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 这血不是我的。”慕玉婵安慰了两句,低头看看自己裙摆上的血点子,皱眉道:“可带了干净衣裳, 快帮我换下来, 都不好闻了。”
先前顾不得太多,无暇考虑穿着, 此刻一切尘埃落定,慕玉婵便更嫌弃身上这身脏衣裳。
“是,公主。”明珠揩了揩眼角, 将包袱拿过来,里边是一套嫩黄色的罗裙, 旋即两个丫鬟齐齐伺候自家公主换衣裙。
两个丫鬟心疼自家主子,就算公主没受伤, 恐怕也会被那些刀光剑影、鲜血四溅的场面吓到吧, 真不敢想, 公主那时候该有多害怕。
仙露一边帮慕玉婵解衣带,一边安慰道:“公主, 我们临出发时,已经告知如意堂的小厮烧了热水, 等您回去,便可直接沐浴,洗去身上的尘秽。”
“嗯。”褙子除去,慕玉婵抬手,以便仙露脱掉中衣,她侧了侧头,又问:“可带了吃食,将军昨日未进滴水,等会儿给他拿些。”
仙露正要回答,却豁然一惊:“公主,他们、他们打您了?”
明珠正在收脏衣,闻言也睁圆了眼看过来。
慕玉婵的脖颈、胳膊、大腿乃至于腰的两侧,都有不同程度的红痕。
现在痕迹是红色的,再过一两日,怕是要变成青紫。她们公主千金之躯,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公主!”才安静下来的明珠,又呜呜咽咽哭出来。
“好了好了,别哭,我真没事,他们没敢对我如何。”
都是自己贴身的大丫鬟,慕玉婵也没准备瞒着她们,懒散地道:“是将军。”随后指着床榻上的褥子:“仙露,把那褥子收好,随我这件儿染血的衣裙,一并拿回将军府烧了吧。”
染血的衣裳她一定不会再穿了,落红留着也没什么用,怪别扭的,别再让萧屹川以为她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干脆一起烧了。
仙露和仙露对视一眼,正疑惑将军怎么会把公主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看见床上那块落红就什么都懂了。
自家公主都没什么意见,两个丫鬟不敢明面上对将军有微词,只是心里嘀咕,埋怨将军不够怜香惜玉,下手太重。
夫妻俩都换好了干净衣裳,因为着急回将军府,早饭便打算在马车上解决。
明珠仙露从府里带了食盒过来,两种粥,六样小菜。将军不挑食,做得都是公主喜欢的口味。
知道“新婚夜”来得迟,将军又受了伤,正是培养感情的时候,明珠和仙露识趣儿地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夫妻俩再度独处在返程的车厢里,面面相觑。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那种尴尬反而越发浓烈了,尤其像在马车内这种狭小的空间里。
慕玉婵搅动着羹匙,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尊贵的模样挑不出一点儿错处。
萧屹川看了她几眼,撂下碗筷:“疼么?”
不清楚他问的是哪里疼,慕玉婵全身都不太像自己的,腰部往下酸酸胀胀。若说疼的话,也就那私|密的一处,并不是很严重,慕玉婵也不想与他讨论这个,没打算告诉他的。
“我又没伤着,疼什么。”
萧屹川:“下次我再轻点。”
慕玉婵装作听不懂,可他这话一说,她心里就乱得厉害。什么下次,好端端的,他怎么总是提那个。
慕玉婵轻咳了声,为了掩饰慌乱,伸手去夹菜,玉箸却无意碰上萧屹川的筷子。
慕玉婵下意识往回一撤手,没想到萧屹川竟然夹住了她的玉筷尖儿。
他手劲儿大得厉害,慕玉婵动了两下,愣是没把筷子夺回来。
清风吹过,车帘微动,萧屹川手劲儿往下压了压道:“你我夫妻,不必对我不好意思,不然你自己受罪,你怎么舒服,要告诉我,这种事儿可不能忍着。”
慕玉婵干脆撒手,放开了玉箸,他怎么什么话都能如公务一般平静自若地说出来的!
