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玉婵的绣工不太行,针线筐里有五六个做好的荷包成品,都有不同程度的瑕疵。
有的不够平整,有的不够圆润,有的绣活儿又太粗糙……
她从中硬选出一个,摸了摸绣在上边象征着南军营的朱雀神鸟,可她横看竖看,都不觉着这是朱雀,更像是一直野山鸡。
可是,手上这个已经是这几个中品相最好的一个了……
算了,还是不送了!太丢人了。
“公主,这个给将军拿去吗?”仙露问。
慕玉婵连忙否认:“都拿去丢了吧,不绣了,本公主亲自绣的,才不便宜了他。”
慕玉婵暗暗地想,她绣工不好,若萧屹川看到这荷包后嘲笑她,岂不是更让她有失颜面。
将荷包往针线筐里一丢,慕玉婵有些失落,转身出了次间。
仙露哪舍得丢掉公主亲手绣的荷包呢。
她了解自家公主,公主无非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给将军拿去罢了。
仙露想了想,从中挑出一个来,悄悄放在了书房的桌案上。
虽然公主的技艺不够精湛,但将军收到了公主的心意,又怎么会嫌弃?
·
来兴朝圣的日子已经结束,各国使团以及各个番邦、部落也陆陆续续返回各自的属地。
蜀国的使团离开大兴在即,冀城赈灾的安排也要提上日程了。
冀城距京不远,算是距离京城最大的粮仓,一直承担着供养京城的责任。
两地的关系意义重大,冀城之稳才能拱卫京城无忧。京城无忧,大兴才能长治久安。时年大旱,只有萧屹川亲自过去赈灾,兴帝才能安心地稳坐在京城的龙椅上。
这次灾情最为严重的便是冀城的定和县,申时一刻,萧屹川自宫中归家后,打算在去书房再看看定和县的舆图,以免有所遗漏。没想到,却在书房的桌案上拾到了一个做工并不精致的荷包。
荷包上绣着图案,仔细端详了会儿,似乎是他们南军营的朱雀图腾。
凌厉的朱雀神鸟不再威严,而变得胖乎乎的,尾巴短短的,甚至有些可爱。而这料子他实在再熟不过,正是宋钰送给慕玉婵的那匹。
之前他是有些抵触宋钰送给慕玉婵的料子,如今这块布料被赋予了新的含义,萧屹川已然没有芥蒂,心里只有一层淡淡的暖意。
拇指的指腹轻轻抚过朱雀的图案,男人会心一笑,直接将其悬在了腰间。
次日一早,浩浩荡荡的护送队伍从京城驿馆出发,护送蜀国的使团出城,队伍出了南城门,一路送了十几里才停下脚步。
时值正午,赤乌高悬头顶,温热的风穿过窗纱,一切都热腾腾的。
慕玉婵坐在马车里,垂了垂眼眸,情绪有些低落。
“公主,车队停了,看来是只能送到这儿了。”仙露道。
撩开车帘看着弟弟的身影,慕玉婵心里满是不舍。她不想让自己看得太糟糕,揉揉脸颊:“扶我下车吧。”
仙露在她身侧撑开了一把青花伞,遮住了一片艳阳。
慕玉婵提起裙摆下车走到慕子介面前,嘱咐弟弟路上小心。
“我知道的,皇姐,天热,你不必再送了。”慕子介看了看头顶烈日,实在害怕姐姐中暑,更怕姐姐因为分别而伤怀,玩笑道:“若再送,皇姐便要将我送回蜀国去了,我还得再给你送回来不是。”
慕玉婵却笑不出,幽怨地看了萧屹川一眼:“若大将军准,我送你回蜀国又何妨。”
忽然被点了名字的萧屹川,抿了下唇:“朝圣不止一次,等下次殿下提前些来。”
这是告诉慕玉婵,以后也不是见不着了,不必过分伤怀。
慕玉婵没理他,不想再受离别之苦,又与慕子介聊了几句,最后终于不敢回头地回到了马车之上。
慕玉婵回了马车,此处便只剩下慕子介和他两个人。
烈日当空,两人对立了好一会,慕子介才靠近一步,缓缓开口:“姐夫,以后我姐姐在大兴便依仗你了。你……你要对我姐姐好一些。”
萧屹川先是被慕子介忽然变换的称呼弄得一怔。
看着比他矮了一头的小舅子,萧屹川似乎察觉到一些不同。
这个小舅子之前总对他肃着脸,今日面色却亲切了不少。
男人脸色严肃认真:“放心,这我知道。”
慕子介笑着点点头:“如此,那我也放心了。”
来兴朝圣的这段时间,他对萧屹川的改观很大。
起初,萧屹川是征战他们蜀国的敌国将军,后来又害她姐姐被迫远嫁和亲。抛开这些不谈,姐姐金枝玉叶,萧屹川一个只懂得打仗的武将又怎么能把病弱的姐姐照顾得好?
