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施了六日的粥,即便清晨的阳光不算太晒,老爷子和王氏的皮肤都不同程度的晒黑了些,包括老二、老三、三弟媳也都肤色渐深,尤其老三活像一块烤糊的番薯。
唯独慕玉婵怎么晒都晒不黑,王氏喜滋滋地看着儿媳,是越看越喜欢。
“玉婵,坐娘这儿,你身子弱,这么晚了不好好歇息,怎么上我们这儿来啦?”
慕玉婵朝公爹婆母见了礼,旋即坐在了王氏身旁的石凳上。
“爹、娘,我这会儿过来是想向二老禀告,我也想去定和县。”
“你要去定和县?”王氏惊讶问。
“是。”
慕玉婵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意愿,实在出乎了老爷子和王氏的意料,慕玉婵贵为公主,不该是一个吃苦的性子,在京城施粥放粮已经很不易了,定和县只怕比这里还要辛苦。
王氏劝道:“玉婵,在京城是清晨出去施粥不会太累,晚了也可回到将军府歇息,但定和县不比这里,那边吃穿用度都不如将军府,屹川赈灾过后就会回来,你又何必过去遭这个罪。”话说到这儿,王氏忽然意识到什么,笑了笑,低声问:“想他了?”
“我……”
浓浓夜色掩盖了慕玉婵脸上的红晕,她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慕玉婵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有没有想萧屹川,只是这六天当中,忙碌的时候还好,可只要一静下来,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就莫名地浮现在脑海中。
她没有回答王氏的问话,而是道:“爹、娘,这次旱灾,皇上与皇后娘娘一同去民间体察民情,各个宫府都纷纷效仿,就连您二位也领着全家去了西便门。所以我是想……我是想看看定和县的情况才决定过去的。”
慕玉婵此话不假,在西便门这几日她确实心疼那些百姓,定和县只怕是更苦。
只是旁观者清,王氏和老爷子看得出来,若非慕玉婵挂怀萧屹川,也不必担心定和县的事情。
派出去各地赈灾的官员不止萧屹川一个,因为赈灾时间久,归期不定,皇帝皇后又都做了表率,的确有不少官夫人、诰命夫人、郡主、县主什么的与丈夫一同去赈灾的。
定和县的条件是差了些,可萧屹川在那边,老夫妻俩也不担心慕玉婵会出什么问题。
与其留她在将军府里胡思乱想,还不如让小两口在定和县团聚,说不准还能培养培养感情。
老爷子在这事儿上想得明白,转而道:“也好,这样,咱们将军府养了自己的护卫,我点一百个护你上路,免得到时候路上出了乱子。京城这边有老二就够了,就让老三带队护送你,刚好让他去定和县历练历练,帮老大的忙。”
慕玉婵眼眸一亮:“如此,便多谢爹爹了。”
既已说定,老爷子行动很快,第二日就把事情安排利落。
第三日,天公作美,慕玉婵出发的时候,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后边,是个不晒人的阴天。
萧承武站在一百个护卫面前眉飞色舞,一副要去建功立业的样子。
慕玉婵的目的是达成了,只觉着有点儿对不住三弟媳……她是想看看萧屹川在定和县情况如何,没想到却让三房的小两口意外分开。
好在三弟媳并不介意,萧承武天天粘着她,她巴不得那黑泥鳅远远走开几天呢。
这次出门一切从简,慕玉婵只带了常用药物、洗漱之物,以及被褥和几套低调并不华美的衣裙,就连珠钗都只带了一根银簪,明珠和仙露担心慕玉婵在那边无人照顾,也跟去了。
车轮滚动,一行队伍缓缓朝定和县出发。
定和县距离京城不远,骑快马走官道一日可达,但慕玉婵坐马车,大概需要两天一夜。
队伍走了一白天,入了夜便在沿途的安定镇歇脚。
安定镇有一间客栈,虽不奢华,但总比宿在马车里好。
那些将军府的护卫们都是习武的粗人,经常会接到将军府里各式各样的任务,早就习惯了以天为被以地为炉的日子,炎炎夏日也不冷,干脆就在客栈周围扎起了帐篷。
明珠重新给慕玉婵铺好了自带的被褥,仙露也打了洗脸水进来。
“公主,先净面吧。”
大旱同样波及了安定镇,一旁的河水水位下降,所以沐浴是不太可能了。
好在慕玉婵这一日都在马车里,未曾出汗,用盆子里的水净过脸后,才用那水把脚给洗了。
明珠和仙露有些心疼,她们公主什么时候把一盆水掰成两次用过。
明珠道:“公主,不然我再去多倒一盆水来,给您擦擦身子?”
“不必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你们两个也早些歇息。”
慕玉婵对此却道无所谓,她尚且有水洗脸洗脚,那些受灾的百姓们怕是想喝水都难。还有三弟和此一行的护卫,夜里都只能睡在自己搭的帐子里。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自然不愿意有骄奢之举。
于是次日一早,慕玉婵付过客栈银两之后,便又继续低调地往定和县行去。
出了安定镇,慕玉婵推开车窗,望着官道两旁不断向后移动的树影。
树影婆娑,想想晚上就能看见萧屹川了,心里竟然隐隐生出一丝期待。
·
定和县。
彼时的萧屹川正在县内的白河旁查看水势,经过几日的努力,定和县的灾情已经稳定了不少,眼下他打算把白河的水引进来。
铁牛陪在他身边,望着清澈的河水咧嘴笑了:“将军,定和县内的河水干了,若是这条河的河水能引进定和县的庄稼里,可就解决大问题了!”
