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当然不愿做贤妃。”她拉着他的手折回御案那边,“该是臣妾的,臣妾一分也不让。但臣妾心系陛下,自然也希望陛下过得舒畅,既然臣妾有孕横竖不能侍寝,何苦为难陛下呢?”
说完,她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又拉又按地令他坐回了御案前。他正被她的话哄得有些恍惚,她的双手已为他按揉起肩头,体贴地为他放松神经:“说到底,陛下高兴了,臣妾也就高兴了,这对孩子也好,同时也不委屈骊珠——上哪找这样四全其美的好事情去!”
接着,她便话锋忽转:“臣妾这会儿过来,是想与陛下求个恩典的。”
楚元煜脱口而出:“什么?”
卫湘直言道:“骊珠既然得封,虽只是少使,也总归是要挪到后宫去的。陛下若还没定下她的去处,不如让她到临照宫来和臣妾做个伴儿?”
“啊?”楚元煜差异地扭过头看她,迎上的却仍只有她那张笑脸。
她停了为他按揉双肩的手,就势圈住他的脖子,头歪在他的左肩上,笑眼甜滋滋地望着他:“臣妾有着孕,不好总出门和姐妹们凑趣,却也不好总劳烦姐妹们来臣妾这里。平日里虽有丽姐姐陪着臣妾,但如今陆氏没了,福公主也回到丽姐姐身边,丽姐姐总有分身乏术的时候。骊珠……”她抿唇一哂,“臣妾先前在紫宸殿外不是与她见过一回?当时虽只说了几句话,却也觉得投缘。而且,臣妾认真想过了……”
她放轻语气,话语听起来更加温柔:“骊珠若在临照宫,陛下去看望臣妾,便让骊珠伺候就是了。省得陛下要么独寝在厢房,要么就要回紫宸殿来,抑或还要去别处,都不够周全。”
她这话说得好像他离不了女人,实是有些冒犯的,但她说得极尽委婉,又句句是为他考虑,他虽觉有些窘迫却也生不起气,干咳了一声,食指从她鼻梁上一划而过:“小湘一贯体贴,朕也想遂了你的心意,只是……”他看向莲姬,露出为难之色,“在你来之前,朕已将人许给莲姬了。”
卫湘微微一滞,不解莲姬为何过来要人,再想先前与容承渊谈及的疑点,更生出些戒备。
皇帝睇着莲姬,安抚卫湘:“莲姬鲜少跟朕要什么,难得开一次口,朕便应了。”
莲姬低着眼帘,笑意清浅温婉:“臣妾只是懒得出门想找个人作伴,若是没有,臣妾自己出去也就罢了。贵嫔娘娘怀着身孕,要多当心才好,陛下可别为迁就臣妾惹得贵嫔娘娘只能出去解闷儿,将骊珠拨去临照宫便是了。”
卫湘听皇帝先前那句话,便知他心下已有打算,只等莲姬的态度。现下莲姬识趣地主动退让,他满意点了点头,自然道:“那便这样办。张为礼。”
张为礼应声上前,皇帝吩咐说:“下旨,将骊珠拨去临照宫侍奉睿贵嫔。莲姬那边……”他沉吟片刻,似乎因为自己的出尔反尔而有些愧疚,遂道,“去尚宫局挑两个灵巧的给莲姬送去,让他们不必在意员额规矩,将人记在紫宸殿便是。”
“谢陛下。”莲姬一丝不苟地下拜谢恩,皇帝虚扶了一把,又道:“等大选的时候,再叫他们选两个性子活泼的安置去你宫里,跟你做个伴。”
莲姬眼中露出感激与喜悦,莞尔颔首:“太好了,臣妾如今年纪渐长,总觉得日子乏味。若能有几个年轻的妹妹和臣妾说说话,那就有趣多了。”
说罢,她睇了眼卫湘,再行福身,笑道:“臣妾不扰陛下和贵姬娘娘了,臣妾告退。”
“姐姐慢走。”卫湘和善地颔首,心底的疑云却愈发地重。
