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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说过_分节阅读_第236节
小说作者:thymes,青山为雪   小说类别:耽于纯美   内容大小:1.25 MB   上传时间:2025-12-09 12:40:51

第240章 参与商(六)

  日光如同剥脱的金丝,从窗扇的缺口里忽地弹落,有韧性似地颤了两下。孟君山往后一仰,看清那是从西面照来的余晖,不觉间,他已经在屋子里困了这么久。

  听完他的话,施夕未沉吟不语,并未立即作答。思索时候,他握着的竹伞轻轻偏转,夕阳从伞面的纸纹边擦出的一条亮线,正落在窗边游移。等他手上一停,那道金丝便悬着不动了。

  孟君山看在眼里,只觉得有趣,嘴角刚露笑意,又压了下去,忙不迭把那熟悉的感觉抛进了回忆深处。

  隔着窗户,他听到对方说:“好,只此一次。看来近日的流言也不是毫无根据。”

  “什么流言?”孟君山疑惑。

  施夕未道:“传闻仙门中有人在凝波渡与王庭看似对峙,实则暗通款曲,一搭一唱。”施夕未道。

  “这难道是说我?”孟君山不可思议地说。

  “你,或是毓秀,”施夕未道,“两者对外人来说没什么分别。”

  孟君山只觉离谱:“这也能想出来?”而且毓秀向来都是对妖族最深恶痛绝的那一边……后半句话被他咽了回去。

  他这些天在延地忙得无暇他顾,压根没听过这种事情,身为被编排的对象,确实也不太有人敢直接往他耳朵里传。乍听起来十分荒谬,但这种流言竟然能吹得起来,还是让他觉得怪异。

  这种说不出哪里不舒服的感觉,最近时常冒出来,大多是因为他对衡文的谋划充满警惕。事到如今,已经说明他的提防并没有错,即使如今冒出了更严重的问题,直接盖过了之前的担忧,仍还有些难以化去的疑虑。

  他隐约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风浪在推动着事态发展,在酝酿的阴云中,那个他刚刚才得知名字的晖阴之阵无疑位列其中。照理说这一切的根源都可以追溯到十几年、乃至数代人之前,他还是觉得有什么在其中暗自催发,就像是一道伤口中蠕动的血肉正渐渐弥合。

  见他似乎无言以对,施夕未道:“事以密成,留心你身边的人吧。”

  “连你都要这么说啊?”孟君山忍不住抗议。

  “我不怀疑你的立场,但若是在联络旧友时被谁窥破,这谣言的由头也不足为怪。”施夕未说。

  “……”孟君山一时噎住。他最近和“原本的谢真”根本没有过联系,虽然主要是没找到合适时机,但这话甚至没法说出口,毕竟他提到的那次会面其实也并不是十多年前的事情。

  传这种流言有什么用处?除去单纯是有人看他不顺眼的情况,反正他在仙门里的名声一向都不怎么正经。近日多有接触的衡文会因此对他心生防备吗?他在延地的踪迹应当还不为外人所知。又或是,期望着这会影响他在毓秀内的处境……

  想到这里,他不禁一顿,朝窗外望去。

  流言的源头尚不可知,但他多少明白了对方会隐晦地提醒他的原因。只是,他不知要如何去回应。

  即使实话实说,他并非因门中争端而被隔开,也说不定会透露出过多讯息。他和师父之间真正的矛盾太过严峻,被当作是他行止不当引发的麻烦,反而能稍作遮掩,免得再多牵扯——说到底,这一切本应秘而不宣,不会有人察觉到他一度被困在这里,就像蝴蝶不会飞过这座人去楼空,寂静无声的园子。

  可他的窗户还是被刀给撬开了,叫他看到那宛然的幻影。

  “你……”他清了清嗓子,“你上回想知道的事情,查出了什么结果没有?”

  施夕未道:“你莫不是记反了,是你要拿什么来兑消息吧。”

  “丹铜秘法确是源自衡文。”孟君山盯着对方的神色,“你觉得你追查的那人就在衡文中吗?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影响着衡文呢?”

  “很可惜,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再多也不必说。”施夕未瞥了他一眼,对他凑在窗口的姿势不予置评,“另有一件事,流火炼方上的几样材料,前阵子有商号运了不少进到新宛。”

  孟君山皱眉道:“流火?……还是丹铜?”

