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场会议应该由维和派的秦飞鸟先生代表东区地下城人类参与，但由于秦飞鸟先生在之前对余家的政治清算中遭到暗杀，目前仍在医院修养，所以由我新商盟方月代为参会。”方月以平静而沉稳的声音缓缓说道，然后看向屏幕那头的zero：
“在得知我们华夏除了东区地下城，还有一支人民存活在世界上，我很高兴，经过这段时间的详细调查，我们东区地下城人民已经了解了你们重启者的使命，我们很感激你们一千年来没有放弃人类，放弃地球，放弃华夏子民。你们本可以乘坐飞船前往浩瀚的太空，却选择留下和我们共同面对困难，与恶劣的地球环境进行抗争，在此，我代表东区地下城人类，谢谢你们。”
方月和她身后的秘书与数十名人类助理，都对着屏幕那头的重启者会议厅里的所有研究人员来了一个端正而认真的深鞠躬。
他们这一鞠躬，把重启者会议室里的研究员们都弄楞了，起初响起了一两个掌声，后面是大家的热烈鼓掌，许多头发花白的退休研究员甚至眼角有了泪花，他们耗费一生在大海里漂流，在世界各处采集样本和数据，研究环境，寻找净化方案，就是为了今天的肯定。
而zero听着耳畔的掌声，看着眼前作秀的姐姐，心底更加痛恨，因为他知道方月获得的人心越多，支持他的人就越少。
“既然你知道我们重启者的使命，为什么要背叛人类？”zero开口了，他中断了周围的掌声，质问他的姐姐：“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两百年来兽人对人类的压迫。”
在场的三位兽人联邦元首听到他的控诉，表情都细微的有了些变化。
“兽人没有压迫人类，这几百年一直是我们在地面为你们搜寻矿产、石油、木材等物资，还在你们无法满足内需时供应了肉、米等粮食。”北部联邦的灰眸老人率先用严肃的口吻说道：“我觉得你们人类应该存在感恩之心。”
他都没提兽人被人类奴役的那段历史。
“我不否认人类最困难的时候确实是你们兽人拉了一把，但后面当我们缓过来了，开始生产机器人、开始试图返回地面自力更生时，你们是怎么做的？”zero质问那个老人：“你们派遣军队守在地下城入口！禁止人类的一切自立行为！就因为你们害怕我们人类摆脱了你们就不再跟你们通婚了！”
老人遭到zero的驳斥，眉头皱了起来：“地面还无法让人类生存，我们辛苦提供的物资不是让你们人类用来制造高昂的机器人和防护服的，而是让你们去生产必需品，你们的行为是在浪费我们的资源。”
“就给口饭吃的意思呗？”zero冷笑，而他的话语也让身后的许多研究员义愤填膺起来，不屈是意志，他们重启者无法接受人类被兽人这样关在地底“养”着，这也是他们想消灭兽人的原因之一。
眼看局势有些失控，方月连忙开口，她冷静道：“不可否认人类和兽人之间存在矛盾，但战争不是解决问题的途径，现在世界各地变异毒人泛滥，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人类返回地面，也严重威胁到了兽人的生存，在共同的危难面前，人类和兽人应该放下仇恨，一起抗敌。”
方月说完目光含着深意看向zero：“我听说重启者已经找出了那些变异毒人的弱点，并研究出了杀死它们的方法，是吗？”
zero微愣，方月是很清楚那些变异毒人就是他带领研究的，但她的这番话，显然在为重启者摆脱关系。
见zero不说话，他身边的一个老者果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领悟到方月意思的他开口：“是的，那些变异毒人从一出现就引起了我们的关注，经过我们的努力研究，现在已经测试出一种能让它们迅速衰亡的方法，但是……”
老者话锋一转，满是皱纹的眼睛却无比锐利的看向在场的三位兽人首领：“我们重启者想代表人类，重新和兽人签订一个协议。”
灰眸老人顿时眉头紧皱，现在的和平契约对兽人很有利，他一点都不希望人类摆脱对兽人的依赖，但是变异毒人的泛滥确实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他们兽人在地面的生存，他于是目光不善的透过屏幕看向方月，心里大骂这个女人的狡猾，居然一下子让重启者和他们的谈判中拥有了筹码。
这时候郭深懒懒开了口：“可是据我所知，变异毒人就是你们重启者研究出来的吧？”
“血口喷人，胡说八道。”zero身边的白发老者想都不想就撒谎否认：“毒人和你们兽人一样都是基因非常容易突变的生物，它们在地面接受了一千年的辐射，单单我们发现并记录在案的变异种就有一千多案例，你凭什么说它们是我们研究出来的！”
