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焉逢听得云山雾罩,有点没懂,敢情她一开始并不是因为知道这个花妖的身份,才对他产生好奇心的吗?
只见安柔兆站定脚步说:“算了,这件事你不需再管。另外也不要去找施无忧的麻烦,我听说你和他经常吵架?”
“放心吧!我绝对不再理那家伙了!”安焉逢连忙保证,又多余地补充了一句,“不管他怎么挑衅,我都不会在意的!”
安柔兆冷笑一声,显然非常清楚这里面挑事的到底是谁,不过也没有拆穿,一摆衣袖,离开了房间。
安焉逢总算把这难搞的姐姐送走,心有余悸,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着喝着,他眉头却渐渐皱起,陷入了沉思。
同一时刻,持静院。
谢真带着剑去了湖边,他前脚刚走,后脚长明就进了书房,西琼正在里面趴在桌上打盹。
长明拍了拍桌面,吓得西琼一跃而起,头上差点炸出羽毛来。
西琼:“……对不住,我睡着了。咦,殿下刚回来吗?”
他揉着脸上被笔帘压出来的印子。长明轻描淡写道:“出去了一趟。”
他在西琼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之前安子午与你通过气,说这次送来参加雩祀的使者是他族里的年轻俊才?”
“啊?”西琼明显还没完全清醒,“哦对,是啊。”
长明:“具体是怎样的?”
西琼莫名其妙,长明从前没关心过这件事,因为按照他们的计划,只需要保证来的使者确实有金翅鸟的血统就可以了。不过作为最靠谱的大祭兼万能文书,他还是很快地在记忆中搜索到了这一部分。
“是安柔兆和安焉逢姐弟。”他说,“两个都是安子午的堂亲,父亲是这一代领着‘庚辛’名号的长老。安焉逢有些纨绔作风,化形都是靠长辈余荫,修炼很不用心。安柔兆是长姐,做事可靠,因为父亲不怎么管事,所以不太掺和长老那一派势力的争斗。安子午派他们两个来,应该也是细心考虑过的。”
长明:“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事吗?”
西琼瞄了一眼他的表情,硬着头皮道:“非要说的话,昭云部长老那一拨,有计划过把安柔兆介绍给你,呃,认识一下……”
长明:“…………什么?”
西琼:“就是,大概觉得安柔兆出身不错,血统纯正,各方面都……挺好的,总之是有这么一想。不过安子午保证,她自己没有这个意思,否则也不会派她来了。”
长明:“……”
西琼小心翼翼地问:“殿下见到她了?”
长明:“见到了。”
西琼:“那,印象如何?”
长明冷漠道:“没什么特别的。”
西琼:“……”
黄昏时分,谢真回到了持静院。书房的窗敞开着,长明正坐在案前,读着一卷书册。
谢真走到窗下,梆梆地敲了两下窗缘。长明抬头看去时,正见到他在晚风中微笑。
长明也不自觉得带上了笑意,问道:“刚回来?”
谢真笑而不语,藏在窗下的另一只手抬起,手里握着一个形似小号擀面杖,木头刻成滚轴,明显就是刚做的。
长明:“……”
“看完了就出来吧。”谢真摇了摇那根木轴,“好久没用过,手艺可能有点生疏,不过应当无碍。上下滚一遍,保你疲惫全消。”
第38章 沉鱼塔(五)
持静院中有一处温汤,不算豪奢,但热泉本身就已足够舒适,谢真也很佩服当初修建王庭的祈氏先祖,能把这些巧思收拾在方寸之地中。
有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系着袖子,不着边际地想起了些乱七八糟的话。
长明刚刚沐浴出来,穿着中衣,头发以一根长簪盘起,两颊尤带一点水汽氤氲的淡红。任凭是多严肃的人,这会也总会显出些柔和来。
谢真左看看右看看,感觉倒是有点像那个小长明了。
他熟练地拿着木头滚轴,在长明背后敲敲打打,时不时地滚上几下。过了一会,他用手按了按对方的后背,道:“别绷这么紧啊。”
长明闷声道:“有吗?”
谢真啪地拍了一下的他的肩后:“有。……哎算了,还是我来吧。”
长明不知道怎么就不太放松,谢真把木轴放到一边,上手开始捏。这套技巧说起来,还是他有一次在外游历时,和一名在民间开馆的老师傅学来的。
老师傅起初还不肯教,把一看就不是凡人的谢真当做来找乐子的了,非常不想理他。谢真诚心请教,费了一番功夫,才从他那里学到这一手。
那时候,他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在山上天天操练那几个师弟,基本以鞭策为主,搞得这帮小孩一个个哭天抹泪地喊累。虽说修行不累是不可能的,但是听多了他也觉得不忍心。
学了这套手艺,练累了捏一捏,然后就能继续练更久,师弟们哭起来也更有劲了,让他十分欣慰。
长明以前也被他捏过不少次,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长大了,反而好像没有当年那么自在。
“说起来,”谢真边按边道,“你的原形也长大了吗?”
