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说话,长明放慢脚步,然后停下:“到岔路了。”
山洞中左右上下都十分狭窄,谢真被他挡住,啥也看不到。他这次乔装时身形没做什么调整,比长明低上那么几寸,现在感觉就仿佛被一面墙堵住了去路。
他把长明往一边拨了拨,从他肩膀后面探出头看。小火鸟嗖地一下蹦了出去,在他眼前飞旋,为他照亮前方。
与他想象的不同,岔路并非左右分开。前方的通路直直向前,而右边的石壁上多了一处空洞,像是从主干上分出来的支脉。
谢真一转头,小火鸟就飞回来,停在侧方的洞口前。它散发出的温暖火光,多少驱散了一些山道中的湿冷。
谢真:“这样,一般人都会觉得直走是主路吧。不知其他人遇到的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岔路?”
想到这里,他从袖中取出戴晟发给他们的绢帕。白绢之上,六条墨线均向上延伸,除他们以外,另外五条线上都已标出了两三个岔口。
在上面看别人选的路径,也有些意思。有人专门选一侧,每逢岔口,无论两岔还是三岔,都只选最左边的那个。也有人全无定则,忽左忽右,不知道是随手选的,还是自有他们的判断法门。
就在他的注视下,有一根线的岔路尽头被打上了一个结,表示探索之人走上了死路。
“他们走得这么快?”谢真不禁问。
“因为我们这条路最长。”
长明在绢帕上随手划了一下,代表着他们的那条墨线伸展开来,宛如含苞吐蕊,分出一截细细的旁枝。
画完路线,长明折起绢帕放回谢真手中:“这个不用看了,他们再找也是无用,正路一定在我们这条路上。”
“还有这回事?”谢真一怔。
长明道:“戴晟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有误。七绝井,不是穷尽所有道路就能找到正解那样简单。你看地上。”
他伸手捉住火鸟,把它往地上一扔。火鸟悬在半空,照亮了他们脚下的一圈土地。
山洞中无论是岩壁还是地面,全都坑洼不平,并不会有谁去留意这道路到底是什么形状。但当谢真低头看去,岔路洞口门前这一小块土地,尽管歪歪扭扭,数下来仍然正好是七面——并且就像他们进来的那个石室,有一面格外长。
谢真震惊了:“这……谁能看得出来啊!”
“倘若墓室主人真的有东西留给后人,一定会在留书中提及七绝井的规制。”长明不以为意道,“只是,恐怕他也没想到中间时隔如此久,想必翟氏也遗失了这些记载。”
谢真顺着那八角缺一的一面看去,它对着的却并不是那个岔路口,而是实心的岩壁。长明抬起手道:“那张地图上随便画画就得了,我们走这边。”
说完,他手中腾起火焰,往前一推。
石壁被白得几近无色的火焰无声地吞噬,从中间塌陷。这样看去,遮挡着的石壁就只有尺许长的薄薄一层,打破之后,便露出了后面掩藏着的通道。
谢真看着被暴力拆解的洞口:“我从未见过走迷宫还要拆墙的,幸好你见多识广。”
长明含蓄一笑,并不说话。旁边的火鸟却特别来劲地在空中滚了一圈,哗啦啦抖两下翅膀,歪头梳了梳毛,然后志得意满地落在谢真手上,开始踱步。
谢真:“……”
作者有话说:
画外:本单元的主题就是谢尔宾斯基
长明:?
画外:都姓谢(x)还是大师兄你的本家呢
谢真:???
(其实并没有啥关系
第92章 七绝井(二)
挂在门前的整幅绢布地图上,六条墨线各自分出支流,在无声中缓缓向前推进。霍清源看了一会,颇无聊地转开了视线。
方才站了太多人而显得格外拥挤的这间石室,在散修们离开后,又变得有些空空荡荡。城主安静地待在一角,她的侍女在一块突出来的山石上铺了软垫,好让她能坐下来歇一会。另外两个披斗篷的修士则在另一头,光明正大地布了隔音屏障交谈,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戴晟坐立不安,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一眼绢布上延伸的墨线。哪怕其实散修们要每到一处岔口才更新上面的轨迹,他的神色中也免不了焦急。
霍清源百无聊赖,提过一盏灯,踱到墙边的洞口。他先是摸了摸石壁,然后提起扇子,在上面敲敲打打一番。
戴晟被他吵得额头冒出青筋:“你做什么?”