一刻后,因有朝臣觐见,卫湘也从紫宸殿告了退,待走远一些避开人,她便问琼芳:“莲姬从前的事你可清楚?我只记得她惯是不得宠的。”
琼芳自知她想问什么,颔首道:“莲姬在东宫时其实算得宠过,还有过身孕,只是她才有孕不久先帝就驾崩了。丧仪上礼数繁琐,她的胎又不稳,劳累了两日就失了孩子,打那时她便意志消沉,无心好好侍驾了。但她到底是东宫旧人又曾有过身孕,陛下便还是封她做了贵嫔。”
“后来是到先帝孝期的第二年,她在祭礼上失了仪,陛下震怒,将她废位从七品宝林。再后来……三年孝期结束,到底是谆太妃心疼她,给她晋了从六品才人,大选前夕又趁大封六宫晋了从五品嫔。这之后就一直在嫔位上待着,直至娘娘前阵子有孕为六宫请封,她才晋了正五品姬。”
琼芳说完这些,低垂下眼帘,声音也放轻了:“说起来……谆太妃其实与莲姬并不多么熟悉,能让她心疼莲姬,掌印费了不少力气。”
卫湘笑笑:“掌印是个重情义的,从不肯让自己人吃亏,更不会将人视作弃子不管不顾。”
琼芳欠身道:“是。”
主仆一行人回到临照宫,卫湘才进宫门就见一道银红色的倩影立在殿前阶下,正是骊珠。
她虽已得封,但离了紫宸殿,装束比卫湘初见她那日更低调了些,银红色的襦裙尚还有几分精致娇俏,只用了一对同质半月形发钗的发髻却比卫湘身边几个贴身宫女更要朴素了。
听得身后的声音,骊珠屏息转过身,见真是卫湘回来,赶忙施大礼下拜:“奴婢骊珠拜见睿贵嫔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快起来。”卫湘几步上前,双手将她扶起来。
骊珠站起身,脸上虽挂着笑,却低着头不敢看卫湘一眼,紧张可见一般。
卫湘笑道:“既来了我这儿,你就什么都不必怕,咱们搭个伴过日子,怎么舒坦怎么来。”
说完她思索着吩咐琼芳:“我先前的瑶池苑现在是丽姐姐带公主住着,咱们仪华殿的后殿也得留给丽姐姐平日小歇。你且瞧瞧临照宫里还有哪处宫室最像样,去给骊珠收拾出来吧。”
琼芳正要应声,骊珠连连摇头:“奴婢谢娘娘关照。但奴婢理应服侍在娘娘身边,住得远了总有不便,娘娘按规矩拨给奴婢一间庑房也就是了。”
卫湘失笑摇头:“那不是你住的地方。”说话间她见骊珠神情愈发忐忑,仔细想想,到底还是改了主意,重新吩咐琼芳,“这样吧,咱们还有几间厢房空着,你收拾两间宽敞的出来给她。再从后院收拾一间小些的,配上锁,给她钥匙,日后可做库房用。”
骊珠受宠若惊:“娘娘,奴婢……”
这回不必卫湘劝,积霖就先笑了:“少使不必推辞,只管收下吧。咱们娘娘临照宫这边本就时常得陛下的赏,娘娘也常赏下人,少使若没个自己的库房,日后这些东西没地方放呢。”
第124章 葛氏 “也不是专程去瞧,您也歇歇脚不……
骊珠听积霖这么说, 只好受了这份赏。她再行向卫湘谢了恩,卫湘让琼芳亲自领她去歇息,但只过了一刻, 骊珠就在琼芳进殿侍奉时跟着一起进来了, 手里端着刚沏好的茶水, 稳稳地送到卫湘手边。
卫湘正对着两位纪春浓刚给她寻来的史书, 见骊珠进来就放下了书卷, 笑道:“怎么不多歇一歇?”
骊珠拘谨道:“奴婢不敢误了差事。”
卫湘递了个眼色,瑞露为骊珠添了张绣墩来, 骊珠并不敢坐,卫湘也不强求, 只笑道:“在御前侍奉陛下都那么久了,怎么在我这儿倒畏首畏尾的?”
