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期间,母亲也只是一如既往地看着,仿佛阿强不是她亲自生下来的,仿佛父亲做的事真是为阿强好一样。
阿强死后,他们没有准备棺材,只用蛇皮袋装了他小小的身体,像是丢垃圾一样掩埋在了垃圾站下方。
阿强死的时候,刚过了十一岁生日。
从出生到死亡,它一直分不清什么是男孩该有的样子,什么又是女孩该有的样子。
更不知道什么是‘人’该有的样子。
父母一直告诉它要活出个‘男人样’。
可父母把它生成了一个怪物,它连人都不是,又该怎么活着。
如果父亲是男人的话,男人就是在工地上逞强斗狠,整日酗酒,用暴力对待家人,把所有失败归咎于别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接纳的人吗?
如果母亲是女人的话,女人就是即使工作和丈夫同样劳累也要做家务做饭,放弃思考盲目遵从丈夫的想法,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愿保护的人吗?
在杀死父母之前,它也曾问过父母这个问题……到底什么是男孩该做的,什么是女孩该做的。
他们说……
男孩不能喜欢娃娃,要喜欢运动,要留短发,要爱冒险,要勇敢,要有担当。
女孩要喜欢玩娃娃,要喜欢公主裙,要留长发,要温柔乖巧,懂事可爱。
原来是这样。
但它不喜欢这个说法。
如果不遵守这个规则,会发生什么坏事吗?
于是在父母死后,它就把他们困在了自己的鬼域之中,和他们一起探索什么是‘男孩该做的’,什么又是‘女孩该做的’,想看看如果违反了,又会发生什么不幸的事。
可惜,什么不幸的事都没发生。
于是它更混乱了。
原来人想做什么都可以,喜欢什么都可以,那些约定俗成的性别刻板印象不会束缚一个人的一生……
所以,它到底是什么?它到底该喜欢什么?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既然做什么都可以,那为什么它做什么都不可以?
于是它日复一日地在这个房间和父母探索着规则,试图弄懂自己以后该如何生存,该以什么样子生存。
它的手段也从一开始的温柔,变得越来越血腥残忍。
丽湾公寓303房间从此就变成了一个永远打不开的房间。
自从那一家三口消失之后,所有隔断间里的租户都被赶了出来,并且再也无法进入303室。
直到现在,周舫东是第一个进入这个房间的外人。
使用完[灵魂汲取]之后,周舫东又试着使用了几次煤油灯,但却完全无法和这个房间里的鬼怪沟通。
它根本不在乎周舫东做什么,抢它鬼币它不在乎,甚至供养香也不会引起它的注意。
开煤油灯它就撤鬼域,不开煤油灯它就把鬼域放出来。
默默忍受一切,但固执地做自己的事,就像是它生命最后阶段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反抗自己的父母那样。
用更暴力的方式清理它,周舫东真下不去手。
这只鬼生前遭遇了那么多烂事,又被亲生父母折磨致死,死的时候才十一岁。
死后也只是在自己制造的鬼域里呆着,没做出任何危害性的举动。
想起这只鬼的生前经历,周舫东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它生前好像喜欢娃娃……
既然这样的话,他不如亲手做个纸人送给这只鬼吧?
纸人也是娃娃的一种,先送个纸人拉近关系。
接受了他做的纸人之后,303室的这只鬼说不定会打开心扉,更容易沟通。
可能是因为在鬼市拥有了纸扎店的缘故,在此之前周舫东虽然从未做过纸人,但他潜意识里却对做纸人这件事很有信心,而且创作欲爆棚。
公寓里虽然没有做纸人的工具,但鬼市的纸扎店里有,而且那个被他抢了店铺的前任店主鬼租户·纸扎匠还在208房间里自闭。
是时候把他拎出来和他一起开发新型纸人了,有纸扎匠的辅助,周舫东觉得自己能做的更快更好。
想到这里,周舫东立刻传送到了二楼,直奔208房间,准备带着纸扎匠一起去鬼市。
就是不知道纸扎店里的颜料颜色数量够不够丰富,要是种类太少的话可能会限制他的发挥。
毕竟大部分小孩子都喜欢五颜六色的东西,周舫东想要投其所好,把纸人弄得更华丽一些。
第122章
当周舫东走进208室的时候, 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鬼市纸扎店中。
屋内几乎是一比一复刻的纸扎店布局,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木材以及纸张浆糊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地上满是散落的纸屑和断裂的竹篾。
数个陈旧的木制货架顶到天花板, 里面塞满了纸扎,最多的是穿着红绿纸衣的童男童女形态的小纸人。
室内所有空间几乎都被各种纸扎用品占据, 只留有一条供人通行的狭窄通道。
越往里走,纸扎就越不完整, 地上堆满了各种未做完的部件……弯曲的竹篾骨架, 没有描绘五官的纸人头颅,叠了一半的金元宝,还有躺在纸堆里装死的中年大叔。
