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洛陵无奈吐息,没见过老师追了徒弟授业,反被徒弟呛的。他摇头失笑了声,“罢了,朕教你。”
绪芳初愈发感到陛下的气息离得极近,他自身后握住了她的手,炽热的掌腹徐徐牵引着她,拨动她根根不开窍的手指,照了他的方式去一厘厘地将白嫩沁粉的饺饵皮搓成花样儿,一个大肚饱满的元宝饺饵于掌心成型。
绪芳初收获了成就感,这是她第一次包成一枚饺饵,正要仔细端详,却被他信手拿过,单独放在了一旁,不与他自己适才包的那些漂亮饺饵归拢在一处。
这般嫌弃?绪芳初心里不大服气:“陛下,臣包的这个饺饵差哪儿了?”
萧洛陵的掌腹在她腕骨之间不着痕迹地流连,抚触之间,肌肤滚烫。
“这个单独下锅。”
绪芳初听出了言外之意,他要吃她包的那个。
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再看那个令她满满成就感的饺饵,不禁便感到有些丑陋了。
萧洛陵并未嫌弃,他目光放在包饺饵上,心思却已被她发丝间淡淡的幽香吸引。
于她不曾察觉时深呼吸,将她的气息留于颅内,似细细地品呷,有些饮鸩止渴的作用。
当真是魔怔了。连他自己都知晓,这般状态很不对劲,压抑得太久,却无宣泄之处,只怕迟早要出了问题。
这饺饵在两人合力之下,不一会便包了数十个,绪芳初终于大功告成,扬言去烧水,离开他双臂的禁圈时,两簇柔软的酥弹蓦不留神撞向他袖口卷起向外露出的精壮小臂。
触感轻盈,擦臂而过,她僵了一下咬住了嘴唇,慌乱逃开。
萧洛陵看向被柔软抹过的臂肉,青筋因紧绷而浮露,残留的触感,逼着他、诱着他莫去怜惜这个人,这个令他神魂颠倒却又淡若清风地抽身离去的女子,他真该放纵了兽性去欺她、爱她的。
面对这般的悸动都能忍而不发,他不愧是能做九五之尊的男人。
隆昌大长公主虽看不清庖厨里具体的情景,但纱窗上时而誊出两道“相依相偎”的身影,就似那交颈鸳鸯,恩爱缠绵,她心怀窃喜,掩唇压低了面容。
这侄儿,他从小主意大。隆昌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为,萧洛陵不近女色,是因他想就男色,甚为此苦恼。
当年兄嫂亡于时疫,死前没留下只言片语,更不提让她这个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娘子含辛茹苦地去养育侄儿。
她也知道,兄嫂多半是怕她因为侄儿误了她自己的终身。只是,越如此,便越足以证明这份情义的深重,萧西晏怎可能抛下才五岁的侄儿不顾。多年以来,抚育萧洛陵,便是她人生头等大事,好在侄儿终得成材,她也算无愧萧家,无愧于兄嫂了。
只有一桩心病,盼洛陵有朝一日娶妻生子,重有天伦,现在她这个姑母,大约终可以功成身退了!
可喜。可贺!
包好的饺饵下了沸腾的热锅,须臾片刻便已煮熟,用笊篱捞出盛入盘中,浇上红油葱花,配一小碟陈醋,便可以上桌。
小崽子大快朵颐,吃得心满意足,萧洛陵正也要落座用膳,尝那只单独放于笊篱里下锅煮熟的饺饵。
“陛下。臣有秘奏。”
伏鹰卫指挥使武功灿蓦然现身。
一桌之人不敢再动箸子,萧洛陵也停了手中的乌木箸,向武功灿走去。
绪芳初才端上热腾腾的饺饵步出庖厨,忽见武功灿于陛下耳边说了些什么,陛下神情有异。
二人竟未曾留下只言片语,便动身疾行回大明宫去了。
-----------------------
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今天卖个关子我就不说了。
第51章
陛下去得匆忙, 连生辰宴也没有能顾得上,隆昌大长公主感到万分惊异, 过了一晌才有一名龙骧军参将,上前向大长公主执礼回禀:“突发急要,陛下先行回含元殿处置了,他留下话,待晚些时候,安排末将等龙骧军护送太子殿下与三位医官回大明宫。”
隆昌大长公主不是不识大体的人,点点头, 道让他先去办事儿,但话锋陡转, “但我与太子久未团聚,今晚就让他留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吧, 这三名随行的医官, 我也与她们一见如故甚为投缘, 不如这样,让这几个人就在向月居留宿一晚,我要好生招待他们。”
“这……”未有陛下谕旨,龙骧军不敢拿主意。
隆昌大长公主道:“陛下急务在身, 你这时去请示不合时宜。本公主在陛下跟前尚存三分薄面, 此事我已决定了, 若陛下有心向你问起, 你如此回个话就成。”
龙骧军不敢违背公主命令,只好折返去交差。
隆昌大长公主看了一眼已经停止了用膳,好奇地瞪大了葡萄眼,不知阿耶干什么去了的太子,又看往三位同样一头雾水的女医官, 叹道:“看来我还是教养无方。今日怎么也是他的生辰宴,主家扔下客跑了,不像话!这样,我代了不像话的皇帝向三位娘子赔罪!”
