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建安帝,沉默片刻道:“丞相去问一问张大将军。”
庞丞相早料到有此答复,点头应下。捧着一摞名帖去请示张大将军。
建安帝坐在御案前,昔日俊美贵气的脸孔瘦了许多,黑眸暗淡。
站在一旁的内侍徐公公低着头。
另一侧站着的,正是当日一路护送裴氏女眷流放的东宫高侍卫。
高勇原本就是郡王殿下的心腹,当日护送郡王离京时又立了功。郡王登基后,就让高勇做了天子亲卫统领。
高统领忠心耿耿,胆子也比徐公公大得多,低声忿忿不平:“张大将军也太跋扈了。皇上想见谁就见谁,凭什么要问他。皇上敬重张大将军,他也该恪守臣子本分。”
徐公公一惊,先去关门,然后才道:“高统领小点声。这里到处都是渤海军,可别乱说话被人听见了。万一传到张大将军耳中,引起大将军误会,可就不好了。”
高统领心中恼怒,声音却压低了几分:“怕什么。君臣有别,难道他敢对皇上不敬?”
徐公公的嘴半点不硬:“皇上现在要依仗大将军,对大将军礼遇一些是应该的。”一边劝慰一边冲高统领使眼色。
少说几句扎心窝的话吧!
眼下这情况,还能怎么着?闲气闷气且生受着。不然怎么办?
从东宫逃出来的人,加起来也就二十来个。现在吃的喝的用的都靠张家,所谓登基,也就是树个牌坊。到底怎么回事,心里没数吗?
高统领是武夫,冲动鲁莽。他徐公公可不一样,知道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一直沉默不语的建安帝终于张了口:“大将军忠心耿耿,没有大将军,朕已死在东宫了。现在大将军为朕分忧,也是体恤朕年少不精通政务。”
高统领一脸不甘地住口。
一个内侍进来,低声禀报:“启禀皇上,张姑娘来了。”
徐公公麻利得很,不等建安帝吩咐,就去开门,殷勤相迎。
张静婉穿戴素雅,美丽的脸庞盈盈含笑,声音柔婉悦耳:“我没扰了表哥正事吧!”
对着温婉可人善解人意的静婉表妹,建安帝谢离晦暗的情绪为之一振,微笑着应道:“无妨,表妹坐下说话。”
徐公公忙捧来一盏清茶。然后麻利地退了出去。
高统领也退了出去。
徐公公凑到高统领身边,低声叹气:“高统领,你以后这脾气可得收着一些。要是惹恼大将军,你讨不了好,还要连累皇上。”
高统领心头闷火乱蹿,哼了一声。
徐公公将声音又压得低了些:“以后和那边朝廷打仗,还得靠大将军哪!”
高统领沉默不语。
屋内,张静婉随口说起了去绣庄的事:“……裴家村的人竟寻到了我面前,求我代话给表哥,也是有趣。”
说着,娇羞的红云飞上了面颊,目光轻轻飘了过去。
表哥会不会顺势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会娶她做皇后?
建安帝霍然起身,反应激烈,远远出乎张静婉意料之外:“她人在何处?”
第131章 音信
她?
哪个她?
张静婉一怔,抬眼看向神色激动的建安帝:“来寻我求情的,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女子,自称顾莲,是裴家村的人。表哥认识她么?”
建安帝目中闪过一丝失望,俊美贵气的脸孔已恢复冷静,不答反问:“顾莲人在何处?”
张静婉素来善解人意,建安帝不愿说的,她也不追问,柔声应道:“他们一行人都住在客栈里,递了帖子,等表哥召见。”
建安帝略一点头,扯开话题。
建安帝这位少年天子,虽是木雕傀儡,每日却很忙碌。很快便有臣子来求见。张静婉道别离去,回程的马车上,心绪不宁。
表哥口中的她,到底是谁?
为何表哥提起她的时候,那般激动?