长明:“……本来就不小啊。”
谢真:“那就是有长大的意思?什么时候也变个原形看看吧。”
长明:“不给看。”
他语气全然不像平常的稳重,有种蛮不讲理的味道。谢真不自觉地就拿出当大师兄哄孩子的口气:“怎么就不让看啦?”
长明:“你的原形都没给我看过。”
谢真:“我有个啥原形啊,我是人好吗?”
长明:“……”
他默然片刻,道:“现在不是了。”
谢真:“这个原理有点复杂,不过我负责任地说,我现在本体就是这样。别指望我能给你变朵花出来啊。来,转一下。”
长明转了半个身,谢真发现他的眼睛是闭着的。离得这么近,他得以细细打量这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
其实若论五官轮廓,与他少年时并没有太多的分别,只有些许不同而已。但就是这微小的不同,使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另一番模样。
长明睁开眼,正与他视线相对。谢真眨了眨眼:“我有一事十分好奇。”
长明:“什么?”
“你变了不少。”谢真说,“究竟是一点点长成这样的呢,还是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
长明嘲笑道:“你都在想什么无聊的问题啊。”
谢真用木轴咚地敲了一下他,自己也笑了:“也是,好像没什么意义。”
他把左边的肩膀也捶完,拍拍手收工。这时长明忽然道:“是后一种。”
谢真一怔:“你是说我刚才问的那个?”
“是。”
长明轻声说:“就只是一瞬间而已。”
接下来的日子,谢真再去沉鱼塔时,仍然会遇见那个叫安柔兆的金翅鸟少女。不过她一改之前的态度,每次都只礼节性致意,不再过来闲聊,叫谢真松了口气。
他不是很会应付这些热情的姑娘家,当年他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名声在外,一般人根本不敢来跟他贸然搭话,现在就不大一样了。
还好安柔兆现在只会在离他隔着两张桌案的地方看书,看累了就出门在外面的黄金树下站一会,安安静静,与他互不打扰。就这样,几日过去后,她也突然就不再出现。
那天谢真还有点奇怪,问道:“行舟,那位姑娘怎么没来?”
“你很想她来吗?”一个声音从楼梯上飘出。
谢真:“有她在那边坐着,这塔里还算有点人气。”
“是妖气。”那个声音纠正道,“这里哪有人啊。”
谢真:“……你说得对。”
他抬起头,正看到一头短发的青年背对着他,坐在楼梯的栏杆上。接着对方往后一倒,头朝下地栽了下来,在空中展开双手,衣袖飞扬,像一片落叶一样转了几个圈,轻飘飘地落在了他面前。
谢真:“你把头发剪了,就是为了方便在空中这么耍吧?”
行舟道:“你再猜。”
谢真:“……”
行舟今天脖子上的手巾绣着明亮金线,衣衫也换了一套。在服饰大多以深色与黑为主的王庭,天天变着法穿的也就他这么一个。可惜他每天只在沉鱼塔里待着,不会去外面展示一下他日日更新的色彩。
他和西琼一样,是由长明继位后带回王庭,不过年纪较西琼要大得多,据说原本是隐居在燕乡的医师。到了深泉林庭后,他也没有领什么职务,就在沉鱼塔里当个文书,悠闲度日。
不过长明对他颇为信重,刚回王庭时,就找他为谢真诊断过。谢真的毛病并非病症,行舟也没什么好办法,两人倒是就此熟悉起来。
行舟坐在他旁边那张桌子上,晃着腿道:“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来看书的。”
谢真:“怎么说?”
行舟:“你注意到她拿的书了吗?”
谢真第一次遇到她,是在放史书那片区域,之后就没再注意过,便摇摇头。
“每次她拿的全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书,起初我以为她有什么目标,用这些无关的杂书来掩饰她真正想找的东西,但也并非这样。”行舟一摊手,“她每本书都从头开始看,看上一段就去休息,然后再回来继续,即使看不完,下次也会再借一本新的,哪是查什么东西的态度。”
谢真:“观察入微。”
“过奖过奖。”行舟一笑,“那么你觉得,她是来做什么的?”
谢真想了想:“来看你的?”
行舟:“……”
“好吧,我知道你要说,她或许是来找我的。”谢真道,“不过我并没有什么值得她图谋的地方吧。”
行舟:“作为第一个住进持静院的外人,你以为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猜测你和殿下的关系?”
谢真淡定道:“反正也没人猜得中。”
行舟:“……”你这是哪来的自信啊!
安焉逢心事重重地走在小路上,一抬头,却看到无忧从对面过来。
他下意识地将手里的东西往袖子里一藏,随即想到就是不藏对方也未必看得出,便摆出一副冷淡表情,反正他每次和无忧也都是两看两相厌。
结果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无忧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他:“你这是去哪里钻草丛了?”
也不是无忧多么细心,实在是安焉逢看起来有点狼狈。他袖子上有不少细细的草屑,头发里也挂着叶片,回来之前他自己也稍微整理了一下,但是怎么也恢复不到出门前的整洁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