说完端起了跟前的匏尊,三位医官不敢不从,连忙也回敬大长公主。
只是绪瑶琚惦记着太医署里未曾背完的医经,不欲于长公主府邸借宿,想着告辞,“回禀大长公主,月考在即,臣女实不敢轻忽怠慢,还需回太医署整理医书……”
话未竟便被萧西晏抚掌打断,对方在她的手背上轻抚了一把,似有责怪之意:“你这医官当得好上进,人别那么上进会活得轻松一些的,你也不必时时刻刻都绷着一根弦儿,怕犯一个错。我说的对不对?”
绪瑶琚不敢反驳,原来大长公主眼力惊人早已看透了她,她微红了秀靥。
魏紫君见瑶琚姐姐不说话了,她便也不推辞,同意留宿。
至于小殿下,自是万分愿意,“姑奶奶!暄儿也愿意!”
“小滑头,”萧西晏慈爱地轻笑,掌心摩挲着萧念暄毛茸茸的小脑袋,丝毫不给颜面地拆穿他,“你是为了姑奶奶家里的豆腐吧?”
萧念暄小脸酡红,害羞地吐了下舌头。
萧西晏晏然自若地擦拭长指,轻哼一笑,“倒也不怪你,你随了你那阿耶,对我的豆腐情有独钟。对了,绪四娘子,上回我让人给陛下送的腐乳,你吃过了么?”
绪芳初被魏紫君与阿姐的目光围追着,很不自在,但萧念暄亦在场,她不能扯谎,敛容细声说道:“臣侍疾得力,陛下赏赐,尝过一次。”
听出绪芳初极力地在撇清关系,萧西晏蹙了眉峰,心中了然了几分,定是侄儿那个不开窍的死榆木疙瘩,还没获得美人儿的芳心,让人家这般嫌弃。
既是侄儿难得相中的人,又是阿暄的生母,隆昌大长公主少不得要操心一些,“味道还好?”
绪芳初诚挚地点头,没有一丝假意恭维地赞叹:“风味绝佳。”
萧西晏问:“可还入口,可还喜欢?”
绪芳初再度点头:“大长公主亲手酿造,自是可口,臣浅尝了一次,便不由心向往之,可惜臣也只有一双拙手。”
萧西晏目露欣慰,嘉许道:“你嘴甜,又乖。我那侄儿太小气,就让你尝了一次?咱别和他那种小肚鸡肠的男人一般计较,我的向月居里还有不少,你随我来,取一坛带回去,你们姐妹三人分着吃。大明宫我去过,里头的伙食不怎么样,你们拿我的腐乳拌饭,比那些饭菜香得多!”
绪芳初瞧见魏紫君已露出垂涎之色,心下明白,不好因自己一人而教她们失望,只好对对大长公主含笑应下,动身与萧西晏一同去取腐乳。
萧念暄眼见着阿耶已经走了,娘亲这会儿又要离开,他急着跳下圈椅:“暄儿也要去!”
隆昌大长公主甚至不消说什么话,只一记眼神,便能让太子殿下乖乖地偃旗息鼓、闭嘴老实了,这就是刻在血脉里世袭的畏惧。
向月居布景新奇,依山而建,但见遥岑寸碧,翠色扑帘,院内有苍苍烟树迷离晚雾,淙淙石泉流绕芳甸,虽是暮秋初冬的时节,依旧不显丝毫肃杀之气,漫步园中,反倒让人有心境平和、陶然忘机之感。
可见这便是主人的心境。
萧西晏走着走着,趁左右无人,忽握住了绪芳初的柔荑。
大长公主的手掌干燥温暖,有一缕淡淡的芳泽,在笼上来的一瞬,绪芳初激颤了下,下意识要挣脱,但最终并未脱离桎梏,只是不大自然。
“我知道你是暄儿的母亲。”
大长公主语气平和开门见山。这是一句结论,并未给绪芳初狡辩的余地。
绪芳初垂目回话:“原来公主已知道了。”
萧西晏挽她同行,口吻并未有绪芳初以为会有的埋怨与责怪,“你也看出来了,我是特意将你从桌上支走的,我这里有几句掏心掏肺的话要与你说,你莫嫌我烦。”
“岂敢。”陛下都敬重万分的人,绪芳初岂敢造次。
何况大长公主既是公主,也是长辈,也不曾咄咄逼人。
萧西晏携她之手,穿过秋阳斜照光影斑驳的抄手游廊,相与阒静之处走去,沿途抓紧了绪芳初的手指,感受着掌心细腻柔软的肌肤,不禁失笑感慨——“榆木疙瘩”傻人有傻福,吃得是真好。
“你知道,我除了要为陛下说好话,也不会说别的了,他是我的侄儿,我势必得帮他。”
萧西晏是一个实在的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会拐弯抹角,也不会口蜜腹剑。
“我便直言了。我的侄儿,是我一手带大的,关于人品,我不敢说他是个谦谦君子,但用情专一这块没得说,也会心疼人。阿初,你看我这双手。”
大长公主说着说着,亮出了她未曾牵着绪芳初的另只手来。
那是一只与公主的身份极不相称的手,上面布满了生计赋予的老茧、岁月镌刻的粗纹,它甚至曾伤痕累累,破裂又愈合,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疤。
萧西晏提起这只手的故事,语气却与说着别人的故事没甚么不同:“人都说,世间三种事不能干,撑船、打铁、磨豆腐。我这手,为了操持家里,为了养活萧洛陵,真的没少受罪,热卤子浇在皮肤上烫得整个手都起泡,大冬天的磨豆子冻得皮开肉绽,倘或我养的那个孩子是个不省心、不孝顺的,说真的我早就弃养了。他不是我的亲儿子,我坚持不下来的。”
这话没甚么不能说。这是人性。
绪芳初也很能体谅大长公主的艰辛不易,“陛下定很能讨大长公主欢心吧!”
