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吗?”萧屹川问慕玉婵。
去了又要看老爷子发飙,他不认为慕玉婵喜欢看这样的场面。
但此事事关仙露,那么也与她联系甚密,慕玉婵还是打算过去看看的,便与萧屹川一并去了前厅。
前厅之中,萧老爷子坐在首位,一侧是老二老三两个弟弟。不出萧屹川所料,另一侧是姑母和姑父二人。
儿子犯事,张父一夜之间衰老了不少,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差得要命。萧淑德的眼圈也有点儿红肿了,还在用帕子捂着嘴抽泣。
张元跪在前厅正中,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脚上还有镣铐。
“爹,你叫我。”
萧老爷子让萧屹川夫妻坐在萧延文和萧承武的上手处。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说说昨日的事情。”
萧老爷子正要往后讲,萧淑德直接从灯挂椅上无比顺滑地滑了下来,跪坐在地上哭天抹泪:“大哥,大哥快给我做主啊……”
萧老爷子烦躁的直搓脑门儿,如此场合他并不喜欢萧淑德这样的行径,太有损颜面了:“你起来说话,跪在那里成何体统,这么多晚辈看着呢。”
萧淑德不起,哭诉道:“大哥,张君真的是污蔑你外甥,你外甥什么人你不清楚吗?咱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最乖、最孝顺了,小时候连只虫子都不敢踩,怎么可能干出绑人的事情,一定是张君为了脱罪污蔑我儿子,大哥,元儿可就指望你了,你做舅舅的不能不管。”
萧屹川很不喜欢张元乖顺胆小的说法,年幼之时,他亲眼看见过张元拆掉了蜻蜓的翅膀,任其自生自灭。也见过张元从鱼缸里捞出小鱼放在烈日下暴晒,最后还嫁祸给他。
只是他说的话,父亲从未相信过,只认为他是妒忌表弟乖顺,被人疼爱。
久而久之,萧屹川也不想与父亲说这些,这个表弟犯事犯到他面前,他便狠狠教训一顿,之后任由老爷子责罚便是。
张元平时在老爷子面前一直很是谦顺,如今犯了这种大错,老爷子确实不相信这个事实。
但此事,张君已经给了口供,说指使他绑走仙露的人就是他的好外甥。
“元儿,你有什么要说的?”萧老爷子问。
“舅舅,我是有苦衷的。”
绑人这种事,张元是不想承认的。可他绑了仙露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仙露当面指认他,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情形,他只能换个说法。
张元:“舅舅,事到如今,我便如实讲来,先前顾念仙露姑娘的名声,我才在堂哥缉拿我的时候犹豫了。其实我爱慕仙露姑娘已久,仙露姑娘也对我暗生情愫,所以她每每出将军府都要与我见面,这次也是一样,只不过仙露姑娘年岁也有十八了,不好一直蹉跎在将军府做丫鬟,我知道嫂嫂得意仙露姑娘,绝不肯放仙露姑娘嫁人的。我爱慕心切,才想了这么一个法子,将仙露姑娘藏在别院里。”
这个说法无从查证,用得极妙。
一旦这个说法成立,那么他就从掳走仙露的恶人,变成了因爱慕心切而犯错的深情郎君了,意义完全不一样。
他也不怕别人怀疑,就算别人有所怀疑又能怎样,只要萧老爷子愿意相信,这事儿就好办。
张元觉得,只要萧老爷子想保他,不会在意一个丫鬟的说法,那么此事便可以揭过去了。
至于张君那边,也可大可小。
张君在他府里找到,他只说张君趁他不备藏进来的,自己就可以变成苦主,左右谁也没有证据。
张元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做响,萧老爷子陷入沉思,慕玉婵却被张元的说辞气得不轻。
仙露是跟她一起在蜀国皇宫里长大的,什么好男人没见过,会喜欢这种歪瓜裂枣?
她知道张元居心叵测、混淆视听,忍下想骂人的冲动,慕玉婵道:“父亲,仙露已经醒了,不如叫过来问问。”
仙露终归是大儿媳的人,还牵涉蜀国,萧老爷子还是打算秉公处理,颔首应允。
等仙露到了,萧老爷子重复了一下刚才张元的话,问仙露是否属实,仙露的脸都气青了:“老爷,仙露一心只想照顾公主,没想过什么嫁人,更没中意过张公子,这话简直毫无根据,简直无稽之谈。”
老爷子也不认为公主的大丫鬟会说谎,继问道:“那你可知道张元绑你所求是何?”