  “也许是哪个都不要紧。”

  施夕未后退一步,声音变得愈发遥远,低不可辨,孟君山几乎只能从唇语中读出他的话:“我如今已不是为了私怨,而是作为三部的一员驻留在这里,倘若衡文已经卷入其中,争端在所难免。至于你,你最好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不等他说话,孟君山只看到那纸伞向前一转,挡住了窗扇的缺口。视线先是一暗,再亮起时,伞与人都已消失不见,余下的唯有斜阳。

  *

  他看到一片茫茫苍白,没有层云遮挡,这便是天穹的本相,四下浑然,无边无涯。日头仿佛隔着冰面照耀,使其轮廓染上褪淡的变化,昭示着这天空并非虚假的帷幕。但在这缺乏色彩的画景中,太阳自己也如同仿造的一般。

  他花了不少工夫才开始感觉疑惑,似乎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思绪的线头。

  视野越来越明亮,模糊的日轮自远而近,渐渐降下,直到迫近天幕的另一边。当它碰到那不可视的界限时,天空上骤然绽放出千万条金丝,奔流的波浪让所有相互编结的纹理都猛烈地震荡,就像是有什么在逼迫这个阵法的本质不得不显现而出。

  对了,这是一个阵法……他想了起来。

  那枚太阳缓缓落下。如同被烙印灼烧的绸布,阵法织成的天空被烫出了一个空洞,边缘迅速燃烧、蜷曲,化作一圈暗金的轮廓,簇拥着中央那深邃的幽暗。

  一轮漆黑蚀日就这样现出全貌,宛如君临此地,悬于天幕中央。

  阵法的丝线和汹涌而来时一样席卷着隐去了,他却难以移开朝着那蚀日的视线。从那窥视着深渊的眼睛里,也有无数的目光向他回望,那驳杂不清的眩目的混沌,让他脊背上爬满了从未有过的莫大恐慌。

  这时他才发觉,他的躯体似乎也不再属于自己。他应当在阵心居中主持,此刻却被困在了阵法的幻景中,想脱离亦不可行。在那轮蚀日的镇压下,他的神魂一点点溃乱,逐渐失去了思索和挣扎的余力,如同墨迹被流水冲刷而去。

  在万物消融之前,一道金辉倏忽闪烁而过。

  本不该出现在幻景中的剧痛唤回了他的神智,他低头看去,那支青玉尺钉在了他咽喉下方,当中的金线正在一呼一吸间微微鼓动着。

  飘散的记忆在此时倒涌回他的心中,他听到许多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好像从没仔细想过,人在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多的称呼,让他在追究自己是谁的时候,不得不遍历这所有的一切——他的乳名,母亲只望他一生平安顺遂;延王颁下的赐名,即使家族只是一系没落的国姓支脉,仍旧要遵循传统;加冠时启蒙恩师为他取字,听着谆谆教诲,他愧不能言,因为他已决定拜入仙门,终要将尘世的期许抛在身后;先代山长又给了他一个新名字,从此他便以此在门中勤奋不倦,一直到再也没有人会直呼他名号的时候……

  他成为了衡文当代的山长,也会以这个身份终结。除了衡文之外,他的余生再也无法容纳其他东西。

  “你就是如此看待自己的么?”

  泰弘的幻影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山长竭力想要转过头看向他,但没法动弹一点,虽然他暂时取回了心智,其他方面却仍然不能自主。

  即使说不出话,泰弘好像也感觉到了他的挣扎,踱步到了正对着他的地方。这个幻影和方才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轮蚀日衬托在他背后,为他蒙上了一层异样的色彩。

  泰弘朝着虚空中一望,随即伸手从空处捉出了一件器物。

  那是面双手合捧大小的菱形铜镜,形制殊为典雅。泰弘托起铜镜,含笑看了看,随即两手左右一扯,把它像个面团一样拉宽,又向上拉长,变成了足可把人全身映在其中的尺寸。

  迎着山长的视线,那蕴有柔光的铜镜清晰地照出了他的样子。那是一道白雾蒸腾、气焰摇动的模糊轮廓,无论怎么辨认,都看不清面目。

  “明明‘存我’的修行是仙门诸派中的基本功,对它的理解却往往都流于表面,十分可惜。”泰弘感叹道,“抱元守真,说的是神魂上的修行,又何尝不是对求道之心的注解?若是失却了自我,来路与前路都无从寻觅,为人如此,修道亦是如此。”

  只看他教导的态度,简直叫人以为他是个真正的门中前辈,但山长只知道他是引发阵法异变的罪魁祸首。要是给他个机会,他必定会和对方拼死一搏,可悲的是,他现在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泰弘”移开铜镜,手上仔细地将其还原为本来大小,又道:“身为一门执掌,并不是抱着与门派同生共死的觉悟就能做好。你认为你能代表衡文的意志?还是说,你坚信只有你才能挽救门派于倾覆之中?沉溺于这样的责任心,多么傲慢而不自觉。”

