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轻描淡写,嘴角勾着笑意,似乎是在随意地问着一句玩笑话,可在他那沉黑的眼瞳深处,却是透出了种让人心神一震的坚定。
好似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会做到。
苏暮盈看向他眼底,大风忽起,卷挟着花瓣,无休无止地刮了过来。
她举目看去,风轻云淡,春意盎然,这里还未被战火波及,吴子濯的军队没有打到这里,不远处零星几处人家,有炊烟飘出来。
如果说……这尘世中的风景能一直如此,如果他们这样的百姓能一直这样平静的生活着,如果她的爹娘也能这样地生活着……
多好。
这就是苏暮盈一直以来所求。
天下不稳,朝廷腐败,叛军四起,安州被叛军攻占,她父母为了护着她死于兵祸。
她一直谨记着她爹娘临终所言,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她一直记着这句话。
于是,她北上去京城,拿着那所谓的一纸婚约进了谢家的门。
至此种种,难以言说,也根本说不清。
再到后面,她辗转回到安州,祭奠爹娘,也有了小念安的陪伴,她想一直待在这里,一直过这样的日子,陪伴父母,种花看书,酿酒种菜,把小念安养大成人。
她要的始终就只有这些。
太平的天下,安安稳稳的人间。
这些,他能给她吗。
他会是这样的谢临渊吗。
摇晃的春日光影下,花瓣纷纷而落,苏暮盈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望向他眼底。
不知她在他眼底看到了什么,于是,当一片花瓣落在他和她的目光之间时,苏暮盈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我想要天下太平,我想要人间安稳,我想要我们这样的百姓不用再受战乱之苦,不会有人像我爹娘那样,惨死于兵祸之下,安州不会被洗劫一空,不会到处是大火,鲜血,人的哭喊声……”
被风一吹,苏暮盈的声音似乎开始颤抖起来,连绵大火仿佛在她眼前烧了起来。
那场大火是她永远都散不去的噩梦。
“你能给我想要的吗,谢临渊。”
谢临渊走到了她身前,他抬起了手,微凉的指尖碰触到了她眼尾,替她拭去了那滴,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流下的泪。
少女怔愣,谢临渊撩起她被风吹乱的发丝,笑了起来。
“我能。”
第46章 “安州不弃,我守。”……
一个月前,吴子濯在军营秘密接见过一个异族人。
这个异族人带来了他们统领的意思,回复了之前吴子濯传信,想要结盟的意愿。
他愿意同吴子濯结盟,条件是,事成之后,边关五城要割给他们。
吴子濯答应了。
作为一个梁国人,他答应了。
只要他能攻下安州,打败谢临渊,拿回被他占领的十城,这边关五城算什么?
割就割了。
百姓算什么?死就死了。
若是他能将皇权攥在手里,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区区五城又算什么。
那谢临渊,一定会死在他的手上。
一定会死在他手上。
他会是他吴子濯的手下败将。
于是,不久之后,一份急报自边关发出,连夜送到了安州。
—
谢临渊收到这份急报时,正在校武场练兵,按计划,不日后便会重整军队,彻底反攻,直至京城。
但如今,边关传来急报,边境夷族似是得到了什么内部消息,知道边境兵力不足,趁此之际联合周边小国,发动了奇袭。
守将勉力守住,但夷族一直不退,联合周边小国,比之以前兵力大增,若无兵力支援,就算守得住一次,又如何守得住第二次第三次。
深夜,将军府里的书房灯火通明,青山,陈翎,还有谢临渊手下的其他将领,又一次聚在这里,商量对策。
其实摆在面前的选择很明显了。
要么派兵援守边关,要么计划不变,继续一路进攻,占领京城,彻底地改朝换代。
若是分出兵马支援边关,那必然再无法往前进攻,只能继续驻守安州。
只是安州地形从来就不适合守城,若兵力分去,吴子濯趁此进攻安州,又如何守得住。
可边关不守……
“将军,要我说,那些边境夷族上次都被我们打回了老家,元气大伤,没个几年都恢复不好,如何在这关键时刻竟是联合周边小国,对边关发动了奇袭。”
陈翎捏紧拳头,生了薄薄胡茬的脸已不见少年的青涩,经这些年,他虽然稳重了不少,但说起这些还是气愤不已,桌面险些都被他锤出个裂缝。
“定是吴子濯那狗贼通风报信,与异族人勾结,让他们趁边关兵马薄弱之际大肆进攻,他再趁此进攻安州!”