仙露回答:“……我也不知道他绑我做什么,不过倒是问我知不知道东流酒庄的账本放在哪儿了,他说我是公主的贴身大丫鬟一定知道账目放在哪儿,只要我愿意帮他拿出来,便给我数不尽的银钱,我当即就拒绝了,于是张元才让人打了我一顿。”
仙露撸起袖子,露出两条小臂,其上有淤青之痕。
张元只好狡辩:“舅舅,仙露胡说,我没有打他,那可能是她干活儿时候自己弄的。”
慕玉婵知道仙露受了轻伤,但她始终不敢看,如今现在眼前,自然气愤到极点。仙露跟着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
若在蜀国,她早就命人拿鞭子抽死张元了。现在在将军府,还有老爷子这个长辈,她不好多说什么。
只冷冷一怼张元:“仙露从小跟着我,作为蜀国公主身边的贴身丫鬟,吃的用的比寻常百姓人家的小姐好要好,我身边的贴身大丫鬟怎么可能干重活儿?又怎么会看得上你那几两碎银子,更不会在恭桶里找男人。”
张元被损的一脸铁青。
萧淑德发抖:“你一个公主讲话怎么如此粗鄙!”
“公主才应当如此讲话,这是直言不讳,面对厚颜无耻之人,还需要客气么?”慕玉婵冷笑:“再一个,张元我问你,你问仙露要账本要如何解释,上次是我和将军亲眼看见你在库房附近鬼鬼祟祟的,难不成我与将军也要污蔑你么?”
张元有点后悔,他把仙露当做寻常丫鬟看待,没想到威逼利用不管用,更没想到这位公主嫂子和堂哥会为了一个丫鬟闹出这么大动静。
眼看张元不占理,萧淑德一把搂住自己的儿子,抬手去指仙露:“大哥,为了一个丫鬟,就要让你外甥受罪吗?因为一个丫鬟伤害了一家和气,实在不值得啊,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一个丫鬟?”慕玉婵不悦道,“就连大兴皇帝都未曾讲过这种话,你这样说是不把兴帝放在眼里么?”
她总算弄清楚了,张元所求的无非是私吞将军府的家产,之所以绑走仙露,就是想让仙露帮他找回之前作假的账目,以免露馅儿。
慕玉婵能想通的事情,萧老爷子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之前王氏就跟他讲过,东流酒庄的账目出了问题,平时也知道这个妹妹就算嫁出去了还时不时借口拿府里的银子花。
他不是很介意,老父去世前说过,让他照顾好几个弟弟、妹妹。连年战事,六个弟弟姐妹,一个个都走在了他前边,就剩下这样一个,只要不犯下大错,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再怎么,也不能无法无天到这个份儿上。
萧淑德见老爷子不讲话,抱着儿子的头痛哭流涕:“大哥,元儿要是被关进大牢,我也不活了。”
张元十分悲怆:“舅舅救我啊!我是冤枉的!”
张父见状,也跟着跪了下去,颤抖着唇角:“大哥,救救我儿子吧……”
萧老爷子闭了闭眼,耳畔仅是哭嚎。
如今,就连皇帝都知道他外甥的荒唐行径了,他还要怎么帮?他活了一把年纪,真不知道是自己糊涂还是自己无能,他想让妹妹一家过得好,终归是纵容过度,落得这般结果。
家产这一块儿他可以算了,但绑走了蜀国公主他儿媳妇的婢女,他是无法姑息原谅的。
“吵什么——”
倏地,耳畔的嘈杂被一道低沉的声音镇住,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萧屹川忽地起身,再看不下这场闹剧。
他走到萧老爷子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伸手递过去,目色复杂地看着父亲:“你自己看吧。”
萧老爷子接过信件,上下一览,脸色陡变。
震惊之余狠狠一拍桌案,脆响震荡前厅。
老爷子起身,走到张元面前,狠狠扇了他一个大嘴巴,从牙根儿里挤出两个字来。
“孽障!”
张元被萧老爷子这一巴掌抽得双目发黑,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目力,口中喃喃:“舅、舅舅……”
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无法触及自己的脸,萧淑德心疼地捂着儿子红肿的脸颊,惊怒地望着萧老爷子。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元儿从小到大我都不曾打过一巴掌,你为何要下这么重的手?他可是你的亲外甥!若爹娘知道你如此对待我儿子,九泉之下会安生吗!”
