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屹川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顿时说不出斥责的话。
他起身站在地平上:“我对强人所难的事根本不感兴趣。”
慕玉婵生怕对方反悔一般,迅速上了榻,落了帷帐。
“如此,将军便先睡地平,等日子久了,将军是睡在别处也好,是另娶佳人也罢,安阳都没有意见。”
红烛依旧摇曳,萧屹川静静看着红帐垂落,若有所思。
他兀自熄了灯,将锦被铺好,平躺在地平上。
萧屹川习武多年底子好,打仗的时候睡在雪地里也是有过的。如今尚未入冬,睡在地平上他并不觉得冷。
夜深了,床榻上娇小玲珑的女子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萧屹川翻了个身,盯着红帐内小小的背影,复又想起掀开盖头那一刹那的惊艳。
男人的眼眸落在隔绝在在两人中间的大红帷帐上,不屑一笑。
把他当什么了,他若真的想要,她防得住吗?
·
这一夜慕玉婵睡得并不安稳。
每每夜里醒来都会偷偷去看地平上的男人,见男人还在安睡才又放心合眼。
萧屹川没有她的忧虑,婚宴上喝了酒,夜里睡得格外踏实,一觉到天明。
天边灰蒙蒙的泛着鱼肚白,此时的慕玉婵还没睡醒。
萧屹川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每日清晨都要打半个时辰的拳。
朝阳初升,慕玉婵睁开眼,屋内的红烛还劈劈啪啪地燃着,地平上已经空了。
她并不关心萧屹川的去处,不在她眼前更好,免得还要与他勉强相处。
摇响了床头的铃铛,明珠和仙露两个大丫鬟闻声赶来。
明珠眼尖,一眼看到慕玉婵红红的手腕儿,喉咙一哽:“……公主,萧将军昨夜是不是欺负您了?”
明珠和仙露都是同她一并长大的丫鬟,陪嫁过来专门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慕玉婵舍不得两个丫鬟伤心。况且,萧屹川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霸道、不识礼数。新婚夜她提出了那些要求,对方竟真的答应了,并没强迫她,如此看来也算是一种分寸吧。
她用袖子盖住手腕,依旧保持着公主的高贵:“没有,他不敢。”
丫鬟们红着眼睛,一人忙着给慕玉婵盘发,一人去箱笼里找今日公主需要穿着的衣裙。
今日是她新婚第一天,按规矩要去给公婆请安、奉茶。
慕玉婵盯着铜镜里的自己,任凭两个丫鬟摆弄。又视线挪动,通过铜镜观察她今后将要常年居住的屋子。
昨夜她未曾来得及细看。趁着天色亮起,她才发现,萧屹川与她的婚房并不奢华。
家具的做工比她在蜀国的公主府差得远,略显简朴了,但看得出来,都是新换的,并没有使用痕迹,显然也是为了她。
被人重视了,慕玉婵心里舒服一些,并不挑人家的眼光。
武将世家,能有这份心思,便也够了。
“仙露,去将去年母后给我的玲珑盒拿上。”
“是。”
明珠仙露伺候慕玉婵喝过药,跟着公主出了房间。
一开门,正碰上迎面而来的萧屹川。
萧屹川才打完拳,阳光照得他额头的汗珠闪烁晶莹。
滴滴汗珠,顺着额头没入脖颈。
慕玉婵扫了一眼,略有些嫌弃,不冷不热地问候:“将军回来了。”
她穿了件儿桃红色的水仙裙,身披雪白的狐狸领薄氅,由于体寒畏冷,手心里捧着一个雕花暖炉,小手不停的搓啊搓的。
凉凉的秋风拂过,慕玉婵拢了拢薄氅的毛领,怯弱不胜的病态里,有些别致的情味儿。
萧屹川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用早饭了么?”他问。
“尚未,我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回来再吃。”慕玉婵开口问:“萧将军不知是否同行。”
“当然。”萧屹川就是回来叫慕玉婵起床的,沉声应道:“那走吧。”转身便要往萧老爷、夫人的院子去。
慕玉婵简直惊呆了。
“等等——”
萧屹川回头。
“将军不洗洗脸,换身儿衣裳再去吗?”
