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真改头换面,在城里溜达了大半天,除了去找点好吃的犒劳关在屋里的长明,也有正经事要做。
轩州城他来得不多,上次已经是太久之前,鉴于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此地惹是生非,事前熟悉一下地形总是有用的。
此外,他没有靠近衡文在城里的书阁,而是四处游逛,倾听街头巷尾的风闻。
这样浮皮潦草地走上一走,未必能探知多么详尽的消息;但反过来说,能传得这么广,被他听到的事情,多半也不是什么小事了。
“轩州城里近来夜惊的人格外多。”
谢真说道,“并非小儿,而是多在青壮,有此症状者常发魇梦,夜里惊恐,伴有谵语,醒后则不记得梦中情形。”
长明严肃起来:“魇梦?有没有性命之忧?”
谢真:“没有,除了惊醒时大喊大叫容易吵得不安宁,就没别的大毛病了。”
长明:“……行吧。”
“没闹出人命是好事,可正因这样,并没能引起太多重视。”
谢真觉得这里头不简单,“凡人的医师看不出问题,只让来问诊的用些安神的方子。衡文的人也寻访过,同样没发现什么异样——他们查妖气还是有两下子的。”
长明:“衡文那个去七绝井的,队里有个狐狸都没察觉,很难相信他们有什么水平。”
谢真:“你忘了吗,那可不是普通的狐狸……”
长明一手扶额,暂且略过这个:“那你是怀疑兰台会?”
“倒也不是怀疑。”谢真一指竹筒,“这里多少也有沾着灵气的药草,即使微乎其微,我也担心是否不妥,只怕万一。不过我试了试,没觉得哪里不对,就再拿回来让你也瞧瞧。”
长明把那装着“满船清梦”的竹筒拨开,尝了尝,还倒出一点投进火里烧干,最后总结道:“安神的效力有一点,聊胜于无,别的确实也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也排除了一个。”谢真松了口气,“看来他们在这时机卖这个,只是巧合而已了。”
长明:“什么巧合,我看是趁着城里这股势头,趁机猛加宣传,大卖特卖吧。”
谢真:“……”
“兰台会估计已经把这消息送到霍清源那儿了。”长明又道,“但送了也不好办。”
谢真无话可说,霍清源尽管居于兰台会幕后,遇到这种事情,却最多只能通报给衡文,让他们前去查探。
长明道:“那你和兰台会亮了令牌没有?”
要说霍清源也是足够贴心,上次特地托封云捎来几件兰台会令牌,以备平常使用。
要是银钱不凑手了,临时要寻点什么东西,又或是需要本地的商号配合,不用表明身份,只凭牌子就能找人办事。
谢真摇头:“既然暂且和他们无关,就不用扯进来了。兰台会这么显眼一个商号在城里,焉知底下与官府、书阁有没有什么牵扯,少节外生枝为妙。”
“也是。”长明想了想,“只要别是兰台会为了卖他们的安眠饮子,施法让城里的人做噩梦,那这事就应该和他们没关系。”
谢真:“……你话本看多了吧!”
“那想必今天晚上,你是打算到处去听人家的壁角了。”长明饶有兴趣道。
“那还用说。”谢真道,“你来不来?”
“焉有不来的道理。”
长明把竹筒放回桌上,一本正经道:“要是被抓,就说是正清的人吧。”
谢真:“可别让灵徽听到这话,他已经够焦虑了……”
这次出行延国的小队里其实还有第三个人,只不过他们是分两边走的。
那日在太微山上,谢真出了法鼎的幻境,就见灵霄看着那火光摇曳的三盏灯,久久没有言语。
最后长明都没耐心了:“到底怎样,有没有个准话?”
