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他实在流了太多的血。
他身上的伤太多了,血都要流干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倒下。
他濒临死亡边缘,这也是苏暮盈非常清楚的一件事。
不得不说,谢临渊的自残自虐自伤,的确获得她的那一丝可怜和心疼,一丝不忍。
而他身上的伤,他身上的血,苏暮盈每看一次,每可怜他一次,根植在她心底的,对他的恐惧和抵触便会动摇一次。
会让她困惑,会让她想……这当真是谢临渊吗。
谢临渊会是这样的人吗。
但当她抬眼望去,在周围火光的映照之下,她看到他凌厉的侧脸,看到他薄唇边嗜血的,暗含兴奋的笑,看到那双垂着长睫的桃花眼时,她会发现,这当真是谢临渊。
是他挡在了她面前,是他一身是伤,一身是血的挡在了她面前。
他笑着和她说,他会带她离开这里。
而不是如噩梦里的那样把她关在黑暗里,总是会用一双冰冷又沉黑的眼睛看着她,看着她笑,也看着她哭,那双眼睛多情又残忍,但是却没有一丝温度。
那噩梦……快要消失了吗。
那样的谢临渊,也要消失了吗……
苏暮盈不知道。
她此刻也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
人群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很快又如潮水般退去。
围上来的人都被谢临渊杀了下去。
谢临渊便是这样拿着剑,一剑一剑地杀出了条血路。
而苏暮盈始终被他保护在一个安全的范围。
当谢临渊又不知道中了多少刀伤剑伤,只吊着一口气时,他终于是硬生生地杀出了条生路来。
血流成河,剩下的人面对他这一个人,甚至都开始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这一地的尸体就在他们脚下,他们上去不过也就是送死。
谢临渊当真是杀红了眼,他的眼睛仿佛都染成了血色,见人群有退缩之势,便是猛地抓住这机会,突围了出去。
“废物!都给本将军上!”
“他已是强弩之末!这么多人,还怕杀不了他吗!”
这些人却仍旧在犹豫,全都在发着抖,手里的刀都要拿不住了。
面前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了,简直就是天上下来的邪魔太岁!
已经没有人敢上前了。
“退缩者,军法处置!”
“给本将军上!”
“弓箭手准备!放箭!”
吴子濯当即砍了两个退缩的人的头下来,这才堪堪稳住涣散的军心。
弓箭手在后面放箭,箭矢顿时如暴雨般密集落下,谢临渊将苏暮盈搂在身侧,单手挥剑挡开。
快到营地口,谢临渊抢了匹战马,他单手捞过苏暮盈的腰,将她拉至马上,抱在怀里。
“盈儿,快!用刀插在马上!”
苏暮盈听此掏出匕首,紧紧咬牙,一刀插在马腹。
鲜血顿时飚出,马一声长嘶,然后前蹄抬起,狂奔起来,冲出了营寨。
“放箭!快放箭!”
“绝不能让他们逃出营地!”
“快放箭!”
