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不能睡在这里。
苏暮盈带了些盘缠,她想去前面的小村庄里借住一下。
夜里太凉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会受不住。
只是,她太过疲惫了,又惊又吓地跑了这么久,体力早已支撑不住,就要晕了过去。
就在她意识昏沉之时,将要闭眼之时,耳边传来了许久都未听到的,却莫名熟悉的喊声:
“盈儿!盈儿!”
——
梁国边关,风沙之地常年苦寒,一望无际的黄沙遍地,近乎戈壁滩上的地方,用巨石筑起了一道道坚固险峻,布防严密的城墙。
城墙之上旌旗飘荡,身着厚重盔甲的士兵巡逻,瞭望台上亦有士兵在监视敌情。
风平浪静,并未有敌军进犯的消息。
谢临渊已经到了边关,将军府内议事之处,灯火明亮。
谢临渊站在沙盘前,将领乌泱泱的站了一屋,皆是谢临渊手下随他出生入死的将领。
“先前我让青山送了一封信到边关,交给了陈翎,既然你们今日站在此处,想必都猜到了接下来之事。”
屋内众将领的脸上皆是神情激荡,握拳以待。
他们常年驻守边关,同谢临渊一起征战沙场,出生入死,对他们而言,谢临渊这个将军的命令便是大过了皇令。
这朝廷烂透了,朝廷权贵只顾享乐,若不是有谢将军一直打了胜仗镇着,怕是连军粮都没得拨!他们不反,待边关换了将军,他们也是死路一条!
况且,他们在边关输也不是赢了不是,为了不让夷族进犯掠夺,他们将军带领他们,次次战役皆是不要命一般,但次次胜战,落在皇帝眼里便是功高震主。
他们早就想反了,只是之前一直有他们将军压着而已。
毕竟谢老将军的遗命在那里。
“我等誓死追随将军!”青山带头立誓跪下。
其余人见此纷纷下跪表态:“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用不着这么多人。”谢临渊一身窄袖劲装,乌发用一根赤红锦缎发带高高束起,将一面旗帜插在了安州地界,屋内烛火晃在他侧脸,映出他刀刃般锋利的轮廓,连那过白的肤色都透着寒厉。
到了边关战场之上,他身上的杀伐戾气较之以往,浓重非常。
“陈翎随我南下,调八万兵马足矣,边关至安州,中有八城,四城太守乃我们之人,其余四城,不降则打,至安州,清叛军,收回安州,以此为据点,呈割据之势,再一路北上,其余人等驻守边关,听候调令,若有异动,随时传信。”
“是!”陈翎是谢临渊一手提拔之人,对谢临渊异常敬仰,虽年岁还是少年,但也经历了不少战事,听此更是激昂不已,当即磕头立誓。
“誓死追随将军!”
“好了,你们先下去,青山留下。”
听此,其余人纷纷退下,余青山一人。
谢临渊垂眸,死死盯着插在安州地界的旗子,吩咐道:“你去一趟京城,带出母亲和盈儿,以及谢氏一族之人。”
“十五日辰时三刻,城门换防是我们的人,趁这个时间送出谢氏之人。”
“盈儿有孕,务必小心。”
他家主子,当真交给了他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青山不敢耽搁,立即回:“是!青山领命!”