灵霄幽幽地说:“我当初也才只得两盏灯……”
谢真:“……”
长明冷冷道:“那不也还是叫你当上掌门了。”
灵霄的表情一时间难以形容,他瞧了一眼长明,不确定他是在嘲讽还是安慰人。谢真只得道:“兴许我和法鼎他老人家比较投缘罢。”
之后灵霄与他们解释了这其中的缘由,法鼎予人考验时,一般有灯燃起,就算过了。在心境中的判别毕竟没有定规,没准这个人是因为脑筋太死而失了手,那个人又是少了些临场机变,或许在法鼎面前表现的没有那样完美无缺,也都不是什么大碍。
不过三盏灯确实少见,谢真甚至还不是正清的弟子,没准就如他所说,是对了这古老灵器的脾气。
总之,既然有了结果,其余事情也可以往下安排。灵霄这边要着手处理门内事宜,谢真也不想多等,便准备先往延国去了。
离去之前,灵霄把在外头站岗的灵徽叫回屋里,细细叮嘱一番,放他去简单收拾一下行装,就把他打包给了谢真他们。
此行灵徽不但要承担起王庭与正清之间的往来传讯,也要当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幌子。外界皆知他是掌门信赖的近人,又没有领着什么正式职责,以这身份前往延国刚好。
把他派出来,也是灵霄的诚意,毕竟这个正清使者的主要用途就是背黑锅。
他们各走各的,只在轩州城外碰了个头。灵徽以本来面目去拜访衡文的书阁,理由也是现成的:轩州这座书阁落成不久,按照两派往年习惯,本地修士、妖族的登记卷录也会备抄一份给正清入册,这件事之前没顾得上,现在正好拣起来。
至于衡文会不会对此想得太多,那就不在考虑之中了。
两边约定见机行事,视情况而言是否要传讯或会面。本来他们谁也没觉得来这第一天就能有所发现,现在看来也还真不好说。
谢真向窗外看了看,只见夜雾沉沉,密不见光。
“月黑风高夜。”长明道,“等会往哪里去?”
“先在这城西转转,之后再往北。”谢真比划了一下那曲曲折折的路线,“不好说能不能一下就找到夜惊的人,白日里我大致看了几处,照着走一圈,碰碰运气吧。”
“点都踩好了么,准备周全啊。”
长明感叹道,“你要是去当了大盗,可要怎么抓呢?”
“用你那聪明脑袋试试看?”谢真斜瞥他。
“那么费劲的事,我可不干。”长明道,“我就待在墙根外头,等你把包袱扔出来,我在下面接着就完事了。”
谢真:“合着你不但是同伙,还连手都懒得动是吧……”
说笑声中,一阵远雷滚过,仿佛叩开了窗外闷不透风的燥热。卷帘忽而拂动,伴随着风中一缕湿润的凉意,这场雨还是朝着乌沉沉的夏夜倾倒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想到如果按之前的现pa设定就是:旅游时出门大逛特逛还买了一桌子当地美食和黑暗料理回来的学长vs突发紧急改paper不得不在酒店敲一天字敲到心态爆炸的学弟
但是晚上会有美食测评和十八连拍,学弟,打起精神来!(
第215章 未更阑(三)
檐上落雨连绵不尽,院中树叶也随之摇晃,天地间只闻雨声淅沥、风声簌簌,宛如帷幕柔密,罩住了这夜里其余的响动。
谢真越过院墙,落在地上时,发现这家里的狗还没睡。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谢真早就手快地扔了个隔音,但狗也没叫,只是直起身来,好奇地看着他。
主人给它搭的棚子很精心,挨在柴房边,暂没有漏雨之虞。小狗估计年月尚小,身上那蓑衣般的长毛依旧显得干爽蓬松。
它小步跑到了不速之客面前,抖了抖尾巴,不知道是不是在疑惑为什么明明站到了雨中,却没有被打湿。
谢真忍不住揉了揉狗头:“你这也不像是能看家护院的样子啊?”
