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爱听嘴甜的,慕玉婵也不例外, 漂亮可人的小公子变着法儿地夸她美,她心里自然也对这少年郎多了一分好感。
慕玉婵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慕子介,对她也是这般无条件的夸赞, 仿佛姐姐就是天上的明月, 谁也比不得。
面前的少年看着比自己的弟弟稍大一些,十六七岁的样子, 却活泼多了。目下还不到弱冠之年,就生得如此风流倜傥,将来长大了, 也不知道要迷晕多少姑娘家。
慕玉婵和小公子聊得热络,萧屹川却一直被忽视, 插不上话。
男人轻轻咳嗽了下,不动声色地站在两人之间, 挡住慕玉婵的半个身子。
小公子看过去, 忽然露出惊喜的表情。
“大将军, 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萧屹川音色稍沉:“多谢十七王爷出手,我夫人才幸得无碍。”
“她是你夫人?”十七的惊讶中有些遗憾。
慕玉婵也露出个“好巧”的表情, 没想到两人认识。
萧屹川正郑重道了声“不错”,说完还没等慕玉婵反应过来, 就原地把她抱起来了:“我夫人崴了脚,我就先带她回去了。”
慕玉婵双腿一轻,墨发散落,身子直接离了地。
萧屹川跨着大步,在十七王爷的注视下,头也不回的离去。
慕玉婵被萧屹川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惊呆:“你做什么?我何时崴了脚?”
萧屹川垂头。
他有一双狭长的眼睛,眼尾稍稍上翘,由于多年习武、征战沙场,平素眼神大多是凌厉的,唯独垂眸低睫的时候,多了几分勾人的深邃。
“总之你离他远些。”他说。
慕玉婵被这个眼神撞的心尖儿一颤,眼神飘向一旁问:“谁?刚刚那个少年郎?”
萧屹川应道:“是,他是十七王爷,李涪,先皇最小的儿子。先皇去后,皇上登基,对这个最小的弟弟一直是当做儿子养的,十七王爷简直被惯坏了,常做出格之事,远近闻名的惹祸精,大祸没有,小祸不断,你离他远些,也免得招惹麻烦。”
男人对与自己夫人亲近的男人总有种天性使然的危机感和敌意,慕玉婵没放在心上,心想一个少年能惹多大的麻烦,随口应了一声。
聊完了这茬,李涪也被两人远远甩在了身后,慕玉婵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萧屹川怀里呢。
她不傻,知道此举是萧屹川为了她跟李涪划清界限之举,既然人都看不见了,她用胳膊肘顶了顶萧屹川硬邦邦的胸口:“放我下来吧,我又没真崴了脚。”
萧屹川目光凝聚在慕玉婵攥在手里的袋子上:“那支挽月木簪是给谁的?”
“你说呢?”
那支挽月木簪是男子样式,萧屹川先前一直忍着不问,这会儿神色稍霁,才开了口。
慕玉婵将其拿出,插|到萧屹川浓密的乌发里,萧屹川紧绷的脸上有了松动,在那支木簪的衬托下,萧屹川的硬朗中也多了种淑人君子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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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船上,萧屹川便被兴帝叫走了。
这一路南下政事不少,尤其是巡查南方一带官员的政务就十分繁重,兴帝信得着萧屹川,遇见什么政事都喜欢问听听这个外甥的看法。
慕玉婵闲来无事,之前在码头集市买了不少东西,便拿着各色小吃去找容福,分给她一些。
两位公主正研究一种津城的特产点心应该是什么做法,负责在船上照看容福公主的贴身丫鬟,急匆匆地过来禀报。
她伏在容福公主的耳边,耳语了什么,容福的身形一晃,脸色骤变,唇上的血色顿时褪散了去。
她捏紧掌心,声音微微发颤:“那我父皇现在还好吗?可受了什么伤?”
