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说到这里,便会有人笑道:“再不生就十四个月了……尧帝便是怀胎十四个月而生,若睿贵姬这一胎到了十四个月,陛下不知会如何高兴呢!”
这些议论在各处宫苑里飘着,飘到了卫湘耳朵里,也飘进了慈寿宫。
谆太妃是无心管这些事的。宫人们长日无聊,议论些闲言碎语在她看来不是什么大事,就算这话有点出格她也无意多管。
葛嬷嬷自也听说了。
闵宝林指给她的宫女在这两个月里已被她换了三回,现下留下来的四人个个灵巧,这种话才飘出来,她们就到葛嬷嬷跟前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葛嬷嬷手里打着络子,听完也没抬头,只问:“近来有谁出过宫?”
几个小丫头相视一望,对这问题已不陌生了。最近每隔三日,葛嬷嬷都要问同样的话。
于是即刻有人拿来册子,册子里详细记录着谆太妃身边的宫人们哪日当差、哪日休假,休假时又出没出过宫。葛嬷嬷眯着眼睛认真翻看,摸出榻桌上的另一本册子,翻到空白页,将出过宫的一一记了下来。
她进宫这些时日,这册子上也记了不少东西了。
“记着。”葛嬷嬷放下笔,继续打起了手里的络子,“明日一早去给我调宫门处宫人进出的档来,我进宫这几个月的都要,不论哪个宫的。”
“诺!”小丫头脆生生地应下,次日天明,葛嬷嬷还没起床,就有人已先一步将她要的东西取了来。
第131章 生产 “你生孩子朕能不来?”……
七月里捷报频传, 举国上下都在议论前线的战事。
“据说格郎域已被打得节节败退,咱们大偃将士的英勇且不多说……倒是那罗刹国的女皇可真是个厉害的,竟然御驾亲征。听闻罗刹国先前连败了两场, 原本士气受挫, 可她一去, 军中上下都振奋起来, 无论将军们还是最末等的士兵都杀疯了, 格郎域人原本占尽优势,却也一下就抵挡不住了。”
“他们先前一边要应对罗刹国、一边又要招惹大偃, 战线拉得太长!原先得势看着处处都好,现下与罗刹国的交战显了颓势, 就不得不从大偃的这边调兵,可这样一来大偃这边便也应对不暇了, 让咱们连夺了几城!”
这些消息是陶氏在品点小聚上说起来的。她在大选前已晋至正七品御媛, 如今因父亲的战功又晋了才人,正是春风得意。
众人听了这些也都高兴。
卫湘在众人眼里已有孕十三个月了,照实算也已有八个月, 原本懒得出门,会来这趟只因姜寒朔劝她还是该出去走走,免得来日生产艰难。同来雅集的众人唯恐她累着, 凝婕妤一见她就命宫人搬了张贵妃榻来让她歇息,她便索性躺下来,读着书听她们说话。
这会儿听了这些,卫湘倒觉得来这一趟也不亏,想到那罗刹女皇上阵杀敌更觉新奇,脑海里胡思乱想一些沙场的画面。
她是知道罗刹女皇长什么样的,皇帝赐给她的那块怀表的表盘上就是女皇的画像。只是那个时候, 这位女皇还只是储妃,被绘制在表盘上只因她的丈夫想炫耀妻子的美貌,所以那表盘上的女人被画得极尽端庄柔美,卫湘将她设想到沙场上,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她如今是什么样呢?
卫湘心下揣摩着。
陶才人身边坐着的淑女姚氏也是今年才选进宫的,她生得秀美,出身却不算高,见的世面也少些,听陶才人说这些只觉心惊,捂着胸口惊问:“女儿家上阵杀敌,这像什么话呢?”
陶才人笑道:“罗刹国与咱们风俗不同,不当回事的。”
“终究是不好吧……”姚淑女黛眉深锁,连连摇头,“抛头露面的,沙场上又都是男人,自己失了颜面不提,也让夫家、娘家蒙羞不是?”
众人相视一望,神情各不相同。接着,因位份最高的凝婕妤与丽贵姬都笑起来,众人察言观色地附和,便成了哄堂大笑的架势。
姚淑女脸色一僵,面露窘色,丽贵姬以帕掩唇,觑着她道:“人家都坐在皇位上了,哪里还有这些规矩?况且又是大捷而非败仗,到哪里说也是光宗耀祖,妇道这种小节人家瞧不上呢。”
陶才人用力点头:“正是呢!我爹说,罗刹军中已为她编了歌谣,人人传颂,罗刹各地还都要为她立像呢!”
凝婕妤笑说:“你莫要拿她当咱们这样的‘妇道人家’看,在她身边,只怕男人们才是‘妇道人家’!”