骊珠原就拿不准卫湘为何要她过来, 听了这话只当讥讽, 不由花容失色,连忙下拜:“娘娘恕罪,奴婢……”
“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卫湘伸手扶她, 骊珠直起身却不敢起,卫湘应拽了一拽,她才不得不顺从地起身, 卫湘顺势扶她坐下,和颜悦色道,“我要你过来,一是想让你陪我说说话,二是为着陛下,三也是想着上头的几位娘娘出身都高贵,只怕你和她们处不来, 不如把咱们差不多的人搁在一起。”
她说得恳切,骊珠颜色好转了些,卫湘续道:“总之,你在我这儿只管安心。我这里人手也够,哪有什么差事非得使唤你去干呢?你平日里若有兴致就来陪一陪我,若想自己歇着那也随你。陛下过来的时候你去伺候就是了。”
骊珠的心情一时复杂难辨,她入宫也已有几年了,知道后宫是什么样的地方。一个位高又得宠的主位娘娘跟她说这样的话,她应当十二分的当心。
可……或许是眼前的睿贵嫔实在太光彩照人,和气说话的样子宛若仙女在安抚凡人,骊珠的心莫名安稳下来。
直到听卫湘说到最后那句,她猛地又抬起头,忙不迭地争辩:“不……”她连连摇头,“奴婢愿一心侍奉贵嫔娘娘,不再面圣。”
“这叫什么话?”卫湘失笑,“陛下喜欢你,你多去侍奉是应该的。我不怪你,你不必这样与我表忠心。”
可骊珠又摇起头来:“不……陛下不喜欢奴婢的。”她低下头,讪讪地抿了抿唇,“他不过是拿奴婢解个闷儿。”
卫湘一怔,只当她在自谦,笑道:“这叫什么话。”
“是真的。”骊珠的眼帘稍抬起两分,很是认真,“其实……多数时候,陛下连话都懒得与奴婢多说两句。奴婢嘴巴也笨,不敢多言。”
卫湘微露讶色,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许久之前,她曾与容承渊说,皇帝并未拿她当个人看,那时她觉得皇帝对她的“怜香惜玉”就像对花花草草。
一盆开得艳丽娇花,自然要仔细呵护,喜欢吗?当然是喜欢的,只是花在想什么实在不重要罢了。
但现下听骊珠所言,她方知原来他的“怜香惜玉”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他对她,至少还愿意费神呵护,但对骊珠……
虽然骊珠的话极尽委婉,可言下无非就那一个意思:皇帝对她,不过图个床笫之欢罢了。
他懒得听她说话,只会更没心思听她说,那就更不会有什么风花雪月。
有那么一瞬间,卫湘怀疑骊珠这话是诓她的,是为哄她高兴,但看着骊珠黯然伤神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地唏嘘,攥住骊珠搁在膝头的手,道:“好了,陛下政务繁忙,顾不上那么多也是有的。我倒不觉得你嘴笨,以后不许这样说自己了。”
语毕她便命廉纤去小厨房端点心来,要骊珠与她一同品茶吃点心。骊珠犹有些坐立不安,但最终还是应了,主仆二人相谈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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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寿宫端和殿,闵宝林走出殿门,顺口叮咛宫女:“安神汤送来就快端进去,劝太妃趁热服下,好好睡一觉。”
两侧的宫女恭谨地应了,闵宝林复又前行,径直入了东厢房。
这东厢房是谆太妃专为她备下的,地方虽不算多大,该有的却都有,供她平日歇脚。
只是她其实也不大往这边来,因为她只消在端和殿,基本就都在谆太妃身边侍奉,无事的时候她更喜欢直接回自己的竹静斋去,用不上这厢房。
但今日,闵宝林在厢房安然坐了下来,等了约莫两刻,有宫女进来禀话:“宝林娘子,葛嬷嬷到了。”
“快请。”闵宝林边应话边站起身,不过多时,一名年过六旬的老妪进了屋来,正是葛嬷嬷。
葛嬷嬷见了闵宝林就要施礼,被闵宝林一把扶住,笑道:“您是宫里的老人,我是晚辈,不敢受您的礼,快请坐。”
说罢,闵宝林亲自扶着葛氏坐到了茶榻上。
这位资历深厚的老嬷嬷先后侍奉过三代帝王,当过宫正司的宫正,也做过尚宫局的尚宫。如今虽已出宫颐养天年,但在宫中积威犹在,前年适逢她六十大寿,谆太妃亲口赐了她诰命,更为她添了几分尊荣。现下别说是嫔妃,就是皇帝见了她也得客客气气请她坐。
葛嬷嬷落座后便有宫女为她奉了茶来,葛嬷嬷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打量着闵宝林,笑道:“如今你侍奉谆太妃跟前,端和殿上下都让你打理得挺好,有什么事非得让我这老婆子进来?”