丫鬟回道:“皇上无恙,幸亏萧将军当时也在场,拦下了刺客的匕首。”
慕玉婵一开始就从容福的表情里看出似乎出了大事,等听到丫鬟提起“萧屹川”、“刺客”这些话,更是忍不住吃惊。
“船上有刺客?”
这事儿慕玉婵早晚要知道,容福没必要瞒着:“是,说是要给父皇献宝,不曾想是刺杀父皇去的,还好将军当时也在场,否则……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容福着急去看兴帝,起身扯了扯慕玉婵的袖角,“姐姐,我们改日再聊,我想先看看父皇去。”
此事耽误不得,慕玉婵点点头与容福一道出去,容福去看兴帝了,慕玉婵不好冒然前往,便先回到自己的屋子。
龙船之上守卫重重,飞进来一只苍蝇都难,更别提刺客想要混上船。
兴帝遇刺非同小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萧屹川忙到夜深才回来。
外边常有巡查的亲军走过,慕玉婵怎么睡得着,晚饭都没吃下去几口,一直坐在灯挂椅上等着。
门外响起脚步停顿至门口,慕玉婵起身,正赶上萧屹川推开房门。
冷飕飕的夜风钻进屋子,激得慕玉婵一阵鸡皮疙瘩:“刺客抓到了?”
萧屹川站在房门处,没有往里走:“已经死了。”
慕玉婵朝那黑黝黝的门口问:“你怎么不进来?”
闻言,萧屹川才步入了灯烛更亮之处。他回首关上了门,呼啸的夜风被萧屹川关在门外,然而身上的血腥气却不可避免的弥散在空气之中。
慕玉婵胸口一缩,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翻腾之感。她定睛看过去,脸色一白,男人领口白色的里衣上沾满了血迹。
“你受伤了?”
萧屹川被慕玉婵的语气问得心里一暖,郁郁的脸色有所淡化,转而涌出了暖意:“你担心我了?”
“废话。”见他说话底气十足,慕玉婵放下心:“看来你没事儿。”
萧屹川看出慕玉婵有所不适,走转向了净室的方向:“不是我的血,是刺客的,我去洗洗。”
“哪个刺客有如此大的能耐,居然敢混到了龙船上刺杀皇帝?”
净室的门半开着,萧屹川一边脱外袍,一边犹豫了一下道:“是……那个岚姬。”
“岚姬?好好的,她刺杀皇上做什么?”
“羽林军审查不严,岚姬并非什么西域的舞姬,而是西域阿尔柏古部的公主,阿尔柏古部的王不肯降服皇上,一直在西北逃窜,这次更是培养了女儿成为刺杀皇上的刺客,只为了取皇上的性命,以挑起战乱,趁机起事。”
慕玉婵背脊一僵,简直不敢相信。
萧屹川将外袍扔到一旁的盆子里,暗红的血色在清亮的清水中晕染出一片红色水雾。
随着深色的外袍除去,慕玉婵赫然看到男人白色的里衣充斥着那一片片的深红,像是荼蘼又可怖的彼岸花。
所以,这些都是岚姬的血么?
慕玉婵怎么都没想到,那个明艳可人的岚姬姑娘,会是阿尔柏古部的公主,更是一名刺客。
分明早些时候,她们还说过话的。
不知怎的,慕玉婵又想到的岚姬非常执着的想要给萧屹川献玉箫的事情。
也许,她早就预料到了她的死期。
不管岚姬刺杀兴帝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对岚姬来说,殒命在此似乎是唯一的结果。所以才想在死前,完成自己的心愿。
萧屹川看着慕玉婵惨白的脸色,虚扶着门框问:“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慕玉婵并非单纯地同情岚姬的命数,只是被这件事所深深震惊。
她和岚姬有太多的共同之处,她们都是公主,也都曾与大兴对立过。只是在事情发展的过程当中分了叉,西域和蜀国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慕玉婵不可避免地想象,她也许会走上的另一条路的可能性。
她脸上充满了失落和担忧:“我在想,如果父皇一定要与兴帝为敌,今日你身上的血迹,也可能会是我的。若我是那刺客,你会不会将我一刀毙命了去?”