此后,谢临渊便领了八万兵马,兵贵神速,一路从边关打去了安州。
谢临渊这三个字不仅响彻了周边小国,更是响彻了整个大梁,令人闻之丧胆。大梁城池驻军久未征战,对上谢临渊所率的军马,便是溃败不已,毫无还手之力。
于是,自打下了一城之后,其余三城便是缴械投降,至到安州,剿灭叛军亦是大胜,安州之乱被平。
谁也没想到,本该在边关驻守的他却是一路南下,以势如破竹之势,一直打到了安州,平安州叛乱,收编安州叛军,势力壮大。
朝廷所派的剿灭他的兵马甚至都还在路上。
谢临渊一路打到安州之后,便停了下来,在安州休整。
他原先所想之事是,等青山接回谢氏族人和苏暮盈,便将他们安置在安州,将苏暮盈安置在她家乡,用重兵护卫。
他再传信边关,与其边关兵马汇合,一路直取京城。
这是他的谋划。
如果说,苏暮盈能平安回到安州的话。
他所谋划的后来之事,都有一个不能更改的前提,那便是……苏暮盈平安回到安州。
但是,青山并未带回苏暮盈。
他只带回谢母和谢氏族人,苏暮盈不见踪影。
这日,青山连夜奔袭,深夜到了安州的将军府时,脸色已是煞白无比。
待谢临渊出来迎时,还不待谢临渊开口问,砰的一声,青山直接跪地,磕了一个重重的头:
“主子,苏姑娘没了……”
第30章 何为真正的肝胆俱裂。……
地上已有血迹。
青山知道……苏姑娘对他主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办砸了这差事,这极为重要的差事。
青山磕头跪在地上一动没动,脊梁骨都被抽掉了一般,脸上还是没有一点血色。
安州将军府门口日色明亮,暖阳倾照,拂过的春风里还带着浅淡的花香,但此时此刻,这一切都被隔绝,笼罩着一层极其恐怖的阴翳。
没人敢说话,甚至,连呼吸喘气的声音都没有。
谢临渊低垂着脑袋,暖阳落在他身上,却仿佛是落了层寒霜,显得他那后颈透着彻骨的寒意。
方才脸上的笑意瞬间凝滞,然后缓缓扭曲成一种无法言说的神情。
谢临渊站在青山面前,近乎卡死的机括,他迟缓而僵硬地,像个木偶一样偏了下头,又问了声:“你说什么?”
青山只能如实又说了遍:“主子,我到谢府的时候,苏姑娘已经没了……谢府西苑失火,苏姑娘葬身火海,没了,没了……”
青山又将这话说了一遍后,谢临渊似是真正反应过来了……青山所说之话是何意思。
他方知,何为真正的肝胆俱裂。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
“我走的时候盈儿还好好的,我确认过了,我每日都确认过……”
“不可能……”
“不可能……”
谢临渊把青山从地上提起,嘶吼着问了声,后又垂下手放开了他,喃喃重复着这些话。
他往后退了两步,胸腔这里骤然涌上股浓重的血腥味,后,竟是当真吐了口血出来。
地面瞬间一片刺目鲜红,周围的人都没见过这场面,一刹那都愣住了。
他们从未见过他们将军这般样子。
战场上刀枪剑雨,尸山血海走过,也不曾皱下眉,谢临渊是他们的主心骨,只要看到他们将军,军心便能稳住。
他们实在不明白,为何他们将军听到这个消息便如此了……
怎么就吐血了呢……
一群人涌了上去,青山见此更是恨不得替苏暮盈去死。
可苏姑娘没了啊……
没了就是没了,他再如何,也变不出个苏姑娘来。
主子怎么自从碰到苏姑娘就成这样了……
“将军!将军!”
“我不信。”谢临渊抬手阻了过来的众人,他缓缓擦掉嘴角沾染的鲜血,忽然勾着唇笑了起来。
他一身黑衣,长发随着红色发带飞舞,那种过于苍白也过于昳丽的脸浸在阳光照不到的暗处,有一种极其恐怖的阴冷感。
像是什么执念深重到不能离去的厉鬼。
“她尸体在哪,葬在何处?我要……亲眼看到她尸体……”
“就算是挖坟,我也要看到她苏暮盈的尸体。”
“她,不能死。”
这些话让在场的人都不寒而栗。
挖坟……
人死入土为安,死者为大,到底是什么执念,到了要挖坟的地步。
谢母也被谢临渊过激的反应吓到怔住,久久没有反应过来,一听到这话,当真觉得她这个儿子疯得彻彻底底。
吐血,挖坟……
他如今是反贼,如何再去得京城?
而且,哪来的坟让他挖?
周嬷嬷听到谢临渊这般疯魔的话,也不由得为苏暮盈捏了把汗,哪有死了还不放过别人?
那可怜孩子好不容易逃离,可不能再叫抓回去了。
周嬷嬷见谢母还怔在原地,便小声提醒谢母:“夫人,京城如今可不能回去,为了二公子的安危,您也得劝劝二公子,如今谢氏全族人的性命可都系在二公子一人之身……”
周嬷嬷这话总算把怔住的谢母唤了回来,谢母慌忙上前训斥:“临渊!人死入土为安,你如何能说出这种话来?!”
谢临渊缓缓抬起头,用那双已被血丝充斥着,似乎要流出血来的眼睛看了他母亲一眼,淡淡说:“母亲,她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