“我们在许多毒人那儿发现了你们重启者的东西。”郭深说道：“信标、信息、标记。”
“那是我们抓来研究打的标。”白发老者人老却头脑清晰：“我们在动物身上都做标记，我们还训练猴子老鼠海豚，大惊小怪。”
“……”郭深一时竟然无法反驳。
方月看白发老者占了上风，很好的接住了自己抛出的筹码，顿时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庆幸还好重启者里还有其他能说得上话的高层，并不是她弟弟的一言堂。
“能说一下新协议吗？”一直没说话的陆一开了口，在场的三个兽人首领里，只有他是真对这个有想法。
郭深和北部联邦的灰眸老人顿时紧张起来，两人都知道陆一是出了名偏爱人类，要真让他和重启者谈成了，兽人还能每年稳定的获得人类吗？
他们俩正都要打断陆一，一个阴沉的声音率先开了口：“没有协议，人类也不会和兽人再次达成协议。”
所有人都看向zero，只见那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青年冷冷看向方月：“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想靠兽人给人类建设地面新基地，但是你的想法太天真，太没有远见，是，短期兽人和人类确实还可以保持和平，但是你要知道，兽人和人类的之间的科技差距一直在缩小，而他们的身体素质还远超过人类，当未来某一天，他们彻底拉平和人类之间的科技水平，我们人类靠什么和他们平等相处！”
zero越说越愤怒，他忍不住对着方月吼了出来：“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所有的和平都不过是在看人脸色！”
他的腰背挺的笔直，声音坚定和洪亮，方月面对他憎恨的凝视，面色不由变得有些惨白，而zero转身看向会议室里的所有研究员，愤慨的继续道：“现在有一个消灭兽人的机会就摆在我们面前！我知道打战会有伤亡，但是……但是！不打这一场战人类怎么敢说自己重新站起来了！我们重启者的使命是重启人类文明！但在兽人不断壮大的这种情况下，未来没有我们人类说话的份的情况下！我们还能说我们完成了使命吗！”
zero愤怒的看着每一个同伴，用机械的拳头用力捶自己的心口：“你们问问你们自己的良心！是要跪着活！还是站着死！”
他的话音落下，顿时一大半的研究员都激昂的站了起来，林夏坐在会议室角落，目光复杂的看着前方的zero，很多年前，才二十出头的zero就是用这样的演讲和杰出的学术获得70%支持率的。
眼看场面再次失控，方月急了，她看着吼的面红耳赤的弟弟，眼睛甚至有些湿润，她不禁在镜头前双手合十，用哽咽的声音隔着屏幕呼唤那头的弟弟：“阿海……阿海……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要想我们现在只有不到一亿的人口……阿海……”
然而zero背对着屏幕对她毫不理会，方月只能含着眼泪求助那个白发老者，哀求道：“先生，这位老先生……我请求你听听地下城人类的声音……我们已经困在地底下一千年了……孩子们都不知道什么是太阳和月亮……地球人类最强盛的时候……我们有100亿的人口……但是因为战争……就是因为战争……我们死去了99亿的人……现在我们马上要出来了……我们已经和兽人达成了合作……我们马上就能从地底走出来了……我恳求你不要让战争再次摧毁这一切……我恳求你……”
方月落了眼泪，作为一名首领，她已经失了仪态，于是她的秘书杨风清于是从后面走了出来，用手臂揽住已经失态的她，并递上手帕。
场面大乱，郭深和北部联邦的元首看着已经激化的那些研究员，都沉下面孔，正当他们要对部下下令进入迎战状态时，一声年轻而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们西部联邦会废除和平契约。”
这句话如和风，吹入燥热混乱的会场，一下子让所有人清醒了脑袋。
大家都愣愣扭头，无不错愕的看向那面色温和的年轻人，连在破解防护系统的西里斯和菲克都愣住了，呆愣愣的看着他们的上司。
陆一平静的隔着镜头看着众人，以沉稳而真挚的语气继续道：“我以西部联邦元首之名在此宣布，从下一年起，不再依照和平契约要求人类上交百名囚犯，我会联合方月小姐，选址合适的土地，建立人兽混合居住地，那里会是一个空气很干净的地方，也是一个拥有新制度和新法律的地方，人类将以智慧教育兽人文化，兽人则以力量守护人类生存。”