回到将军府后,夫妻俩以及萧承武先去给萧老爷子和王氏报了平安。
王氏看到慕玉婵脖颈上的红痕后,也以为山上的歹人动了手,痛斥了那些魏国旧党好一阵儿,才体力不支,再次回去歇下了,夫妻俩也回到了住处。
短短半个月没回到如意堂的一方天地,慕玉婵有些恍如隔世。
仙露过来通报,说净室已经烧好了水。
萧屹川身上有伤不便沐浴,在山上疗伤的时候已经擦拭干净了,催着慕玉婵道:“你去好好洗洗吧,多泡会儿没关系。”
慕玉婵也的确着急赶紧沐浴洗去这一身的血气,没什么好犹豫的,迅速转进了净室。
等她洗完出来,已是一个时辰后,萧屹川已经又擦了一遍身子,躺在床上了。
慕玉婵看过去,发现他的头发是湿的,好像洗过后被擦得半干,束在头顶。
“不是说不能沐浴么?”
萧屹川:“没洗澡,铁牛帮我洗的头发,昨天太多血水沾到头发上了,山上也没洗干净,我怕留下气味儿。”
慕玉婵稀奇地做到落地铜镜前通发,不可思议地看着镜子里的男人:“想不到,你还挺讲究。”
换做是战场,萧屹川肯定不讲究这个,不过现在并非战时。有条件能干干净净的,谁也犯不着故意让自己脏着。
最重要的是,家里这位小祖宗连闻到汗味儿都要皱皱眉头,更别提血腥气了。
昨夜到底是吃了甜头,他不是没看见慕玉婵身上他无意留下的乌七八糟,就算自己小心注意了,到底还是留下了痕迹。慕玉婵好面子,不提这一茬,他反而更愧疚。
想到这儿,萧屹川下了地,几步走到慕玉婵身后。他赤着膀子,就穿了一条白色的缎子裤。
慕玉婵往他中间那里无意瞄了一眼,警惕地问:“你下来做什么?”
萧屹川从她手里夺过来玉齿梳:“我给你通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昨夜头回,再加上经历了被魏国余党绑架上山一事,慕玉婵确实身子疲倦不堪,想着晚上时候萧屹川还说什么回将军府再补一次的混账话,她是真的招架不住了。
慕玉婵防了他一阵儿,发现男人真的就只是在给她通发,才慢慢放下防备。
“不用你了,免得牵动你伤口。”
慕玉婵想夺回来梳子,萧屹川不肯,她只好佯装被扯了头发,打了打萧屹川的手背:“通差不多了,你这手法,再通下去,没几日我就要变成秃子。”
萧屹川无声笑了下,弯下腰,在她耳边道:“别怕,多通几次就不痛了,我后边也只会越做越好。”
慕玉婵脸一红,往镜子飞眼刀,他就是故意这么说,不怪她想歪!
这男人,在外边有多持重,在她面前就有多无耻。以前还不觉着,赶情儿都是装的,昨夜过后,大尾巴就露出来了吧。
“若别人知道大兴的平南大将军这样子,怕是不会再信服你。”
“我们夫妻的事,他们不会知道,除非你出去说。”萧屹川转身走到柜子那边,拿过来一个白瓷瓶:“到床上来,我给你上药。”
慕玉婵夺下瓶子,没同意:“这事儿明珠和仙露会做,不用你。”
萧屹川看着她,直言道:“我都看到你的伤了,我弄的,我该负责。”
慕玉婵真想把耳朵堵上,推开萧屹川,又气又恼不想承认:“就你眼神儿好,关着灯,能看见什么!”
“我目力一向不错,夜里可视人。你还记不记得,在定和县的时候,数十丈之外的蝗虫……”
他表情太过正经,以至于慕玉婵分不出,他究竟是在调侃她,还是真的只是字面意思。
不过都不重要,她不想和他辩论这个……正好明珠在外叫他们用晚膳了,借此机会,慕玉婵终于结束了这个她一点也不想讨论的话题。
晚饭过后,夫妻俩随意在院子里消了消食,二房三房两个妯娌的看望结束后,辛苦两日,夫妻俩早早就上了床榻。
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天气一日比一日清爽了,最热的时候萧屹川不盖被子,如今也盖上了一条薄被。
经过昨晚,她的小身板也遭不住他要做什么,今夜两个人一人一个被窝,互不打扰,睡在宽敞的拔步床上。
萧屹川还没睡着,想着一些后续等着他处理的事情。发现身边的慕玉婵不停翻身,偶尔发出一声叹息。
“哪儿不舒服么?”他问。
“有点睡不着。”
“怎么了?”透过夜色,萧屹川看到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猜到几分:“后怕了?”