话是这样说,但做起来却不容易。
还记得刚刚抵达定和县的时候,这里完全是一个烂摊子。
衙门的大门紧闭,门口的登闻鼓都快被人锤破了也不见有人来开门。
细一问才知道,定和县的县令一早施粥放粮的时候突发胸痹,活活累死了,可见灾民之多,事态不好控制。
抚恤过县令的家小后,萧屹川才把急得抓耳挠腮的县丞从紧闭的衙门里揪出来,质问县丞为何紧闭府衙大门。
县丞说,他那也是毫无办法之举。
灾民之多,仓库里的存粮已经不够发了,加之府衙里的人手实在不足,不少流民情绪激动,丧失理智,见到官差像见到仇人似的。衙门里的衙役也吃不饱饭,里里外外都闹着情绪呢。
县丞怕扩大事态影响,索性称故,把府衙的大门给拴上了。他知道萧屹川就要来了,只等着这个大将军过来救他们于水火。
了解了情况后,这些日子萧屹川一边指挥同行的官员继续施粥放粮,一边去游说定和县一带的富商。
萧屹川查过,其实定和县的米行还有不少存米,但流民们都没钱买,致使不少人只能挨饿。
若是周遭的富商若肯捐些银子出来用以籴米,眼下这一波困境便能挺过去,等过段时候朝廷的赈灾银子下来,一切便都好办了。
只是劝富商们捐银子是一门学问,萧屹川还得从长计议。
那边富商捐银子的事儿尚未解决,眼下还要操心引白河水灌溉的问题。
引水修渠需要人手,他这次过来一共只带了三十多人,其中还有几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此刻他是银子不足,人手不够。
总结来说,是既缺钱,又缺人。
金色的余晖洒在白河水面上,把水面照耀得波光粼粼。
河水缓缓流淌,被夜风吹起阵阵涟漪,萧屹川又想起了那张明艳清丽的脸,心头才渐渐松泛了些许。
已经八日不曾相见,也不知她在将军府里是否一切顺遂。
铁牛收了测绘图,走到萧屹川身侧:“将军,要入夜了,明早再来吧,我怕夜里看不清,伤了您的眼睛。”
“继续吧,我无事,等天彻底黑了再走。”
萧屹川打算早点忙完这边早点回将军府去,便拒绝了。
这时,一个晒得黑黝黝的随从跑过来,急匆匆地通报道:“将军!将军!”
萧屹川回头,以为又出了什么紧急之事要他决断,却发现随从的脸上喜气洋洋的。
“怎么了?”铁牛代问。
随从喘着粗气道:“将军,夫人、夫人来啦!此刻已经快到了北城门了!”
萧屹川怀疑自己听错了,怔了好半晌。
铁牛反而率先露出一口白牙,看萧屹川还在发愣,试探地问:“将军?将军?夫人来了,咱们是不是应该去接——”
而这次,铁牛话还没说完,男人已经立刻翻身上马,扬鞭朝北城门疾驰而去。
马蹄踏出的一串儿灰尘被男人远远甩在身后,从白河岸边到定和县北城门的距离不过五六里,策马疾行也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可萧屹川还是嫌慢,这条通往北城门的小路,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漫长。
第54章 哄哄
暮色四合, 慕玉婵一行才走到定和县北城门的门外,便有一团玄青色的身影从远处策马而来。
萧承武在队伍的最前列,远远就认出了那是自家大哥的身影,他攥着马鞭, 一边挥手一边高喊:“大哥!这儿!”
听见萧承武的喊声, 还在小憩的慕玉婵立刻睁开眼, 顺着车窗望出去。
青鬃马飞驰在长街上,宛若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萧屹川穿着玄青色的粗布长衫, 两臂的袖子都挽在小臂处,一股不羁的野性也随之散发而出。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男人的面容也渐渐变得明晰, 八日不见他晒黑了许多, 小麦色的皮肤颜色更深,大概因为多日的奔波暴晒, 萧屹川的胳膊和脖颈上出现了一些并不明显的晒伤,干燥紧绷,隐约可见脱皮的迹象。
唯一不变的是他深邃而坚定的眼眸, 与宽厚的肩膀。
等到了马车前,萧屹川勒住缰绳, 青鬃马的前蹄高高抬起,扬起一阵尘埃。
马蹄踢踢踏踏地徘徊在车窗前, 萧屹川望着车窗内正在张望的美人脸, 有些微喘:“你怎么来了?”
他的语气严肃而急切, 欢喜却不如想象之中那么多,慕玉婵小脸一沉:“怎么?不欢迎我?”
“你过来, 要留多久?”
萧屹川没有否认,定和县情况复杂, 吃穿用度皆比不上京城的将军府,她一个娇滴滴的公主来这儿,不是活受罪么。
慕玉婵见他久久不语,素手合上了车窗,嘭地一声,马车发出一声闷响,萧屹川吃了个闭门羹。
很快,略显不悦的声音从车窗内幽幽传出:“真是不识好人心,我才来都不曾歇脚呢,大将军就想赶我走了?”
萧屹川没有这个意思,就是怕她身娇体弱吃不得苦,近来忙里忙外无暇分身,若对她照顾不周,又生病了怎么办?
不过左右慕玉婵人也到了,萧屹川便先领她去歇息。
这几日萧屹川一直落脚在府衙后的正房里,这里原是县令临时休息的地方,如今为了方便处理公务,萧屹川就干脆让铁牛把这打扫干净住下了。
慕玉婵跟在萧屹川身后,穿过府衙的前堂,最后走到了这处。
“回京城之前,我就住在这。”
推开简单雕花的隔扇门,正房便显露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