这大叔看起来很颓废,胡子拉碴的,皮肤毫无血色, 跟纸一样苍白, 衬得他眼下的那两个大黑眼圈更加明显了。
他穿着一身和寿衣店老板同款的黑色寿衣, 双手合十搭在腹部, 胸腔没有任何起伏, 看起来就是一个死人……不对,他的确已经死了,要不然不能被系统称作鬼租户。
周舫东蹲了下来, 轻轻拍了一下大叔的手臂:“嘿,醒醒,跟我一起去一趟鬼市纸扎店,我想做一个纸人, 需要你帮忙指导一下。”
那纸扎匠没有丝毫反应,依旧双眼紧闭。
周舫东沉默了片刻,看向旁边没有画脸的纸人:“我看这个没有做完的纸人……”
他话还没说完, 刚刚还装死的纸扎匠一个饿虎扑食扑了过来,把所有纸人脑袋都揽入自己怀中:“不!有话好好说,别对我的纸人动手。”
周舫东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要从头到尾亲手做一个纸人出来,这样才有诚意。你这里的工具还是有些少,不够我发挥,跟我一起去鬼市吧。”
纸扎匠点了点头,垂头丧脑地跟着周舫东一起去了鬼市。
两人是从二楼隐藏房间里的传送点进入纸扎店的。
被迫钻厕所,在满是恶心气息的房间中回到这曾经属于自己的店铺,纸扎匠心情更加沉重了。
看着这处伤心地,这位大叔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至今还是想不明白,自己的店铺到底是怎么成了丽湾公寓产业的。
不仅店铺,连他自己都成了丽湾公寓的所有物。
而他别说反抗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吊诡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只是眼睛一睁一闭,店铺没了,他也没了。
虽然成为公寓租户也挺好,是很多鬼市的人求都求不来的,但是这种方式来公寓实在太打击人了。
纸扎匠自认为在鬼市里拥有一个店铺的自己,实力好歹也算中上那档,但却毫无还手之力,因此即使过去很多天了,他也依旧无法振作起来。
可看到周舫东的动作之后,就由不得他继续颓丧了。
这位和他签订租户契约的奇怪房东就像是一个准备拆家的哈士奇,在店里一顿狂翻。
而那代理店长侯三就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脸上带着迷之笑容,纵容那位房东拆店。
这个小小情绪供货商身为一个半鬼,居然成了纸扎店的代理店长,而且身为代理店长,看到这种行为都不制止的吗?纸扎匠血压有点上来了,但那房东在场,即使再气,他也不能表现出来。
纸扎匠拦住了准备拆货架的周舫东,温声细语地询问道:“房东先生,您想找什么?”
周舫东掰着手指说道:“做纸人的纸,画笔,颜料,水,大铁桶还有浆糊……”
而纸扎匠不愧是纸扎店曾经的老板,很快就帮他找到了这些东西。
周舫东看着那些颜料,微微皱起眉。
纸扎店内的颜料果然不是很多,只有红绿黄蓝黑这五种
“鬼市有没有卖颜料的地方?这些颜色都太单调了。”
纸扎匠点了点头:“有的,您稍等,我这就去买。”
“多买回来一些,颜色种类越多越好。”顿了顿,周舫东又补充了一句,“买东西的鬼币直接走纸扎店的账。”
纸扎匠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快步走出了店门。
走到自己常去的店铺,纸扎匠都没有挑,直接把颜色最多的那套颜料买了下来。
可即便他动作很快了,准备回纸扎店的时候,还是遇到了熟人。
“老周啊,好久不见了,你怎么把纸扎店兑出去了?彻底不想干了?这不是你的祖业吗?”
纸扎匠脚步顿了顿。
……他也想知道他是怎么把纸扎店兑出去的。
他闷声不吭地抱着颜料走,没理那个人。
没走几步,又一个人跟他打招呼:“竹斋老兄!我怎么感觉你身上有丽湾公寓的阴气呢?发达了怎么不带带小弟,你用什么路子去的公寓啊?”
纸扎匠脸色更差了。
……他也想知道他是用什么路子去的丽湾公寓的。
为了防止再被人戳心窝子,纸扎匠加快了步伐,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纸扎店内。
一切准备就绪,周舫东在店内清出了一小块地,撸起袖子就开干了起来。
看着周舫东做纸人,纸扎匠的嘴巴越张越大,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原本他还在想,一般都是用火烤竹篾制作骨架,这位房东先生不准备火,让他拿这么多水过来干什么,涮笔好像也用不到这么多水。
结果,这位房东居然是做纸浆……
纸扎匠绝望地看着周舫东像是玩泥巴一样把纸浆和浆糊掺在了一起,像是揉面一样搅和着,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个大塑料布,把纸浆直接灌进了塑料布里。
好歹弄个骨架出来,这把纸浆灌进塑料膜中直接定型是谁教他的,这真的是做纸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