萧老爷子不再理会萧淑德,一把拉开她,将书信狠狠摔在张元的脸上:“孽障,看看你自己干得好事!”
信纸飘落,落在张元的面前,他垂头去看了信上的内容后,惊恐万分,身子都瘫软倒下。
“舅舅,这不是我写的,不是!”
老爷子认得张元的字迹,听张元还在狡辩,对着张元当胸一脚,眉毛都气得发抖。
萧淑德不知道张元做了什么让萧老爷子如此震怒之事,连忙捡来那封信,待看完信上的内容后,嚣张的气焰也消散不见了。
“……不,这不是真的,一定是有人陷害元儿,他……他不会做这种事。”
“姑母的意思是,我陷害了张元么?”萧屹川坐回到椅子上,修长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难道我为了陷害张元,不惜仿造了他的笔迹与罗刹勾结不成?”
信纸一共有两张,一张是罗刹使者写给张元的,大意是马球赛的时候,罗刹使者会用激将法让萧老爷子上场,用一万金做交换,让张元到时将其打伤。
罗刹国不少人都败在萧老爷子的手下,连年朝贡也是因为当年萧老爷子神勇无匹攻下了罗刹国。
所以这么多年,伏在大兴的暗桩从未间断过对萧老爷子以及对萧氏一族的调查。
这几十年,罗刹的暗桩都没有找到萧府可用的信息,直到前段时间东流酒庄事发,他们发现张元这位表亲爱财如命,觊觎将军府的财产已久,所以才出了这样一个计谋。
张元看到信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以萧老爷子对他的溺爱程度,就算他打伤了他,只说是无意之举,萧老爷子也不会责怪他的,在此基础还另得万金,只能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另外一张,便张元写给罗刹使者的回信,张元答应做罗刹的内应,到时候会找机会对萧老爷子下手。
“不可能,这不是我的信,不是!”张元还在垂死挣扎。
那些信件他明明已经烧毁了,萧屹川不可能还有。
可面前的又是什么……张元又确认了一遍,的确是他的笔迹,是他之前与罗刹往来的信件没错。
萧屹川知道张元的疑虑,干脆明言:“你杀了送信的小厮之前,没想过他会拓下来一份吧 ?”
张元手段狠辣,为了不留证据,不仅烧毁了往来信件,还杀害了替他传信的小厮。
小厮跟在张元身边已久,深知张元的秉性,为了保命才留下张元的把柄,本想着在张元动手的时候,以此作为筹码,却不曾想张元不等他开口,一刀毙其性命。
小厮曾交代家人,如果自己超过十五日未曾回家,那么这些信件就要送到将军府的萧屹川手里。
昨夜刚好是第十五日,小厮的家人便听从嘱托,于昨夜将信件送到了萧屹川的手上。
张元怔愣,脑子里已经一片浆糊:“这是拓本?你是说,他拓印了一份?”
此话一出,无疑是承认了罪证。
萧老爷子拳头握得吱嘎作响,萧承武想要去揍张元,萧延文连忙拦着,但看向张元的眼神满是愤怒。
就连慕玉婵都吃惊无比,没想到张元会这般胆大。
时人有两样罪行堪称罪大恶极,连皇帝都不能赦免,一为不孝,一为叛国。
张元与罗刹勾结,马球场上蓄意想要用马球打伤老爷子,此事两样可都占全了。
老爷子对张元与萧淑德的溺爱,她是看在眼里的,但此事老爷子绝不会包庇,看来张元的死期,是真的到了。
只是萧屹川处置了老爷子最在意的两个亲戚,后边不要与老爷子又生隔阂才好。
萧屹川命人将地上的信纸收好,打破前厅内的一片死寂:“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自己为天衣无缝,但你坏事做得太多,怎会不留痕迹?张元,你勾结外人变通将军府财产,为其一。你灭口杀害你府里小厮夺人性命,为其二。马球场上故意暗害亲舅实为不孝,与罗刹勾结此举亦属于叛国大罪,乃其三、其四……还有私下绑走仙露,之前过往强抢民女等等行为,桩桩件件,都难逃罪责。”
张元知道死期将至,跪着往前蹭了几步,来到萧老爷子脚下苦苦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