萧西晏笑:“也皮!皮的时候我打死他!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家伙给我上药,默不作声地给我泡脚,将那些来摊位前欺负我的地痞流氓打走……为了打走那些王八蛋,他学武都很用功。我就知道,这个世上还能心疼我的,也就他一个了,要是不养他,我一个人过着也没意思。”
“陛下的父母……”
绪芳初忽意识到不该僭越去提,立刻缄口不言,只愿没有触怒大长公主。
萧西晏只是觉得儿媳妇儿问了一嘴公婆,这没什么好避讳的,但她却仍没有直面回答:“他父母死得都很早。那是一段惨烈的往事,你要知道,得他亲自告诉你。”
萧西晏摇头缓笑:“我听人说‘文章憎命达’,这人一生的际遇是说不准的,也许他从小父母双全,长大了就是千千万个普通人里的一个,哪轮得着今日有此风光。有失有得,这点我们姑侄俩都看得很开。”
绪芳初想,这兴许便是真正的大智慧了,但她显然是个很计较得失、很看不开的人。
“他极是敬重我,自小便对我极是孝顺。我一直是靠卖豆腐维持生计,只因我是个女人,支了那个摊位时常招惹来麻烦,地头蛇强要买路费,轻浮子欲欺辱我,他为了搭救我,以一敌十,硬是被人打断了骨头,带着我逃走。那时候洛陵还不到十二岁呢。”
游廊的尽头,一盆幽兰正含幽吐芳,曼影描在回廊外的竹簟前。
路已经到了尽头,萧西晏吩咐下人去拿密封的腐乳,她则握了绪芳初的手牵引她至偏房,“我带你去今晚下榻的厢房,我早派人洒扫出来了。”
绪芳初轻声问:“大长公主做的豆腐现在只是自己吃了么?”
萧西晏道:“做豆腐习惯了。有时候做得多了吃不完,就各家都送些,送的都是以前在陇右交好的人家。现在是不卖了。”
说到这儿,她认真凝视向绪芳初被斜光映照肤质宛如透明的玉容,“对了,我听说新朝初定,陛下御极摄政以后,颁布了诸多新令,其中一条便是倡导女子经商行医。”
绪芳初与大长公主一同入厢房,闻言,顿了一步,轻轻颔首:“是有这一条,当初臣就是因为看到了太常寺发布的太医署招贤令,才入了大明宫。”
萧西晏莞尔:“之前我亦是不明,直到见了你,方才明了。对洛陵来说,我与你便是他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了,你看,他从一开始就为你铺设好了路,诱你一步步走到他的身边。我深信,将来他亦会托举你至堂前。只要你在太医署勤勉耕耘,有所建树,将来拿出了功绩来,就一定会享誉九州,成为不知多少后来者的表率与先驱,这又是何等的荣耀。”
绪芳初惊怔。
但,也许事实的确就如长公主所言。否则天下行业何止千万,为何为女子首开先河的非得是商与医?
心底的迷雾豁然开散开些许,有阳光透进来,暖意挠得人心似是痒了一下。
原来一开始他就已有所布局,难怪他从不着急将她从太医署掏出来,分明以他的权势,得到她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翻覆手之间,她连反抗的余地都不会有。
入夜,绪芳初歇在厢房。
她是单独一间房,与间壁的三姐姐聊了一会儿天后,呵欠连天地回房就寝,才和衣而卧,忽听见窗外有小爪子挠着窗棂的动静。
她欠身探看,只见一只小奶爪子举起了头顶的支摘窗,自兰花疏影之间露出圆润可人的幼嫩脸蛋,朝着她奶声奶气地喊:“阿初。”
绪芳初早意识到是他了,见他趴在窗口,担忧他掉下去摔个屁墩儿,于是趿了棉靴下地,步行到窗前,将窗子完全打开,再将那个猫猫祟祟地趴在窗口的崽儿抱了进来,“阿耶不在,你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