慕子介对萧屹川没有什么好印象,也很担心姐姐的身子,可他这次来兴,发现远嫁的姐姐不仅没有缠绵病榻,身子骨反而变得更好了。
相处下来,他也发现,这个大将军并非是他想象之中不懂怜香惜玉的粗人。
大将军不愿吟诗作赋,不会舞文弄墨,但他会给姐姐亲手烤肉,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的外裳脱给姐姐避雨、避寒,甚至了解姐姐的一切喜好。
也许大将军自己都没发现,就连出门在外的时候,大将军的眼睛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姐姐的身影。
如今,他喊他一声姐夫,便是把萧屹川当做了一家人。
既然得了萧屹川的承诺,看了看天色,慕子介吩咐一旁的宋钰:“继续回程吧。”
宋钰躬身道:“是。”他又默了默,目光落在了萧屹川腰间悬着的荷包上。
那是他亲自选送给慕玉婵的料子,自然一眼便看见了。
料子上绣着一只不可名状的鸟,细细看下来,应当是大兴南军营的朱雀图腾。宋钰知道,能坠在萧屹川腰间的荷包,自然出自慕玉婵之手。
“宋大人?”慕子介提点了声。
宋钰回过神,朝萧屹川点点头,又做了个拱手礼,转身而去。
他宋钰从未想过占有安阳公主,但未来他能否放下安阳公主,宋钰心里不清楚,也许需要时间。如今看见慕玉婵找到了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他也安心了。
英雄配美人,本没什么不对。
更何况,她若安好,便万事顺遂。
·
今夏的中原,清凉似乎变得十分奢侈。
往年遇到大热天气,富贵人家可从冰库中取冰,贫苦百姓也可以从河畔挑水过来,洒水散热。
而今年酷暑与大旱并行,护城河的水位一再下降。百姓们喝水都十分珍惜,更别提拿来消暑用。
京城内还好,旁边的冀城颇受其苦,百姓们日日夜夜盼着能有一场大雨,以解燃眉之急。这可惜天公不作美,已经连续一个月,一滴雨水都未曾落下。
今夏的京城多少热得有些窒息,如意堂的卧房正中,一尊兴帝赏给萧屹川的冰鉴散发着不可多得的凉意。
冰鉴分内外两层,外为鉴,内为缶,冰块位于鉴缶之间用于镇热,缶内盛放着慕玉婵命人酿造的神仙卧,随时可以冷饮。
丝丝的酒香顺着方鉴镂孔的花纹飘出,弥漫在整个卧房里,让人烦躁的心安静了不少。
“还头晕么?”萧屹川拿着酒勺,给慕玉婵盛了一酒杯神仙卧递过去。
“好多了,就是疲乏得很。”
慕玉婵已经靠在美人榻上小睡了一会,接过酒杯,一口一口细细饮着。虽然沁凉的酒水入喉,但身上的疲乏并没太缓解。喝了酒,反而更想睡了。
萧屹川没有慕玉婵那边般讲究,喝酒的品相自然没她精致好看。
他干脆拿起大酒碗,半个碗身浸到缶内,从中舀了一碗又一碗。
慕玉婵嫌弃地道:“你可省着点喝吧,就剩这点儿了,喝完了今年也不酿了,小心过几天又要馋。”
今夏大热,以为冀城闹了大旱,包括住在皇宫的皇帝嫔妃都在开源节流,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当然唯皇帝马首是瞻,各大官员、豪绅的府内都进行了衣食用度上的缩减。
若非今日慕玉婵送蜀国使团的路上有些中暑了,她也不会奢侈地把冰鉴用上。
如今冀城流民不少,有的已经走到了京城外,百姓食不果腹,她这个时候实在做不出饮酒作乐之举。
先前的神仙卧乃是旱灾尚未发生之时的存货,如今米面矜贵,且不能拿来酿酒浪费了。
萧屹川自然懂得慕玉婵话里的意思。
提起这个,他也要跟慕玉婵说去冀城赈灾的事宜了。
“我明日就出发去冀城的定和县,天这么热,你没事也不要外出了,免得又要中暑,到时候,冰库里可没有存冰再给你用了。”
将军府里本就不好奢侈,往年天热的时候也没人有用冰的习惯。
兴帝赐给萧屹川的那只冰鉴今天还是第一次派上用场,今日萧屹川看慕玉婵像是一只热蔫了的牡丹花,所以才把那知冰鉴搬了出来,去冰库里刮搜了点冰块。
冰块数量有限,只够用这一回的,下次决计没有了。
“哦……我知道,这个不用你劝我。”说到这个,慕玉婵还有点心虚,“我本来今日就不想用冰鉴的,你偏偏……”
府里除了三弟和三弟媳,剩下的哪个院长的人都各有各的矜贵。
公爹和婆母年纪大了,二房的二弟媳还怀着孕呢。他们都没人张罗用冰,萧屹川却二话不说把冰鉴给她弄过来了。
就算他行事低调,但将军府拢共才多大,说不定转眼就传到别人家耳朵里,笑话她吃不得苦,身娇体贵。
萧屹川看出慕玉婵的顾虑:“你是中暑,又不是好端端的享受,爹娘和弟弟弟媳他们没人会说你,就你自己心思重、好面子。”
慕玉婵从鼻孔轻轻哼了一声:“明日你就走了,还要这么凶我!”
萧屹川撂下酒碗,坐到她的榻边的地平上:“……我哪里是凶你。”
“你就有!”
慕玉婵的眼睛瞥向一边,红润的唇轻微的嘟着,喝过酒,她的脸颊有些红霞,比天边的晚霞还要好看。
“别恼了。”萧屹川心里一软,哑声笨拙地劝道:“……明日我就走了,你若还恼着我,我路上得多不安心。”
“去多久?几时回来?”
“这个还不确定,快则十日,慢则月余,都得看定和县当地的情况。”
慕玉婵状有所思:“这样啊……”
晌午的时候弟弟才回蜀国去,明日一早萧屹川又要离开将军府去冀城的定和县,慕玉婵的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弟弟回了蜀国,她伤怀也就罢了,慕玉婵以前从未觉着,萧屹川离开将军府,她也会有这样的心情。
不过,这没什么奇怪的。
阿猫阿狗相处久了都要想的,更何况是一个日日见面说话的且对他很不错的大活人,慕玉婵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