小狗可不知道他在嘀咕什么,兀自摇着尾巴。
长明也走了过来,他们既趁夜出行,就也不费事打什么伞了,只用术法避雨。飞散的雨珠尽数绕过他们落下,顺便也绕过了这只没心没肺的看门狗。
屋内窗上都拉着折帘,灯烛熄了,已过二更,里头的人却还醒着。
就听那幼童一会放声哭泣,一会又小声哼唧的闹腾劲,也不难知道为何他们没法睡觉。
长明疑惑道:“夜惊的是那小儿?”
“不,是家里的男人。”谢真无奈道,“他在酒肆大讲魇梦的经历,听着也不像是胡吹的。别人或许还要藏着掖着,他倒是全不在意,直说他预测到城里要风云涌动。”
“民间也常有洞见之辈,莫非他就是其一?”
长明说的是凡人中那些虽没能踏上修道长途,却对灵机比旁人敏锐的那一类人。他们有些成了风水先生,又或者开摊算卜,也不乏以此装神弄鬼的骗子。
谢真道:“那倒不像,他说得是兰台会近来十分气焰嚣张,觉得他们要扰乱坊市的风气……”
“说得也没错。”长明忍笑,“这何尝不也是一种洞见呢?”
不管这人有什么慧眼,只要不睡觉,就做不了魇梦。正当谢真考虑是不是换一家看看时,里头妇人的温柔哄逗声里,小儿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
只听那男人的声音道:“这小子也忒能哭了,摇得老子胳膊都要断了。”
“别抱怨了!”那妇人小声怒道,“一会又给这小崽子吵醒了!”
男人也小声道:“你这嗓门也没低到哪儿去啊?”
幸好孩子没再哭了,两人压低声音说话,又隔着雨幕,若非修士耳目敏锐,还真不容易听得清楚。
那妇人道:“阿宝这才几斤几两,照那石锁差远了,举这么一会就没力,不如年少时多矣!”
男人大为不服,又不敢高声,只碎碎嘀咕着“英雄气短”“生不逢时”云云。妇人道:“什么英雄,你就扒我家墙头上那会最英雄。”
“你当初可不是这么刁钻的。”男人回嘴道,“那时候谁说要跟我远走高飞,做一对大盗夫妻的?”
“就你那胆子还做大盗?”妇人啐他,“老娘要是能当个飞贼,连望风都不敢叫你去,生怕你接不住盘子!”
院外,谢真越听越是无奈,他是来打探那夜惊的情形的,纵是事出有因,听人家私房话总归不好。何况听着他们说着什么“大盗”“飞贼”,想起此前长明的打趣,他脸上又有些发热。
“非礼勿听。”即使有术法隔绝话声,他还是放低了声音道,“换一家看看?”
长明却若有所思道:“奇怪了,这人听着神完气足,不知道那夜惊的症状究竟是如何。”
俗话讲,阳气重则百邪不侵,虽然是凡世之间的说法,但在修士看来也不无道理。若有人气血旺盛,常意味着他心神也较为凝练,更难受到瘴气、妖术的滋扰。
这自然只是相对而言,要是真有凶恶的修道者一门心思想害某人,什么正气阳气都顶不住。只是身处凡世,这么倒霉的事情也没那么多,保持身体康健,已经能避过许多波折。
所谓夜惊之症,往往是神不安、气不和,其中有些确有病患,有些则是外因所致。倘若真有谁在轩州暗中作祟,这里面的门道就值得一想了。
那边厢夫妻两个的打情骂俏也告一段落,半晌,妇人说道:“前些日子老镖头跟你说那事情,你好好想过没有?”
“那会儿让我别瞎琢磨的不是你吗?”男人愕然道。
妇人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我想着,你这样子就是去了逢水城的镖局,也混不上什么肥差,咱家老大又在这边的学堂读的好好的,没得乱折腾。可是……我这两天心里总是不安稳,没准搬去逢水城,也是个办法。”
“怎么就不安稳了。”男人道,“别是我做两个噩梦,就给你吓到了吧?瞧你那小胆儿。”
“你当谁都跟你似的缺心少肺,还把这事当乐子讲啊?”妇人恼道,“城里发魇梦的可不是一两个,人家都说,这轩州城里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