“这不是有点好奇么。”霍清源边敲边道,“这通路出现的这样诡异,也不知是什么阵法,多半是哪个修士设下。时隔数百年依然如故,可见这位前辈有两把刷子啊。”
“那你敲出什么门道了?”
兴许是被搅局的状况木已成舟,戴晟不再维持无谓的虚情客套,说话也懒得客气了。
霍清源唉了一声:“石头是平常石头,门也是平常的门。我倒是想进去看看,只是城主在此,走不开呀。”
戴晟硬邦邦地说:“有我等在这里看守,你去就是了。”
“答应的事可不能马虎,也不急于一时。”
霍清源走回到戴晟旁边:“戴师兄此前遣人进去看过是不是,可有什么见解?”
戴晟:“要是发现了什么诀窍,我还用大张旗鼓找这些散修来?”
他勉强把后半截话收了回去。看那表情,明显是说:那样还省得把你们这群人招来。
“每日在山腹中改换道路的机关,说一句大手笔实不为过。”霍清源将扇子一收,“如今看来,遗迹也不像戴师兄说的那样简单。”
戴晟转过身:“所以?”
霍清源微笑道:“来都来了,就别再藏私了吧。趁着还没进去,不如跟我们说说,你们还对这里知道多少?说不定大家群策群力,也能有些新发现。”
戴晟看了角落里的城主一眼。她默不作声,面色苍白,当做自己是墙角的一块石头,力图远离此刻屋中的争端。但他可没忘记,正是她在背后推了一手,造就了眼前这个局面。
“那你问错了人。”他说,“翟城主才是这遗迹的后继者,你不如问她才对。”
霍清源挑眉,戴晟尤嫌不够,又道:“只是你既然来做了这护花使者,城主大约也早就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他这话怎么听着阴阳怪气的?”
石室的角落里,忽然横空传来清脆的这么一句。
隔绝声音的壁障不知何时已经被撤去,这话说得也不算大声,不过此处安静,于是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说话的人掀开帽子,一脸“我只是说悄悄话”的明知故犯表情,正是闻人郴。
戴晟脸色不太好看,但也不好朝着她发火,只作没听到。
霍清源轻咳一声,正了正神色:“我来做翟城主的护卫,并不是要探听她家中密辛,也不打算拿她作钥匙,把遗迹打开再将东西据为己有……倘若她愿意讲,自然不错,倒是没有以势压人的道理。戴师兄,你说是吧?”
这话差不多就是指着衡文书院的鼻子说的了。戴晟勃然变色:“何必说得这样冠冕堂皇!莫说一介凡人要怎样从这种地方全身而退,临琅破亡已经数百年,如今这无主遗迹,当然是有能者居之!”
“虽说我不大赞同说这里是无主遗迹……”
霍清源哗啦一下打开扇子,笑吟吟道:“但按照戴师兄的意思,不论道义,谁拳头硬就听谁,我是也没有什么意见啦。”
戴晟:“……”
他脸色一时间十分难看。当初衡文书院一声令下,翟氏贵为一城之主也不得不以身涉险,为他们开启遗迹;如今瑶山明摆着要插手,他也没这个底气把人赶走。要让惯于以势压人的一方忍气吞声,那滋味当然是不怎么好。
眼看再装蘑菇已经装不下去了,城主终于开口了。她语声婉柔,言辞也十分谨慎:“倘若族中有更多记载,我定会如实告知,毕竟我们已在山中,更不愿诸位有半点闪失。无奈年代久远,翟氏又非累世大族,侥幸传续下来一系,却早已不记得祖先是何许人。”
六百年,对于仙门修士也是不短的年月了。对于凡人来说,更是沧海桑田。
戴晟的神色略缓了一缓,只听城主继续道:“先辈传下来的遗训几经散佚,如今我们只知道,逢水城边的山中藏着临琅古国留下的密藏。一旦山中有不同寻常的异动,便是密藏重建天日之时,我们翟氏血脉则是开启遗迹的关键。”
“密藏中究竟有什么?”霍清源追问。
城主摇头:“不瞒你说,我族先辈们也曾想一探究竟,均无功而返。这次若能叫我见到这密藏的真面目,我也算不愧对祖先了。”
霍清源眨了眨眼睛,另一个声音忽道:“我倒想问,你们族中的记载里,没有提过这所谓密藏的原本面目么?”