“若不是没法子,我也不想这般辛苦您。”闵宝林眼含愧色,叹了口气,先说了睿贵嫔有孕之初不肯走漏风声,却很快就闹得人尽皆知的事。跟着又提起昨日谆太妃为骊珠之事训斥了皇帝,越说到后头,秀眉蹙得越紧:“想必嬷嬷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太妃疼我,不会拿这个怪我,可我不能仗着太妃疼爱就对这事坐视不理。”
闵宝林顿了顿,目露忧虑:“别的不说……这人蛰伏在暗处,万一哪天打错了主意对谆太妃不利……总归是个祸患。”
葛嬷嬷宽慰她:“这你倒不必担心,太妃素日不大理会后宫事,后宫相争没什么道理冲着她这个婆婆来。”
“那也不成。”闵宝林连连摇头,语气生硬起来,“只她们这样拿太妃当枪使,这事就得分说明白。太妃操劳了半辈子,如今到了含饴弄孙的时候,凭什么还要卷在这些腌臜算计里头?”
她这话实有些赌气的意味,葛嬷嬷倒听得露出欣慰,不住点头:“你是个有孝心的。得了,这事交给我吧。我倒要先问问,那新得封的少使如今人在何处?”
闵宝林如实道:“她原是在御前侍奉的,如今得了封不好留在御前。方才那边传了话来,说陛下将她赐给了睿贵嫔,好似是睿贵嫔主动去讨的。”
“睿贵嫔我知道。”葛嬷嬷沉吟着点头,“是个忠君的,性子也刚烈。”
闵宝林颔首:“正是。”
葛嬷嬷这便起了身,要往外走,闵宝林忙也起来,上前搀扶她:“一早已为嬷嬷收拾好了住处,我先陪嬷嬷去瞧瞧?”
葛嬷嬷笑着摆手:“你办事妥帖,不必专程去瞧。”
闵宝林一哂:“也不是专程去瞧,您也歇歇脚不是?”
葛嬷嬷摇头:“倒没有那么累,你歇着吧,我先去尚宫局看看,如今主事的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小丫头,我总怕她们办事不牢靠,难得进宫一趟,我得提点提点她们。”
闵宝林听她这样说,自知她去尚宫局是要打听正事的,便不再多劝,将她送出厢房就止了步:“那嬷嬷慢这些。水且、水芸,快让人备轿,你们侍奉嬷嬷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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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闵宝林:我是修道呢又不是死了,别太过分啊!
第125章 大选 “小湘,你若近来觉得精神尚可,……
葛嬷嬷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从尚宫局出来后她就去见了容承渊。容承渊早就知道她会来,与张为礼、宋玉鹏一同在院子里等她,四人客客气气地闲谈近半个时辰, 葛嬷嬷告了辞, 容承渊起身将她送至堂屋门口, 张为礼与宋玉鹏更将她送到了院门外, 葛嬷嬷端起一脸笑容看他们, 脸上的褶子都加深了些:“御前有你们盯着,再让人放心不过了。”
说完她摆摆手, 连声叮嘱他们不必再送,便自顾走了。张为礼和宋玉鹏立在院门口躬身维持着笑容又等了会儿, 等她走远,方执起腰。
张为礼长舒了口气, 跟宋玉鹏说:“走吧?”
宋玉鹏摇头:“你先去, 我去御膳房一趟,一会儿就来。”
这种对话在御前并不少见,张为礼只当他是要瞧瞧御膳房给皇帝备的点心, 便应了声,举步先回紫宸殿了。
宋玉鹏待张为礼也走远,转身回了容承渊院子里。容承渊仍坐在堂屋的八仙桌边品着茶想葛氏的事, 见他回来,抬了抬眼:“怎么回来了?”
宋玉鹏上前执起茶壶,为他盏中添了茶,放轻的声音里透出不快:“闵宝林向来不显山不露水,怎的突然主意这样大?跟谁也没打招呼,就请了这样一尊大佛进来。”
容承渊待茶斟好,端起茶盏又抿了口, 宋玉鹏打量着他的神情,小声咕哝说:“这不是明摆着信不过咱们?”
容承渊轻笑一声,斜眼睇着宋玉鹏:“进宫多少年了,还这样斤斤计较?这事你不能只站在咱们的位置上想,替闵宝林想想就知道,她也难做。”