇地问道:“你和鬼市纸扎店老板有关系?纸扎店难道是你开的?”
“害!咱哪有那个本事在鬼市开店呀。”侯三笑着说道,“我只是一个供货的——房东先生您去过纸扎店吗?”
周舫东点了点头。
“那您肯定是见过纸扎店里的纸人了吧……那些纸人身上没有三魂七魄,既不是鬼,也不是人,但却能动起来,很神奇不是?”
侯三挽起袖子,干瘦的脸上有些骄傲:“我有一双巧手,不仅能偷…偷偷拿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还可以收集一些无形的东西,像是鬼怪的怨气、执念,或者人类身上的各种负面极端情绪……这些东西是驱动那些纸人的好燃料,我为纸扎店老板提供的就是这些,店里的纸人能那么有灵性,有我一半功劳。”
见周舫东表情有些不对,侯三连忙解释道:“咱可是大大滴良民呀,不会随意偷取活人情绪,我收集的大多数都是从厉鬼身上逸散开来的怨气……现在这个世界可是鬼比人都多,而且这些怨念飘着也是飘着,不如给我嘛。”
周舫东表情怪异倒不是介意这个,而是想起了203房间的状况。
那个深陷于后悔情绪无法自拔的泡芙鬼,消极情绪都快从房间里溢出来了,需要负面情绪进货的侯三简直和那个房间绝配。
“对了,房东先生,您叫咱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侯三搓了搓手,满脸期待,“难道是有新房间要出租了?”
周舫东点点头:“我带你参观一下要出租的屋子吧,你考虑一下要不要租住。”
侯三斩钉截铁地说道:“完全不需要考虑,只要是丽湾公寓的房间我都愿意住!”
“还是到房间看看再说吧。”
周舫东带着侯三来到了公寓二楼。
自从走进公寓,侯三一直都在左顾右盼,脸上带着激动的红晕,好像是辛苦工作攒了半辈子钱终于要全款买下梦中情房的兴奋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