好歹是新婚后头一回见父母,他竟这般草率。
萧屹川顿了顿,虽然觉得麻烦,倒也没说什么,一边往净室去,一边对身旁的小厮道:“铁牛,备水。”
铁牛……
这样不讲究的名字,她在蜀国时候是断然不会起给身边下人的。
慕玉婵皱眉,明珠和仙露忍不住掩唇笑了下。
院子里日头晒,想着萧屹川还要净面更衣,得花些时候。
慕玉婵折回屋内,打算坐在灯挂椅上等。
净室内传出哗哗的水声,没几下便停了,随后是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椅子还没坐热,萧屹川从净室出来了。
男人重新束了发,换了一身儿枣红色的衣袍,他本不如寻常武夫那样黑,此刻换上红袍更显得白皙了许多。
只是他的额角还湿漉漉的,几缕发丝沾着水汽,能想象到他洗脸时候是多么豪迈囫囵。
慕玉婵又盯着他看了一阵儿,想要开口,又觉着没必要:“走吧。”
·
萧老爷和夫人王氏住在正院的五福堂。
夫妇俩到的时候,萧老爷子和王氏已经坐好了。
萧屹川的父亲还不到五十岁,也曾是为骁勇善战的武将,只是在征讨的时候受了重伤,再不好上战场了,兴皇不忍,便给他任命了一个在京的闲职。
敬茶改口过后,萧老爷子上职去了。
王氏拉着慕玉婵的手留下她,显然是有话要说。
除慕玉婵外,王氏还有两个儿媳妇,出生名门、富商之家,样貌品性自不必说。
王氏年轻时也是一位美人,她自诩见过人间绝色,却还是被慕玉婵娇怜又华贵的气质迷了眼。
看了一瞬后,才回过神来:
“公主一路从蜀国来到大兴实在辛苦,本想准备些珍贵物件儿作为见面礼的,只是想必以公主的眼界都见过,所以……”
说着,王氏从手腕儿上退下来一只手镯:“这是长公主的镯子,长公主故去之时留给了我,一直由我代为保管,如今屹川成家,你是他的妻子,这镯子给你,最合适不过。”
慕玉婵知道,王氏口中的长公主指的是萧屹川的生母,兴帝同胞的姐姐。
顺和长公主在生他的时候便难产去世了,王氏是顺和公主的丫鬟,后来才做了萧老爷子的续弦,又生了两个儿子。
这些都是她来大兴之前,父皇提及过的。
提到顺和公主,萧屹川也身子前倾,探究的目光落在了镯子上。
王氏将镯子塞到慕玉婵手里,慕玉婵从容戴着,谢过了王氏,又令明珠将先前准备的盒子拿过来。
“母亲,这是给您和父亲准备的。”
王氏看过去,里边是一只百年老参、一块平安玉佛。
她原还担心蜀国与大兴过去并不和睦,远嫁而来的蜀国公主大概不好相处,现在看来是她多虑。
公主的气度,确实不一样。再看看不解风情的儿子,不知怎的,王氏有些担心。
王氏:“今日还有一事要辛苦公主,先前屹川不曾娶亲,只忙战事,十多岁就在外头打仗,这些年婚事都耽误了,如今二十五岁才娶了你。我没那个能力管家,以往府里都是由你二弟媳打理的,如今你嫁了过来,身为长嫂,这权利理应交由你。”
“是。”慕玉婵应下,“母亲见外了,您叫我闺名就好。”
王氏说的是实情,也是示好。
闲谈几句过后,慕玉婵与萧屹川一并回了他们自己的如意堂。
萧屹川还有一日的假,但慕玉婵有意避着萧屹川,夫妻俩白日里并未呆在一处。
等入夜了,才不约而同的回到卧房就寝。
慕玉婵沐浴过后率先进了拔步床,快速落了床幔。
萧屹川这才进了净室打算洗漱。
一进门,一股奇妙的盈香扑鼻。
这香味儿熟悉,昨夜里安阳公主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男人的目光看向净室的浴桶,桶里飘着花瓣儿。
一旁的台子上,还有脂粉、白霜,以及特制过的皂角、发油,光是巾子就有三条且材质不一。
萧屹川愣了愣,女人洗个澡竟要如此麻烦、繁琐吗?
他转过身用清水洗过脸,擦拭干净回到卧房的时候,灯已经熄了。
萧屹川躺在地平上,身上沾染的花香莫名催眠,正要昏昏然入睡,就听床榻上传来猛烈的咳嗽声,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安阳公主?”
红帐里没有回应。
慕玉婵咳得厉害,这会儿根本无暇答话。
咳嗽是她的老毛病了,尤其秋冬,更是来得迅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