  即使已将对方视为仇敌,不愿再被他搅乱心神,这几句话听在耳中,还是让山长难忍忿怒,几乎想张口和他争辩一番。

  他又知道什么了?接任山长之后,他无一日不是殚精竭虑,为衡文的出路而费尽心思。对于被他一手安排了修行道路的弟子们,他有时颇觉亏欠,在处置门中事务时,他也难免多作考量,并非始终公正。但唯有对衡文,他可以说是用尽了每一分的心血,不曾有半点惭愧之处。

  “已经尽了全力,就可以心安理得,你是想这么说吧。”

  “泰弘”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样,接着他的念头说道:“确实,怀着这样的想法,可以让自己轻松一些,放在凡人身上,这还是值得称许的坚毅品格。可是既然成为修士,这点觉悟便有所不足了,将那要穷毕生辨明的‘道’寄托于外物,不再去探求,最后甚至连自我都被取而代之,那修道的究竟是你,还是那虚无的执着呢?”

  山长怔怔地看着他,“泰弘”略带怜悯地作了定论,这句话如同空洞的钟声在他心中震鸣:“一个迷失于修行之途的人,能将门派带上真正的道路吗?”

  作者有话说:

  免责提醒:星老师的怪话不代表作者的观点(废话)他主要是来搞对方心态的,但也确实是他本人认同的道理,即强烈的自我是求道的必要条件:洞察自我的本质,不断打磨对目标的认知,保持渴望,追求极限。当然星老师是极端派,不能全听他的(

  以及本期摘要是Never Enough副歌部分的化用,参考了现有的翻译然后浓缩了一下以适合背景,不是正经的翻译哦!

第241章 参与商(七)

  “你……不是泰弘祖师……”

  心绪震悚间,山长把这句话说出了口。再没有比这更诡异的“说话”体验了,他心中翻涌的声音仿佛撕开了血肉,破体而出,片刻后,那共鸣才传递到僵死的喉咙中。

  他感到自己的身躯,或者说阵法中的神魂,全然被控制在对方之手。他刚刚只是无意间夺取了一丝权力,反过来迫使自己张口,次序颠倒之间荒谬难言。

  “这还差不多,你总算知道要挣扎了。”

  在山长死死盯着他看时,“泰弘”摆了摆手:“就此罢休,想必你也不会甘心。”

  山长还想质问,但刚才那短暂的掌控已经消失了,他的念头无论如何都难以化作声音。“泰弘”还有余暇指点他:“这样不够。我不介意留给你开口说话的余地,但这也要你自己争取才行。”

  突然间,一丝清明流入山长的思绪,他领悟了这个幻影所说的意思。然而看清事实,只让他迎来了更深的绝望。

  他一瞬间明白了自身所处的情形——千万条金光流泻的丝线穿透他模糊的轮廓,将他神魂的每一寸都置于精密的操纵之下。这个顶着泰弘祖师面貌的幻影,借由掌控他这个位于阵心的主持者,把整座阵法纳入手中。

  此刻他已沦为用以主导阵法的傀儡,身魂皆为对方彻底控制,恐怕就连心中的细微念头,也会暴露无遗。

  但思考也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他不去细思对方的评判,即使他清楚那些话确实直指要害,毫不留情地将他剖开,他也不愿顺着这个想下去,那只会遂人所愿,把他自己的心神搅乱,非要自省的话,不如留到一切结束之后。

  他将散乱的念头汇集起来,他想知道……对方的来历,这个幻影究竟从何而来?这绝不会是衡文旧时秘文的遗留,在它夺取了阵法的掌控,将他压制时,就已经证明对方是个真正的神魂,或许正来自一名修为极其精深的修士。

  如此完整坚固的神魂必然寄托于躯体,这个人的本体一定就在能够接触到阵法的地方。若是能找到他的位置,说不定还有一丝扭转局面的机会……

  可是,以他对阵法的了解,他怎么都想不出绕开阵心也能遁入其中的办法。

  山长不禁想起了那个通过黎暄联络上衡文的散修,如今阵法的大半构架都源于这个人献上的古籍。他对这散修多有提防,数次遣人探查他的踪迹,其中大都是暗中进行,黎暄或许有猜到一些,但也无伤大局。结果是,这人确实只是个道行稀松平常的散修,后来甚至很少离开延国,专心躲在庆侯身边,鼓弄凡世间的荣华富贵。

  他也是这阴谋中的一枚棋子吗?是幕后主使者操纵他推动了之后的事情,最终只为了谋夺衡文的阵法根基?