“实在可恨!”
房间里静了一瞬。
陈翎说的的确没错。
在这种时候,此事除了吴子濯,不会有第二个人。
他们不是没有防着吴子濯,不是没有防着朝廷,只是他们还是低估了吴子濯。
竟然敢与边境夷族勾结,把他们死死守了这么多年的边关让给人打。
边关要是被破,边境各国趁此攻下,整个梁国都会被攻陷。
就算梁国没有被破,边境几城的百姓也定会被劫掠屠杀。
夷族对边境几城垂涎已久,吴子濯同夷族达成合作,夷族定会趁此狮子大开口,要吴子濯割予他。
而吴子濯必定也同意了,边境诸国才会如他所愿,在谢临渊将要进攻之际,袭击边关,让他陷入动辄得咎的两难境地。
调兵马还是不调,守安州还是不守。
在室内静了片刻后,青山开口说了句:“边关不能不守。”
众人齐齐看向他,青山却看向了他们的将军谢临渊。
谢临渊一身劲装高马尾,他背对着他们,挺拔高劲,光影将他整个切割,他的身形一半在阴暗里,一半在灯光下,显得莫测难辨。
青山看了他们将军一眼,想起他们在边关浴血奋战的日子,也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我们和将军守了这么久,次次皆是九死一生,死了这么多的兄弟,才将边关守住,把他们赶回老巢,怎么能轻易弃守?”
“这次若是不守,那我们这么多年在边关流的血,牺牲的兄弟算什么?再说了,边关被攻破,那些夷族定会对百姓泄愤,劫烧抢掠。”
“边关防线我们已经建立,只要调兵……”
“那狗贼吴子濯就等着我们调兵呐。”陈翎一句话堵了过去,眼睛通红,“我们蛰伏了这么久,难道还要继续忍下去吗?!只要一路攻上京城,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我们在安州守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来今日攻上京城的时机,原本这次剿灭吴子濯十拿九稳,若是当真调兵去边关,我们可就没有十足把握了!”
青山和陈翎所说都有理,房间里又是陷入了一片沉默。
如今的确是陷入了两难境地,安州和边关如何抉择。
兵力不足,总要弃一个。
“还有一个办法……”片刻的寂静以后,青山开了口。
“安州不适合守城,但安州后面的苍州易守难攻,不若我们便弃了安州,退守苍州,即便分了兵力去边关,我们也可以守住苍州,撑到边关安定,再一举进攻。”
青山所说之法,对于他们这些将领而言,的确是一个好办法。
于是乎,纷纷有人响应。
“这个法子好,本来安州就不适合守城,我们退守苍州,待边关安定再找准时机一举进攻!”
“对,这事不就迎刃而解了?!”
“对对对!”
……
这个法子的确很好,可以解了目前两难的境地。
谢临渊也听到了,但他并未出声赞许。
而青山说了之后,他心里一凛,猛地意识到自己有一个极重要的问题没有考虑到。
陈翎面上喜色还未露出,也意识到了不妥之处。
他们想着弃了安州,退守苍州,这是一个为了夺取胜利的最优解,却忽略了要牺牲什么。
在他们看来,打仗总是免不了流血牺牲。
将士是,百姓亦是。
他们的将军若是以前,也会如此想,甚至不等青山想到,在收到边关急报的那一刻,他便会立马做好这个部署。
但如今……
在青山和陈翎似有所感,齐齐看向他们的将军,谢临渊。
谢临渊果然开了口。
“退守苍州,安州百姓去何处?”
阴影处传来他的声音,听去锋利又冰冷,像一把利剑,猛地划破了方才的喧哗,霎时屋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