孟君山不知何时也脱下了斗篷,他起身向这边走来时,余人都看到他原先待着的角落地上画了许多横七竖八的线条。
屋里还没见过他的就只有城主她们了。城主只是一怔,旋即微微垂首,看不出任何好奇来。此情此景,对她来说确实没有什么好奇的余暇。
她的侍女自打进来后一直不言不语,这时却反而抬起头看了过去。这会其他人的视线都在孟君山身上,因而也没有显得如何打眼。
孟君山大步走到他们之间,霍清源稍稍退了半步,彬彬有礼地示意他先说。被晾在一边的戴晟纵使看起来很有些意见,不知怎么却杠不出声。
哪怕他此前一语不发,当他开口时,这屋中余人便不约而同地收声,静听他说话。
孟君山也不废话,单刀直入道:“若我猜的不错,这里的布置是古时一种丧仪法式,因而应该是一处墓室。”
“什么?”城主惊呼道。
“真的假的?”霍清源愕然,然后立刻看向戴晟,“你该不会是带着城主来挖了自己家的祖坟吧?”
戴晟脸色铁青:“我怎么会知道这是墓?!难道你就看出来了?”
霍清源呃了一声,扭头看孟君山:“孟师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游历时见过一本记载庙宇楼阁的古籍,只是时隔太久,费了一番功夫才想起。”孟君山转向霍清源,“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我并不知道这种墓室的机关有什么解法。”
“啊,也对。”霍清源嘟囔道,“书上又不会教你怎么从人家的墓里全身而退。戴师兄,你打算怎么办?”
戴晟震惊了一会,已经缓了过来:“事已至此,我不可能叫他们退出来,只能见机行事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霍清源叹气,他看了一眼神色惶惑的城主,没有说下去,而是道:“既然这样,至少告诉里面那些人一声。你那块布能不能通知一下他们啊?”
戴晟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那不仅仅是块布,但马上醒悟和这家伙东拉西扯一点用都没有。他转过身,看向门上挂着的白绢,接着猛然倒抽一口凉气。
余人见他举止,都朝那边看去,石室中突然陷入死寂。
白绢上原本有着六条墨线,分出许多枝蔓,有一些分出去的线头上打了个结,但六条线都有一枝正在伸展。
在他们眼前,中间探的最远的那条墨线,就仿佛被人拦腰斩断,突兀地向一旁歪去。眨眼的功夫,歪下去的线条就由黑转红,那浓到不祥的乌红色从绢布上洇散开来,正如一捧鲜血从中缓缓浸出。
“戴师兄!”霍清源全然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肃然问:“这是你这法宝的示警么?这条路上的人是不是遭遇了不测?”
“不是……”
戴晟的回答让所有人心中一沉,他不停在白绢上划下阵法,却根本不能阻止血迹的蔓延:“它不应该变成这样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显然是不能指望他了,霍清源与孟君山对视一眼,双双开口。
“孟师兄,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你守着这里,我过去瞧一眼。”
“……”
霍清源:“孟师兄!我们真是没有一点默契啊!”
“别废话了。”孟君山盯着绢布看了片刻,把路线记下,翻手取出铜镜:“你留,我去。”
霍清源只好点头。一旁的闻人郴叫道:“师兄,我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