吴子濯疯狂的喊声在身后响起,箭矢如雨,应声而落,谢临渊反手挡开,但此时此刻,他透支的身体已然到了极限。
握剑的手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流水一般的鲜血自上而下,从手臂流至他手腕,又染红了他五指。
他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但,但……
谢临渊咬着舌头,颤抖着手强行握住了剑,他反手抬剑去挡,箭矢被纷纷斩落,但这一次,力竭之时,他也无法周全了。
数不清的箭矢密集射来,他勉强斩落,又将苏暮盈紧紧地,密不透风地护在他怀里,让其无法伤她分毫。
但是,如今,他也只能护住她了。
一支箭矢猛地射穿了他肩膀,紧接而来的,又是另一支。
谢临渊闷哼一声,唇边便控制不住地渗出血来。
一口口的鲜血滴落在少女素白的衣裙,白色转眼就成了刺目的血红。
脏了,他又弄脏了……
马还在狂奔,谢临渊低头看了眼,将怀里的少女抱得更紧了。
马冲出营寨,但青山带兵接应的方向有大批兵士守着,谢临渊吊着一口气,像是绷紧的弦,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裂,他已无力再战。
谢临渊拉紧辔绳转向,马便朝着另一头的深山奔去,将追兵甩在了后面。
马被刺伤,发了狂地往前奔,前面是一片山头密林,待马狂奔得精疲力尽轰然倒地时,谢临渊一手握着她的腰,一手垫在她后脑,抱着苏暮盈跳下马,滚在了枯叶之上。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拂过树叶的细碎声,以及他们滚落在地的枯叶声响。
待确认苏暮盈安全之后,谢临渊心中吊着的那口气一下就散了。
谢临渊垂下手去,整个人都瘫倒在枯叶之上,四肢摊开,倒是更像极了一片枯零的叶子。
“应当是安全了……”
“没事了……”
“盈儿没事了……”
他躺在地上,看着林缝枝头间挂着的半个月亮,不停地喃喃自语着。
只是他一说话张开嘴,胸腔便是剧烈地起伏,下一刻,他猛地,无法控制地吐出血来,鲜血自他唇边涌出,像是泉水喷出一般。
苏暮盈跪坐在他旁边,她衣裙散开,白裙整个被他的的血染成了红裙,裙摆在她身下,便如一朵鲜艳的血色莲花。
她完全呆住了,眼睛瞳孔放大着,那眼眶里的一汪汪水摇着,晃着,自她眼尾流出。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谢临渊,僵在原地,似是无知无觉,只是那眼泪像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簌簌落下。
也许是被吓的,也许是被惊的,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是我,我,咳……吓,吓到你了……”
一口口血吐出,谢临渊能感知到,意识正在快速地消失,他用着最后的一点力气说话:“盈儿,把我扔在这里就好,你,你找个山洞躲起来,不,不要出声,待天亮后去,去找青山……”
交代完这件事,一行行眼泪忽然就从他那双桃花眼里流出,和他脸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混在了一起。
“盈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以前做了,做了错事……”
“是我对不起你……”
谢临渊用着微弱的气音,断断续续地,一直在同她说对不起。
他每说一句,胸膛便会剧烈地起伏,吐出血来。
“我不想伤害你,可是……”
“你不用原谅我,也不用觉得欠我什么……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心甘情愿……”
甚至于,他觉得在临死之前能看到她为他流下的泪,也是上天垂怜的慈悲。
谢临渊说着哭着,最后却是又扬了扬唇,平静地笑了起来。
“盈儿,日后你为我兄长上香的时候,能为我上一柱吗?”
“求,求你……”
他的话声里带着无法消去的颤抖,他看着面前这张脸,忍不住抬起手,想触摸她。
就像触摸那天上明月。
那高悬的明月,那皎洁的月光,会落在他身上吗。
就当是可怜可怜他。
可怜可怜他吧……
苏暮盈,可怜可怜我吧……
谢临渊抬起了他那染满了鲜血的手。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手,好看得不像是一位久经沙场,杀人无数的手。
指节分明,指骨修长,指腹处生着薄茧,那没有染血的指甲处,在月色下泛着冷白的光。
但此时此刻,当他颤抖着,痉挛着手伸向面前的女子时,那染满了血的手,指骨分明突出的手,在月色下却显得格外的骇然。
像是活活从地狱里伸出来的一只手。
想要抓住那一点的救赎。
在这林下透进的月色里,谢临渊躺在一层层的枯叶之中,他的面色惨白得比月光还要缥缈,那血染在他身上,却诡异得成了一种艳色。
苏暮盈看着这样的他,惊恐地看着这样的他,她僵硬的手不受控制地动了下,不知为何也抬了起来。
然而,在这寂静的月色里,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染了血的手在将要触到她的时候,陡然停住。
就在离她唇的,咫尺之间。
苏暮盈眨了眨眼,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捏住,脖子亦是,她忽然觉得无法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