萧屹川不知道为什么慕玉婵会想这些,他静静地望着她,眸色宛若深潭,带着一缕不可捉摸的炽烈,不着痕迹地纠缠过来。
“你胡思乱想什么,就你的身体,还想做刺客么?”他不喜欢她做这样的假设,于是泼她的冷水,语调晦涩:“你以为刺客是谁都能做的?”
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慕玉婵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掩唇咳嗽了几声,这件事超出她料想太多,额角隐隐地痛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裂开。
他语气不好,慕玉婵怫郁道:“你这人真记仇,岚姬都死了,你竟还因之前伴奏的事恼我。”
萧屹川放缓了语气,没有否认:“这种话你私下与我说便算了,帝王心、不可测,出去不要乱讲。”
“你当我是痴儿?这还用你告诉我?”慕玉婵叹了口气,替萧屹川缓缓关上了净室的门:“你且沐浴吧,我忽然有些累,先歇下了。”
慕玉婵早就洗漱过了,转身上了床榻。
萧屹川从净室出来后,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着。
她不讲话的时候,像是一尊精致的白瓷娃娃,收起了羽翼,美好也脆弱。这种脆弱在寂静的夜色中不断蔓延,散发着一种扰人心绪的蛊惑,犹如飞蛾对火光生来的执着。
没有固定的方向和轨迹,只要有那点光亮,便会追寻过去。
萧屹川轻轻坐在了慕玉婵的床边,一手撑着床榻,指尖意外抚过她雾鬓风鬟的长发。
蓦地,床上的女子眉心紧凑,变得不安稳起来,似乎是梦见什么了。
萧屹川呼吸一抖。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窗棂的倒影映在床榻,四下一片朦胧,让人不由得屏息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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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萧屹川便在往常习惯的时辰自然醒来了。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收拾好地上的床铺后,便去甲板处练拳,等再回来的时候,慕玉婵还在睡着,仍旧保持着他离开之前的姿势。
慕玉婵习惯懒睡,他没吵她,可是早饭都催过两次了,慕玉婵还是没有反应。
萧屹川意识到不对劲,上前一看,竟发现慕玉婵的手心冰凉,一头一脸的冷汗,唇色也白的吓人。
萧屹川轻轻拍了拍慕玉婵的脸颊:“醒醒,醒醒……”
恍惚之中,慕玉婵感觉道有人在叫她,用了半天的力气才把沉沉的眼皮睁开,不曾想一张开眼,那张俊美又令她恐惧的脸便靠近过来。
慕玉婵瞳孔骤缩,夜里的噩梦又出现在眼前。
梦中,她才是那个刺杀兴帝的刺客,而萧屹川不顾往日情面,无情鬼刹般的,一剑刺中了她的心口,大片的血花在胸口炸开。
慕玉婵心口的位置还在隐隐作痛,竟有些分不清眼下是真实还是虚幻。
她下意识捶打萧屹川的肩膀,做了个推拒的动作。奈何萧屹川像是铜墙铁壁一般,根本推不动。
慕玉婵的眼底满是恐惧和疏离:“我……我不是刺客。”说完,便又昏睡过去了。
萧屹川有点儿被她的眼神刺伤,旋即掌心探上了慕玉婵的额头,沁凉的冰雪此刻如同烧沸了的水,灼烫着他的手心。
慕玉婵病了,萧屹川目色一沉立刻叫来了龙船上的太医,太医号过了脉,给出一个心绪太重、气血两亏进而引发高热的诊断。
“大将军也不必太担心,夫人说到底是因为身子底弱才病了的,我先开个退高热的方子,把药吃上,剩下的只能靠养。”太医写好了方子,兀自收拾好了脉枕,又嘱咐丫鬟道:“眼下夫人正在高热,光靠吃药退热太慢,夫人底子不好,本身就肺气不足,患有咳疾,还得用湿巾子给她擦身才行,不然耽搁了病情会烧坏夫人的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