  “你想的有些太偏了。”仍有着泰弘外貌的幻影突然说,“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么?现在对你而言,应该考虑的只有一件事:到底是坚持保存自我,更能对我造成阻碍呢,还是说果断地自尽,才能断绝我掌握阵法的机会?”

  山长沉默着,连心中游移的念头都停下了。他已经没有余力对此感到屈辱,但就算放下所有一切,这也还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对错都只有一次。”幻影不紧不慢地说,“倘若你执意要粉碎自己的神魂,现在也许还来得及。我相信你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若是能挽救危局,赴死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这究竟是否正合我意,你现在还不能辨别……也就是说,即使这个机会始终都在,你也总是无法下定决心。”

  他将山长心中的犹豫摊开得一清二楚。说完,他甚至稍稍放松了控制,给了对方说话的机会。

  只是略一转念,透过神魂的丝线就让山长感到万箭穿心。他定了定神:“你大费周折,不会只是想毁灭衡文而已吧?无论你想用这阵法做什么,如果衡文能够保全,我都愿为你驱使。”

  “不错。”那幻影说,“我也承认这样最明智。但恕我直言,你觉得自己放下掌门尊严,已经牺牲良多,我却不需要这样忍辱负重的顺从。你不会真正地屈服,这是理所当然,所以也就不必提了。”

  当他话音落下,山长眼前忽然暗了下去。他随即发觉他正从高处俯瞰着地底的法阵正体,目光在纤丝上飘动时,他看到了仍然端坐在阵心的自己,也看到了侍立在侧的黎暄。

  一条耀眼的丝线从阵中垂下,从头顶与黎暄相连,而他本人还像是毫无所觉一般,只是面带担忧,时不时朝师父这里看上一眼。

  不知不觉,他的神情中染上了疑惑,像是有了什么略微奇怪,但又应当照做的念头一样,举步走向阵心所在的石台边缘。

  “……你要怎样才能放过他?”

  山长竭力抑制想要恳求的冲动,他已经完全领会了对方那超然的冷酷,知道什么求饶都不能动摇,因而他只是徒劳地试图晓之以理,“他在布设阵法中居功甚伟,通晓诸事,是不可多得的帮手……”

  “也就是说,他现在没什么用处了。”幻影道。

  黎暄朝着石台外迈出,自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没有什么抗拒之色,仿佛这是他自然而然的决定。那倒下的身影顿时融于黑暗中,一声闷响,阵法的丝线中无波无痕。

  痛楚像刮刀擦破纸面一样,使那处于束缚之中的神魂猛烈地颤动。山长不知道,如果在平日里目睹弟子之死,他会不会不顾仪态地嘶声叫喊,想来为了顾全门派威严,多半是不会的。但现在,他还是在心绪之中听到了那声尖厉的哀鸣。

  “你忘了吗,这里没有那么高,他也不会摔死。”幻影的语气平淡无奇,“但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吗?你也一直在驱使他为你奔走,即使在你的预计中,重铸根基的谋划总会被仙门察觉,这个牵涉最深的弟子不可能免于清算,他想要借此晋身的梦想终究是镜花水月。完成了他的使命,没了用处,他最后也还是会被抛弃,就像这样,朝着深渊走下去。莫非你没有想到过这样的结果?”

  “他只是奉命行事。”山长听到自己说,“我将承担罪责……”

  “也许你能让他少些惩处,但他也不可能继任你的位置了。”幻影说,“都到了这时候,你还要说你不是把执掌大权当做是诱饵吊在他前头吗?”

  许久,山长没有再说话,他的心绪中也是一片死寂。当他再次开口时,语调平静了下来:“你特地花这些工夫来羞辱我,总不会是毫无用处。想必你还有别的招数,我倒想知道,你还要给我这个已无还手之力的人演些什么?”

  幻影轻笑了一声,听着让人分外恼火。山长的视野里仍是幽暗的地底,并没有看到幻影在他面前的模样,可他笑声好像就是从他心底里响起来的。

  “你说你没有还手之力,无从挣扎,真就如此吗?”幻影说道,“这未必关乎修为,更非天赋不足。神魂交锋,便是生死决胜,纵使处于比你百倍不利的境地,也有人能拔剑相争。这只看意志高低,你图谋万全,却失了锋锐之心……那所谓誓死的决意,也没有你以为的那样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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