众人因这句话又哄笑一阵,姚淑女被三人连怼,脸上愈发地挂不住,卫湘抬眼刚好扫见,懒洋洋地笑道:“姚妹妹说的倒也不无在理之处——沙场上刀光剑影,总是凶险的。一国之君御驾亲征,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便要举国动荡,实在冒险。”
其实她说的与姚淑女所言全然不是一回事,但众人知她有意打圆场,自不会反驳,姚淑女的神色也骤然一松。
凝婕妤垂眸附和:“这倒是真的,听说她的一双子女都还小呢。若她真出点什么事,皇位只怕要落到她那个丈夫的兄弟手里。”
卫湘翻了个身,以手支颐,望着陶才人问:“她亲征可受伤没有?”
陶才人拧眉想了想,摇头:“大偃的军队离她并不那么近,没听我爹说起。但想是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吧,不然总会传开的!”
卫湘笑笑:“这倒也是。”
气氛缓和下来,众人都识趣地没再去聊姚淑女适才所言,转而去说别的了。
又过几日,许是因战事初定,朝臣们趁皇帝心情好,提起了立后之事。
其实此事早就该说,但皇后离世之后先有百日国丧,往后又有与格郎域的战事,在这样的紧张里让皇帝大婚显然不妥,事情就拖到了现在。
此事对六宫而言都是早晚的事,在众人眼里,后宫能登后位的也不过三人:敏贵妃、清淑妃或文妃,此三人中两位是东宫出来的高位嫔妃,一人与皇帝青梅竹马,若都不选,就只能从世家贵女中另选了。
然而事情在朝堂上连续提起了三日,头两日皇帝只是不理,第三日呵斥了上疏的朝臣,说战事未平、先皇后离世亦不足一载,此时不宜立后。
这倒也不无道理,但很快,更多细节飘出来,众人都听说:“陛下提了一句睿贵姬。”
卫湘听容承渊及细节:“陛下自言自语似的提了句‘睿贵姬若顺利诞下皇嗣,于社稷有功,也算个人选’,之后回过神,才出言训斥朝臣。”
“自言自语似的”。
卫湘挑眉:“此事想也是行不通的,陛下做什么?”
容承渊耸肩:“大约只是稍作试探,若朝臣们不肯便罢了,若他们不说什么,便也不妨试试。况且——”他语中一顿,“也未必就行不通。”
卫湘不解:“怎么说?”
容承渊笑道:“你史书也读了不少,仔细想想,帝王立后也就那么点事——状似要守许多繁文缛节,但其实只要帝王手握实权,力排众议非要立个自己喜欢的,谁也拦不住。”
卫湘一怔,旋即摇头:“可陛下也并没有那样喜欢我。”
容承渊因她这话一滞,看了她半晌,缓缓道:“是你没有那样喜欢他。”
或者说,她谁也不喜欢。她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置身在一个棋局里,不论自视为棋子还是棋手,都与情爱无关。
她无意中蔑视情爱,也不信任情爱。可哪怕只看看她晋封的速度便也该知道,皇帝是喜欢她的,更别提先前在宫闱纷争里的种种偏袒了。
再说近几个月,虽然新嫔妃大多已承了幸,但却几乎没有新的宫闱纠葛,这无外乎一个缘故——新宫嫔们基本平分秋色,谁也不出挑,谁也不嫉妒谁。
而众人所不知的是,皇帝私下里曾说过:“睿贵姬月份大了,朕不好多见她,免得给她惹事。”
……诚然,皇帝坐拥三宫六院,说出这话也难讲有几分深情。
可总归是比对旁人深情了。
偏偏她不这么觉得。
容承渊看着她满眼的迷茫,忽然觉得喜欢她是件挺惨的事。
不论是皇帝还是旁人。
卫湘在容承渊离开后从茫然中回过神,尝试着探寻皇帝对她的喜欢,想了很久,仍旧觉得容承渊所言很是荒唐。
她只能想:或许吧。
或许容承渊所言不假,但那也不重要。
皇帝想立她为后,她同样觉得荒唐,不过这倒重要一些,他若真能立她,她会感激涕零地叩谢皇恩。
.
七月末,皇长子恒沂又出了些事,起先只是寻常的中暑,可一连几日都没养好,后来宫里传出宫人照顾不周的说法。
再过几日,皇帝突然下旨,命皇长子搬出慈寿宫,交给清淑妃抚养。
这道旨意在旁人看来理所当然,但卫湘先前听容承渊亲口说过清淑妃不肯抚养皇长子的事,便觉蹊跷,私下里问丽贵姬:“清淑妃自己也肯?”
丽贵姬不知先前的纠葛,一脸诧异:“那可是皇长子,即便不可能记到她名下也不碍着她母凭子贵,她还能不肯?”