陆一说完看向zero身边的那名白发老者，他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知道这个老人在重启者里有不输给zero的影响力：“如果重启者能在基地建设上给予西部联邦指导和帮助，我将不胜感激，同时我希望老先生你能看一份我们西部联邦一个关于基因显性转隐性的研究报告，我们的研究员一直在寻找能让兽人的基因稳定下来的方法，现在他们已经有了一些苗头和突破。”
第160章 重启者基地-17
重启者号的会场在短暂的安静后, 便陷入了嘈杂，那些本来受zero鼓动义愤填膺的研究员们，不仅被陆一当场决定废除《和平契约》的魄力所震, 还好奇西部联邦对兽人基因的研究。
在基因科学上，西部联邦一直不弱于人类，甚至略微超过, 毕竟当年带领兽人独立的那位科学家就是从西区地下城走出来的, 他还带走了一大批尖端人才。
听着身后其他研究员的低声议论，那名白发老者回过神来，他连忙一推脸上的眼镜, 对陆一说道：“把研究报告发给我, 我看看。”
陆一抬起自己的手环, 把那份报告发给了老者。
看着因为陆一突然的决策而导致场面又偏向谈和，zero面色铁青，他扭头看向那名已经迫不及待低头看起报告的白发老者，沉声道：“陈教授, 你不会真的相信人兽能共存吧？”
“人兽本来就是同胞。”陆一不给zero再次蛊惑其他重启者的机会, 他金绿色的兽瞳平静、温和而睿智：“我们拥有同样的祖先，只是我们兽人的体内被插入了大量野兽的基因，但是人类的DNA在几百万的历史演化中，也存下了很多变异因子, 30亿个碱基中仅1-2%直接编码蛋白，我们完全可以再通过对我们基因的‘修正’，重新合并。”
“谁要跟你们这群肮脏的兽人合并……”zero已经气到口不择言了, 却被他身边的老者打断。
“zero，不要激动。”白发老者抬起满是皱纹的眼睛，瞥了年轻的zero一眼：“确实如路易元首所说, 我们人类的基因其实也是‘屎山代码’。”
他说完又扭头看向那几个发着荧光的虚拟屏幕，目光锁定郭深：“郭元首是否也能废弃《和平契约》？”
郭深眉头细微的皱着，这两百多年来一直是《和平契约》维持了他们兽人社会的稳定，每年纳入100名人类才堪堪维持住生育率，但陆一那边表现的实在太友善，一下子让他和北部联邦的元首难做起来了。
不松口，就会引起这些重启者的不满，即使不打起来，他们也会因为陆一的立场偏向西部联邦，而西部联邦现在本来就因为和人类的关系要好而得到了许多技术支持，如果再得到这群重启者的帮助……
郭深在心底沉沉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东部联邦会在蓬莱基地进行试点，建立一块人兽混合居住地，如果兽人和人类的结婚率还不错，会在未来跟进废除《和平契约》。”
白发老者于是看向北部联邦的元首，然而那灰眸老人沉思片刻，固执的说道：“废除《和平契约》过于重大，这件事我需要回去后和本邦的其他议员商量再做决定。”
白发老者也没有为难他，于是对屏幕前的众人道：“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我需要和其他院士研究一下这份西部联邦的基因报告。”
他说完便关闭了视频通讯。
这场四方会谈就此进入中场休息。
等虚拟屏幕一消失，陆一长长松了一口气，抬手把变得半干的头发再次往脑后撸。
唐不凡抱着r5166走过来，忍不住垫脚亲了陆一的脸颊一口，乌黑的眼眸闪亮亮的：“我为你感到骄傲。”
在被关在这座岛屿的这些日子里，唐不凡时常能听到一些人在背后蛐蛐他背叛了人类，唐不凡表面装着淡然，实则心里苦得很。
他虽然现在变成了亚兽人，但其实一点都没有变成亚兽人的自觉，他当了二十八年的人类，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还是一名人类，所以被骂作叛徒心里是很难受的。
但陆一是兽人，安德森是兽人，他未来的孩子也会是兽人，于是……他的立场偏了。
他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在那个荒漠里遇到东行的陆一，而是自己跌宕爬滚找到了zero，被带到了这个岛屿，在看到人类如今的处境，还有想回到21世纪的执念，他应该会非常配合zero。
唐不凡内心苦涩且复杂，如果不是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旁边也有其他人在，他真想靠到陆一手臂上去。
“我很高兴你能让人类和兽人进入真正的和平。”唐不凡说道。
“前提是事情能进展顺利。”陆一却依旧保持着忧心：“那个zero看起来很偏执，希望那个白头发的老先生在看到我们的研究报告后，能统一重启者的意见。”