少女的直觉,有时候格外敏锐的惊人。张静婉回了张府后,便去寻兄长张允,悄声将今日的事说了。
张允随口笑道:“这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不管有多少女子,都威胁不到你的皇后之位。”
“皇上要守孝,你且安心等着,等皇上出了孝期,你就该进宫为后了。”
有些本事能耐的男子,左拥右抱都是常事。建安帝做了天子,后宫岂会空置。情情爱爱的,都是虚的。正宫皇后的尊荣富贵才是最要紧的。
张静婉一片芳心都在建安帝身上,听不得这等话,眼圈顿时一红。
张允无奈,只得说道:“你别哭。我这就去打听,裴家到底有谁,让皇上记挂在心。”
“对了,北平军的孟氏兄弟都和裴家打过交道。我现在就去寻孟氏兄弟问一问。”
一年前,北平军和渤海军一同打着清君侧诛佞臣的旗号去京城。孟将军运道不佳,在激战中被流箭射死。北平军军心溃散,大败一场。孟家二郎五郎皆战死,孟大郎也受了重伤。
之后几场大战,北平军兵力不停消耗,死伤大半。孟六郎及时领兵前来,北平军总算没被灭了旗号。
渤海军从东宫救出章武郡王,火速撤离回冀州。北平军的残兵败将,也跟着一同逃到了渤海郡。
张家拥立郡王为新帝,是最大的功臣。其次就是北平军。孟氏兄弟如今也是新朝廷里数得出名号的人物。
可惜孟将军已经战死。孟大郎伤了腿,不能再上马打仗,孟六郎又太过年少。渤海郡是张家经营了数十年的地盘。现在的北平军,远不能和渤海军相提并论。
只说郡守府内外,都由渤海军把守。渤海郡的治安防守,也都在张家人手中。
北平军的一千多人,驻扎在城外的军营里。孟氏兄弟住在城中,身边只留了数十个亲卫。
张允亲自来拜访,孟大郎立刻道:“六弟,扶着我一同去迎张公子。”
孟大郎伤的是右腿,走路时右腿一跛一跛,行走缓慢费力。
昔日英俊磊落的孟大公子,成了半个废人。
孟六郎心情阴郁沉重,低声道:“我去迎一迎,大哥你就别去了。”
孟大郎却道:“张公子亲自登门,岂能怠慢。快些过来扶我同去。”
孟六郎忍不住哼了一声,愤愤低语:“当日父亲第一个去京城救太子,打仗也都是北平军冲锋在前。结果如何?父亲战死,二哥他们也死在战场上,北平军死伤惨重。五千精兵,现在就剩一千三百多人。”
“渤海军跟着捡便宜,落了个从龙的大功。现在人人都说张氏拥立建安帝,有谁记得我们孟家?”
孟大郎皱眉,瞪了孟六郎一眼:“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当日父亲让你留守军营,还留信让你去裴家村。你不听父亲的安排,非要将最后五百精兵都带了出来。”
“现在北平郡回不去了。这一千多人,都在渤海郡,在张家的地盘上。吃的喝的都靠张氏。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
孟六郎是个犟脾气,立刻顶了回去:“我留在裴家村做什么?做裴六姑娘的赘婿不成?”
“我孟凌,是顶天立地的八尺男儿,岂能低声下气地伺候女子。”
孟大郎瞥孟六郎一眼:“你这般嘴硬,以后别后悔就是。”
孟六郎挺直腰杆:“我绝不后悔。”
已经到这一步,多说无益。
兄弟两个为这桩事争吵过多回。孟大郎懒得再说,让孟六郎扶着自己去迎张允,反复嘱咐孟六郎谨言慎行不得惹祸。
孟六郎臭着脸应了。
会面后,孟大郎和张允你来我往地寒暄应对,孟六郎在一旁闭嘴不吭声。孟大郎心里连连叹气,却也没办法。
孟六郎打小就是这等脾气。以前父亲在世,能弹压得住。现在他这个兄长,管束幼弟却是有心无力。
张允和孟六郎相处几个月,对孟六郎摆着臭脸不理人的无礼行径不以为意。没有心计城府的鲁莽武夫,更好控制。要不了几年,张家就能彻底吞并北平军。
只可惜了这一张俊脸和一副威武身躯,偏偏生在了孟六郎身上。
张允没有绕弯子,很快道明来意。
“大公子要打听裴家村?”孟大郎有些意外。
孟六郎终于将昂起的头稍稍低了下来,看向张允:“大公子怎么忽然问起这些?”
张允笑道:“裴家的人求到张家,想早日觐见天子。我心中好奇,便来问一问你们兄弟。裴家成年男丁都被斩首,现在的裴氏,是谁当家理事?”
裴青禾在幽州声名鹊起,算不得什么秘密。
孟大郎轻描淡写地将裴六姑娘为族长一事道来。
张允有些惊讶:“一个女子,竟能领着族人在燕山下立足,倒是有些能耐本事。”
孟六郎听着这轻浮的语气,心中莫名有些不快。
他孟六郎再自高自大,也清楚自己不及裴青禾。
这个张允,若不是靠着张氏,算哪根葱哪根蒜?有什么资格点评裴六姑娘?
孟大郎咳嗽一声,以眼神制止了孟六郎的大放厥词:“我们当日奉东宫之命,对裴氏多有照拂,也有些来往。”
张允也不是好糊弄的主,一眼瞥向孟六郎:“六郎和裴六姑娘熟络吗?”
第132章 应对
也不是太熟。
就是差一点做了裴六姑娘的赘婿而已。
孟六郎的脑海中闪过那张清秀英气的少女脸庞,心里忽然有些躁郁,没什么表情地应道:“不熟。”
张允目光一闪:“听闻你曾领兵去燕山剿匪,应该和裴六姑娘打过交道。”
孟六郎个头高,看谁都得略低着头,天然就有几分睥睨之姿:“那也不熟。”
张允是张氏嫡长子,未来张氏家主,天子嫡亲的表兄,未来的国舅爷。前来投奔的臣子们,对张允处处追捧。
张允近来春风得意,愈发心高气傲,接连在孟六郎这儿碰软钉子,心中不快。面上却未显露,笑着说道:“我也就随口问一问罢了。”
坐了片刻,闲话几句,便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