卫湘笑笑:“我随便问问。”
丽贵姬又道:“况且清淑妃虽然性子冷僻,却也不是铁石心肠。听宫人说……”丽贵姬压低了声,“皇长子生病时做噩梦,一直唤‘母妃’,却也不知是哪位母妃。这话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自然心疼,便将几位与皇长子相熟的高位嫔妃都唤了去,问皇长子自己愿意由谁抚养。皇长子起先不肯说,只说住在慈寿宫很好,后来陛下耐着性子问了再三,皇长子便选了清淑妃……众人这才知晓清淑妃虽然面上不提,私下里却对皇长子多有关照,这事就这样定了。”
卫湘目光微凝,追问:“照姐姐这么说,敏贵妃当时也在?敏贵妃怎么说?”
丽贵姬摇头叹息:“皇长子自己挑的养母,她又能说什么?”
皇长子的去处便就此定下,不必多提。
八月十二,卫湘终于发动了。
彼时恰是凌晨,天还不亮,她在昏睡中被腹间扯拽般的疼痛惊醒。手不经意间一动,只觉身下一片微凉,便知破了水,慌忙唤人。
整个临照宫瞬间忙碌起来,丽贵姬第一时间赶了过来,随居的苏贵人、柳御媛也都很快到了。
琼芳命积霖去御前与谆太妃处回话,又名傅成去请御医,骊珠陪在卫湘床边,握住卫湘的手干巴巴地安抚她别怕,手却抖得比她还厉害。
卫湘原正疼得倒吸冷气,闻言绷不住地笑了,反手一握骊珠的手:“我不怕,你也别怕。陛下上着早朝过不来,咱们都别慌,慌才会出麻烦。”
骊珠连连点头,整理好情绪,也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
然而只过了小半刻,卫湘忽闻窗外的宫人一叠声地问安,眼前正疼得一阵发白,她也还是向殿门口望去,过不多时,果见楚元煜进了殿,身上的玄色冕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便径直到了她床边来。
卫湘自知现下妆容不整,额上更因疼痛沁着汗,并不想这样见他,不免神色僵硬:“陛下怎的来了……”
楚元煜原满目担忧,听到这话又觉好笑,看了看她:“你生孩子朕能不来?”
第132章 诞育 “阿弥陀佛!娘娘必是母子平安的……
卫湘心知生孩子的经过好看不到哪里去, 只想把他往外请,但尝试了几种说辞他都不走,她腹间的痛又一阵强过一阵, 终究是顾不上了, 只能由着他去。
楚元煜守在她身畔, 既寸步不离, 又心里很有数地并不碍御医与产婆的事。
其实他坐在那里, 产婆就是觉得不便也万万不敢请他挪地方,但他只要有所察觉便会自己避开, 先后避了三次之后已是坐到临近床头的位置。
卫湘生得吃力,捱到晌午孩子才露出头, 御医便开了参汤的方子,命厨房速速熬来。
容承渊候在殿外檐下, 面上虽淡泊得不见分毫异样, 心下却将“南无阿弥陀佛”这六个字念了五六百遍,又把“菩萨保佑”四个字念了七八百回。远远瞧见瑞露端着参汤过来,他沉了口气便迎上去。
容承渊正要接过参汤, 余光却扫见一行人汹汹而至,他侧首定睛,只见为首的是葛嬷嬷, 身后跟着四名宫女、四名宦官。
容承渊收回刚触及托盘的手,朝她一揖:“嬷嬷。”
瑞露也忙福身见礼,葛氏并不多理会瑞露,只朝容承渊还了一福,遂抬手一指那碗参汤:“这参汤娘娘喝不得,但御医适才送了方子去慈寿宫,谆太妃也命人熬了一碗。”她这般说着, 站在末尾的宦官已提着食盒上了前,亦有个宫女走过来,揭开食盒给容承渊看,里面正是一碗黄澄澄的参汤。
葛嬷嬷说:“掌印若信得过谆太妃,便送这一碗进去吧。”
这话里的意味不言而喻,容承渊眉心一跳,侧首递了个眼色,候在几步外的张为礼就上前接过了那参汤,自顾送去房里。
容承渊待他进去才又向葛嬷嬷笑道:“嬷嬷,赏脸讲个明白吧?”
葛嬷嬷睇一眼西边:“掌印借一步说话。”
二人便一同往西厢房走,这屋是个小书房,也可用作会客,平日里大多时间都空着。二人进了屋,容承渊阖上门,与葛嬷嬷一同坐到外屋的八仙桌边,葛嬷嬷睃着外头道:“现下让娘娘安心生产最要紧,不干净的人,他们自会先去按住,掌印放心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