“有点儿……一闭眼睛,眼前就是那些死人……”
慕玉婵坦言,这时候没什么需要故作坚强的,昨天萧屹川拼杀的时候,她基本是闭着眼睛不敢乱看的,但总会撞见一些不堪可怖的场面。
白天累得很,晚上又和萧屹川荒唐胡闹,暂时把那些场面忘了。
而今晚彻底平静了,一闭眼睛,就是那些画面就控制不住地往眼前闪。
慕玉婵还想再说什么,萧屹川忽然掀开自己的被窝,钻到她这边来了,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热乎乎的体热瞬间侵袭而来:“睡吧,都过去的事儿了,以前打仗的时候,会死更多人。你想点别的,比如明天吃什么,穿什么,再或者要不要去出去走走。我受伤了,不必进宫,也暂时不用去南军营,可以陪你转转。”
慕玉婵其实没有那么怕,当年蜀国危急之时,兵临城下,她都做好亡国公主的准备了,怕不怕的都是命。
但事实经历过一次,把那些真正的厮杀摆在眼前,又是另外一回事儿,说一点不怕也是不可能的,她没那么怕死,可毕竟那么多人死在面前,人对尸体总有种莫名的畏惧。
慕玉婵侧了侧头,脸颊擦过他的胸口:“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怕过吗?”
对于绑她的那些魏国余党,慕玉婵自然没有同情,可萧屹川是大将军,看着那些人亡在自己刀下,心里会不会觉得辛苦?
萧屹川有些意外,她问的不是他怕不怕死,而是怕不怕杀人。
男人的脸色肃穆了些:“怕谈不上,只是第一次在战场杀人的时候,心里有些乱,感觉对面的人我不认识他,就得要对方的命。也许他也有父母,或者儿女、亲朋,想到这些,心里就别扭。可后来,我知道,我不要了他的命,他也要杀我的,或者杀我的父母兄弟,亲戚朋友,打仗就是打仗,这种心思不能有。而对付那些欺辱我亲友之人,更不必心慈手软。人各有命,命是老天给的,但运是自己选的。比如那些绑你的魏国余党,我给他们痛快,已是他们的福气。”
“杀人能被你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见他没什么不适,慕玉婵也安心了,打了个哈欠,又觉得自己挺虚荣的。他护着她,让那些绑了她的人偿命,这令她很安心,这种安全感能给她的人并不多。
除了萧屹川,也就只有她父皇。
“不聊这个了,你躲开点,我不怕了,热。”
用完就嫌弃是吧,萧屹川没动,只是道:“那好,我说点别的,城西新开了一家点心铺,明天我带你去尝尝……”
慕玉婵听他说着,渐渐开始犯困,缓缓合上眼皮。
萧屹川的怀里很热,甚至有些烫,远不如自己躺着舒坦,可她还是没有推开他。
算了,今晚先这么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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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睡到天亮,这一夜,慕玉婵连个梦都没做过。
醒来的时候萧屹川也没起身,正支着一只手臂,卧在床榻上看她。
“你不晨练了?”刚问完,慕玉婵想起来,萧屹川受了伤,这几日不能舞刀弄剑。
萧屹川笑她睡得糊涂,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帮我上药吧。”
阳光洒进来,落在男人的脸上、身上,他乌黑的发丝被镀上了一层金色,肃穆冷峻的脸也变得温和不少。
“那你等我洗了脸手回来。”慕玉婵没有拒绝,萧屹川为她受的伤,她还没小气到连上个药的忙都不帮。
擦干净手,回到卧房,萧屹川赤膊坐在红木的束腰圆凳上,一副坦然状。再看向旁边的桌案,她洗漱的工夫,萧屹川已经把新的伤布和金疮药备好了。
慕玉婵知道,他就是故意的,铁牛随他身边多少年,大大小小的伤都帮着处理过,分明这种事情处理得比她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