唐不凡想到视频里那个面色青白，眼睛微微发红的zero，眉头也细微的皱了起来。
“嗯。”他低头去看自己怀里有些昏昏欲睡的小毒人，伸手摸了把他满是汗的额头：“希望事情能顺利。”
***
重启者号会议室里，此时所有的研究员都在看那份基因报告。
“让兽人体内的那些野兽基因不编译，转成无效基因……这个研究李兰教授当初就提过吧？”
“是，但实际操作起来太难了，兽人种类太多，一个种就是几十亿的基因码，然后他们还各种混交，单单给一对兽人夫妇的基因做录入和标记就要花几个月时间，根本无法普及开。”
“这上面所谓的突破也只是强化成功亚兽人的人类基因部分。”
“但确实提高了亚兽人对兽人的受孕力，能减弱兽人对人类的依赖性。”
研究员们议论的很热烈，而白发老者等大家把报告看的差不多了，于是起身拍了拍手掌，示意众人安静。
于是研究员们面前的虚拟屏幕相继消失。
“现在三个兽人联邦的军队都围在外面，虽然我们可以乘坐重启者号离开，但是……”白发老者话语一顿，看向落地窗外的蓝天白云和森林。
蓝天白云当然是假的，是他们头顶上的防护罩变幻出的效果，但包围着重启者号的森林却是真的，是他们的先辈在岛屿上一棵棵种出来的。
“我们的离开会破坏这个岛屿。”白发老者沉重道：“经过一千年的维修，防护罩的开合功能早就失效了，重启者号想起飞，就得破坏这个防护罩，岛上的一切会暴露在地面恶劣的环境中。”
所有研究员沉默。
“不破，不立。”一声清冷的男音响起，会议室里的众人看向zero。
男人神色仍是阴沉的，他鼻梁上的眼镜也反射着冰冷的光，只听他沉沉道：“我们能打得赢他们，东部联邦和北部联邦都是军舰，而且在来这里的路上，北部联邦已经被我们的毒人消耗了一半军力，只有西部联邦那艘飞行器，能稍微对我们的飞船产生一点威胁，但他们的弹药储备没有我们多。”
“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站了起来，他是和zero一样的高级研究员，也是主战派，只见他面色严肃的道：“这些年来兽人的发展你们也看到了，如果我们现在跟他们讲和，给了他们继续发展的空间，未来的人类没有一点还手的能力。”
“而我们现在有。”zero目光锐利的看着白发老者，郑重道：“如果人类想反扑，彻底摆脱兽人的控制，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
会议室的气氛变得沉重，白发老者看向其他研究员：“你们都是这样的想法吗？”
偌大的圆形会场，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他们放在外面都是很聪明的人，可是他们一生都生活在这座岛屿里，醉心于研究，虽然有造武器造机器，但打战，并不是他们的强项。
“可是打了，赢了，又能怎么样呢？”
安静中，会议室的后排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zero皱眉扭头，看向坐在角落里的林夏：“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林夏坐在椅子上，平静的与zero对视，他平时不是一个惹眼的人，负责采样，因为需要频繁躺到脑机舱里远程控制人造人，所以脚上总是穿着拖鞋。
在学术研究上，他远不如zero，在地位上，也是zero的一介下属，但是此刻他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面zero冷厉的注视。
“如果开战，我们要抛弃这个岛屿，抛弃我们的研究所，甚至……我们还可能要抛弃地球。”林夏看着zero说道：“现在的情况我们想消灭外面那些军舰还有一艘飞行器，必须用到核弹，用了核弹，核辐射又上去了，海水又污染了，云朵又黑了，植物又死了……而我们明明已经走到了这，又硬生生退回去了。”
林夏直视着zero，“所以，赢了，又怎样呢？”
“……”zero抿直了嘴唇，面色有些僵住。
而林夏垂下眼眸，看向自己脚上那双肮脏的棉拖鞋：“我前天在巴西的河流里放下了探测器，这几天那里下了大雨，水变得很湍急，本来今天我应该去那里把探测器取出来，顺便看一看我救下的那只小鹿，如果没有找到它，我也可以坐在树上看看森林，下过雨的密林太漂亮了……你们都应该去看看，一切都是新的。”
林夏说完又抬起眼眸：“地球不知道什么是仇恨，会因为仇恨而斗争的只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